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4 打球

江北在W市的小巢,時隔幾個月再來這地方,我心中還是感觸良多。當時就是在這裏糊裏糊塗地丟了自己的第一次,在這裏見到江北,從這裏灰溜溜地逃跑。

江北還有套房子,和那套小的在同一幢樓裏,這套比較大。江北開門的時候,我在門口張望,然後感慨:“那你每天回家,不還得花心思琢磨回哪個家?”

仔仔跟我講解原理,他說這很簡單,自己回家就去小的那個,帶朋友就來大的,如果帶姑娘的話,直接去酒店。有錢燒的。

進門以後,先是個很寬敞的客廳,一個環形沙發,圍著個大圓桌子,仔仔介紹說,這個桌子是專門打牌用的。他們說的打牌我多少有些了解,就是賭唄。

再往後有大落地窗,窗子前擺著張台球桌。桌上的球還散著,應該是個殘局,大多數都是紅色的球,而且這個球桌比普通台球廳裏的八球桌要大,這個我在電視上看過,是斯諾克。

一邊錯落幾間臥室,主臥外有大陽台,沒封窗子,是露天的,視野很好,能觀海。總的說來,這套大房子比那套小房子氣派多了。

我和瑤瑤參觀了下,跑回去看江北和仔仔打球,我站在一旁說:“家裏放台球桌,你這是不是看了《奮鬥》學來的創意。”

“奮鬥是什麽?”江北問。

仔仔搭話,“一個電視劇。”

江北說沒看過。我說:“山炮。”

唔,他的時間都拿去花天酒地了,確實不像我們這些閑人看電視劇,而且《奮鬥》那樣的片子,一色的帥哥美女富二代有為青年,果斷是拿來給我們這種小屁民意**的,不適合他。

這斯諾克,電視上看,一杆一進挺爽的,但現實打起來真墨跡,看了半天也沒個結果,無聊得我都快睡著了。後來瑤瑤就不樂意了,她的意思是,她叫仔仔出來是陪自己解悶的,現在仔仔自己跟江北打起來了,給她晾在一邊了。

仔仔很快認識到自己的錯誤,提議說我們還是兩兩分組吧,意思就是讓我和瑤瑤也參與進來,主要負責幫他們搗亂。這個提議勉強可以接受。

那對狗男女當然是要在一組的,我已經做好了被江北嫌棄的準備。

我和瑤瑤不會,江北和仔仔就得負責教,一教起來瑤瑤和仔仔就要吵架,仔仔笑話瑤瑤笨,瑤瑤嫌棄仔仔光說些沒用的東西。相比較起來,我們這邊就和諧多了,因為我和江北都話少,我又比較聽話,他說什麽我都會很配合。

他說球杆不是去碰母球的,而是要把母球送出去,仔仔就在那邊陰陽怪氣地對瑤瑤說:“對,不是捅,是送,送完還得抽回來。”

我各種汗顏,仔仔真是天生流氓難自棄啊。

其實沒有電視上那種,你趴在球案上,他在後麵抱著你手把手教的鏡頭,但凡那樣教的,都是在吃豆腐。江北沒打算吃我的豆腐,隻是耐心地自己做示範,然後讓我學著樣子去做。身體的協調性方麵,我比瑤瑤要強點,很快掌握了送的姿勢和方法。

我問江北,“我怎麽知道打哪個位置啊?”

他輕飄飄吐了兩個字,“感覺。”

按照仔仔的解釋,像我們這樣的,已經不用教任何原理性的東西了,就憑著感覺來吧,打進了算蒙的,打不進是應該的。

斯諾克球洞小,球台長,除非真的會打,不然就是靠懵。

我第一次懵進的時候,看著那小球滾啊滾啊,慢悠悠地滾進球洞,恨不得在後麵使勁吹氣,讓它滾得快一點。它進了,我很激動,但也不至於沒出息的尖叫,就是很憨厚地笑笑,轉眼十分驕傲地問江北:“我厲害吧?”

江北撇著嘴點頭。

我和瑤瑤勉強能參戰了,主要還是負責搗亂犯規,仔仔問江北:“你這有冰咖啡嗎?”

仔仔認為,這世界上最難喝的東西,就是冰咖啡。以前他們幾個上大學的時候,學校門口有個奶茶店。花十八塊錢進去,裏麵的飲料隨便喝,想呆多久呆多久,隻要不出奶茶店的門,呆到死都沒有關係。

那時候江北和仔仔幾個,有時候就跑去那裏打麻將。輸贏不來錢的,就是喝飲料。當時他們還特損,每次都抓著人家店裏的同一種飲料喝,可樂雪碧之類的,一直喝到店裏當天的存貨沒有了,再來人沒法賣了,他們才肯撤退。

後來他們過去,店裏就說雪碧和可樂都沒有了,雖然知道是服務員在耍花樣,但也不好找事翻臉,他們就喝起了冰咖啡。輸一次一大杯,點個炮三大杯,仔仔說那才是來自煉獄的折磨。

能看得出來,冰咖啡這東西似乎對江北造成過陰影,他說:“我這兒沒那麽變態的玩意兒。你要喝酒有的是。”

仔仔思量一番,說:“行,那就湊合著吧。”

仔仔去開了瓶洋酒,他說我和瑤瑤誰再犯規,就得罰一杯酒。瑤瑤不服,“憑什麽啊?”

