165 一輩子

江北是忍著劇痛被搬上救護車的,到了車上他也還是不能動,剛開始還以為是腰閃了,現在也感覺不出來到底是哪裏出問題了,就是不能動,一動就哪兒哪兒都疼。

他就和個癱子一樣躺在那裏,那狀態要多難看有多難看,上身和下身擰著,那完全不是個活人成擺出來的造型。隻要不動就還好,醫生沒法動他,就把他的衣服剪開,看見腰下那一塊都是腫著的,做了些簡單的檢查,江北就咬著牙在那忍著,忍得眼睛通紅,快給一大老爺們疼哭了。

醫生說可能是扭傷胯骨了,具體是錯位了,還是有關節粉碎,這不好說,還得到了醫院再檢查。上身其它位置查了一圈兒,應該是沒有別的問題。

沒有什麽好的搶救措施,隻能先趕緊回醫院。江北忍了忍,說:“看看她,腦子有沒有撞出毛病來。”

我很好,哪裏都沒有問題。江北甩車頭的操作做得很好,甩開以後也及時停下了,我除了嚇得半死,連磕磕碰碰都沒有。

江北不讓我哭,我也隻能忍著,一遍遍地跟醫生確定,江北不會有事的吧。醫生說現在還沒事,沒什麽生命危險。我就放心了。

到醫院,檢查結果是胯骨錯位,應該是江北在甩車頭的時候,身體因為慣性在車裏某個位置撞了一下,給硬撞開的。

我不停不停追著醫生問這算什麽情況,醫生跟我說的直白點,就是屁股掉了,上身和下身錯位了,鏈接不上了。

醫生當然是建議手術的,江北猴急猴急的,手術,馬上手術,有什麽招盡管上,趕緊治。他可不想變癱子,手術本身也是越快進行越好。

醫生給我拿手術同意書,我本來腦子裏還一團亂呢,一看這同意書,也清醒了點。那些亂七八糟的字看不下去,就問醫生,這手術怎麽做,有什麽危險性沒有。

醫生洋洋灑灑講了一堆,我隻聽到了其中的危險,弄不好有變瘸子的,再弄不好還有半身不遂的,但複原的可能性也是比較大的,反正就是手術麽,多少都得有點風險。

我就不樂意了,我問:“一定要手術麽,不是沒有斷裂粉碎麽,有沒有更簡單有效的辦法?”

江北罵我:“趕緊簽字啊你,你在那兒摳搜什麽!”

我哪裏是摳搜,手術費多少我們都掏得起,這不是有風險麽,我不想糊裏糊塗地簽字,我更不希望江北以後有任何毛病。我自己心裏自責跟他吵架就算了,我也不怕以後伺候他,可江北那麽驕傲個人,成天臭顯擺自己那副比例標準的身材,這要是瘸了殘了,他什麽心情,他能受得了麽他。

醫生說要是有簡單有效的辦法,還手術幹嘛。我表示那麽一丟丟的不信任,雖然醫生對手術是很有信心的,可他們終究是局外人,沒那麽緊張,而且我看過好多帖子什麽的,就說現在的醫院黑心,動不動就要手術什麽的,好掙錢嘛。

那個撞了我們的貨車司機也跟著過來了,主要是之後還得商量事故責任之類的問題,這貨車司機是個粗人,就在旁邊搭了一句,“不就是錯位麽,推回去不就完了。”

我覺得司機說的有道理。就問醫生,他們這裏有沒有骨科的老中醫,先過來給江北推推試試。

這醫生覺得我的建議很扯,不停跟我講手術怎麽怎麽樣,耽誤了手術時機會怎麽怎麽樣,我也聽不進去了,腦袋裏就惦記老中醫的事了。

我往市裏的骨科醫院打電話,讓他們給我調個老中醫過來。我打了很多電話出去,動用了我和江北能動用的一切關係。

江北疼得在那直罵我,“你不簽我簽,你故意拖死我是吧。”

我也不理他,按著這張手術同意書,誰也不讓動。江北讓我硬拖了四十分鍾,終於趕來個老中醫,是以前江北他爸的主治大夫介紹過來的,跟江北他爸也認識。

老中醫過來的時候,我明顯看到江北眼裏的驚恐,好像有人打算傷害他一樣。

做手術是打麻藥,他可能疼不到哪裏去,但要是讓人過來硬推,那他就有的受了。而且推也不是說一定就能推回去,推不回去還是得手術。江北就有點瘋了,嫌我在故意折騰他。

我態度很堅決,先推!

老中醫碰他的時候,江北疼的啊,那個過程非常漫長也難捱,因為要先摸清楚錯位的情況,然後一點一點地往回擰,就跟擺那種畫格子的遊戲一樣,東一下西一下,彎彎繞繞找路子。

江北那個疼啊,就罵我:“林曉饒,你這個婊子,我他媽跟你沒完。”

我緊緊握著他的手,盯著老中醫在他腰跨上動來動去的那雙手,緊張死了。江北真疼啊,把我的手指頭都快捏斷了。他褲子也被脫了,整個下身呈現一種被壓迫充血臃腫的樣子,身體擰巴成一個不成人形的造型。

為了減少他的疼痛,我就跟他說話,讓他分分心,我說:“你再稍微忍忍,馬上就好了。”

江北說:“我要是癱了殘了,你就得伺候我一輩子,也別指望我給你好臉看。”

我說:“你就是沒事兒我也伺候你一輩子,我哪兒都不去了,你把我當狗關起來養都行,你……”

老中醫嫌我們倆吵吵,就用本地方言說江北,“哎呀,這點疼,忍忍吧,不夠叫人笑話的。”

江北也不搭理我了,擠眉弄眼地用方言求他,“叔,你輕點兒叔,真疼啊……”

老中醫因為認識江北他爸,看起熱鬧以及對江北下起手來才這麽不客氣,但老中醫是個很有水平的老中醫,在江北上身揉來捏去,最後找準方向掌握力度大力一擰,明顯就聽見骨頭錯位哢哢的聲音。之後老中醫在江北身上用力按了兩把,然後拍拍手,“行了,**躺幾天,別動彈兒,省的腚再掉了。”

我愣了愣,江北抓著我手的手也鬆了鬆,可能是沒那麽疼了,我問老中醫:“這就行了?”

老中醫說:“你倆要是不吵吵,早就修上了。”

我對這位中醫大叔充滿了崇拜之情,捎帶著覺得現在呆的這家醫院非常不靠譜,就硬要拖江北轉院,中醫大叔說還是別折騰他了,臨走的時候對江北說:“你媳婦真厲害啊,一般這時候都直接手術了。也虧你這個不嚴重。”

說到底,江北算是倒黴的裏麵運氣湊合的,也不是所有人這麽推一推就能推回來。

江北安排好住院以後,我去送中醫大叔,想要個他家的地址,回頭上門去送點錢道個謝。這大叔跟我說,“他爸剛走才幾天,你們兩個不知消停的,能不能好好過了。”

我表示十分地抬不起頭來,再三感謝這位大叔的仗義相助,並對他的責備深表徹悟。

疼,長時間的疼,會把一個人疼的特別虛弱。我回去的時候,江北已經在病**睡著了,手背上打著點滴。這個天兒打點滴還是很冷的,進去血管以後,打點滴那隻手都會比較冰涼,我用指腹在他微微暴起的血管上捋來捋去,又伸手把他有點冷冰的手握著。多少傳遞那麽點溫暖。

我給小詩詩打電話,讓她先幫我們去幼兒園接下孩子,然後守著昏睡的江北想了很多問題。

人說大難不死必有後福,我怎麽覺得自己這幾年,一直都在大難之中呢,後福到底在哪裏啊。

江北說他要是出事了,我就別想好過,也別指望把他扔下,自己去瀟灑。他不好過,就得纏著我一輩子,我得伺候他,比他更煎熬才行。我看著他睡覺的這小樣,就抿著嘴巴淡淡地笑。

這麽久了,他還是跟個孩子似的,死倔死倔,不肯輕易對別人說點好聽的。其實他就是不肯讓我離開他啊,明明就是要定了我的,不知道他到底在較什麽勁。

既然我這麽清楚江北這脾性,現在也看清楚了,自己在他心裏的分量,我覺得我再那麽小心翼翼地陪他湊合,就有點太沒有行動力了。江北心裏過不去的那個砍,我除了使勁在他眼前晃悠以外,並沒有付諸什麽行動去融化那個坎兒,他憑什麽輕易原諒我,要是我我也不會輕易原諒他的。 [^*]

這事兒就得給我長長記性。他不鬆口提複婚,很在情理之中。

我決定,那我就再主動一次吧,反正我的臉皮也這麽厚了,不怕再被拒絕一次了。反正江北現在半癱不殘的,需要人照顧,他敢得罪我,我就敢欺負他是個殘疾。

我下定了決心,江北晚上醒過來的時候,摸著頭發把我摸醒,我睜開眼睛,心裏惦記著睡著之前的決定,很激動地看著他。

我說:“你養條狗不是也得辦狗牌兒麽,等你好了咱倆就扯證去吧。”

江北愣了愣,皺著眉頭問:“你罵誰呢?”

我幹幹一愣,說:“我……”心裏鼓了一百分勇氣,“我不管,我要扯證,我要複婚!”

江北就把和我拉著的手鬆開了,扭過臉去,“你說離就離,你說好就好,什麽都你說了算,憑什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