仔仔:“我陪你一塊兒喝。”

“行,你說這杆打哪兒?”瑤瑤操著球杆站在球桌旁。

“球袋口那個,你還想打哪兒?”

這場比賽可以說是以我和江北的大獲全勝告終的,其實大家誰也不在意多喝那兩口酒,無非是玩玩罷了,玩成什麽樣都無所謂。但我為人比較厚道,他們定了規則,我就傻了吧唧地遵守規則,所以需要喝酒的機會並不多。

仔仔和瑤瑤兩人喝得有點暈了,瑤瑤坐在桌台邊上發牢騷,仔仔說:“大姐,這個不能坐。”

球台是不能坐,坐多了會不平,台麵不平球路就不準,他們很講究這個的。

瑤瑤不講究,蹬了拖鞋爬到球桌上,然後擺了個很銷魂的造型,問我們:“有沒有拍片的感覺?”

江北清了清嗓子,對仔仔說:“墊著點兒,別弄髒了。”然後很自然地拉了我的胳膊往臥室走。

我當時有點懵,但也沒怎麽奮力抗拒,隻是默默決定,他要是還打算對我怎麽樣,我現在是確定有男朋友了的人了,一定要咬牙反抗到底。

江北可能沒我想的那麽齷齪,至少現在還沒有,他把我帶到臥室後的陽台,那裏有玻璃桌和兩把椅子。我們兩個半躺在各自的椅子上,一人捧著一杯酒,沒看雪也沒看月亮,也沒從詩詞歌賦聊到人生哲學。

我和江北,基本是無話可說的,所以和他在一起的每分每秒,對我來說是一種另類的煎熬。既希望煎熬結束,又希望它無限漫長,漫長到我忽然有個點子,打破煎熬的那一刻。

我知道江北的意思,是仔仔和瑤瑤在那邊幹什麽,但我總感覺不至於,他倆需要迫切到這個地步麽,我們都還在呢。

事實上,我小看了人性對於肉欲之貪婪,我和江北這麽安靜地坐了不久,隔壁的隔壁,瑤瑤已經隱隱地叫喚開了。

我祈求江北耳背,他聽不見,然後抿了口杯子裏的酒,問他:“你那天到底什麽意思?”

“嗯?”

“你說讓我和康岩分手。”

“哦,分了麽?”他問。

我當然說沒有。江北說,“那就處著吧。”

“你到底什麽意思啊?”我很迷惑。

他說:“你知道康岩結婚了麽?”

我點頭,補充道:“可是現在已經離了啊。”

“你怎麽知道他離了?”

“他告訴我的……”我愣了一下,問:“你什麽意思?”

他喝了一杯酒,又倒了一杯酒,歪著頭看遠處的海,“沒什麽意思。”

“你這個人怎麽說話總說一半呢,很好玩兒是不是?”我有點急了。

他輕笑一聲,轉過頭來看我一眼,“真有意思,你的事跟我有關係麽?”

我以為我們已經是朋友了,他忽然變出這麽一副態度來,說這句話讓我心裏好像隱隱被紮了一下,反正很不舒服。他就是喜歡把快樂淩駕於別人的痛苦之上,他就是閑的沒屁放了。這種人,活該被甩!

瑤瑤他們那邊聲音越來越大,那個銷魂那個激情,讓人想不聽都很難。我說:“他們什麽時候能完事啊?”

“你著急?”江北眯著眼睛瞄我一眼。

我顏色不悅,我說:“著急回家。”

“我以為你今天晚上沒打算要走。”江北說。

就算沒明說,我多少也能猜到他的意思,意思是今晚我又是他的了。許多畫麵忽然曆曆在目,這個男人,曾經壓在我身上和我做過男女之間最親密的事情,但我們陌生得一塌糊塗,而我又不得不把這樣的陌生繼續下去。

我很清楚該如何和江北劃清界限,我下過很多次決心,在沒必要的時候堅決不再見他,但我一次都沒有做到。每當江北有可能出現的時候,我都是懷著期待勤勞赴約的,我的心想躲著他,可我這雙眼睛就是樂意看見他。

很遠很遠的地方,迎麵而來的海風吹得人發冷,也吹得我想明白了一些事情。

我捧著杯子喝了半杯酒,對他說:“有點兒冷,咱們進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