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九節 老友

這些亂七八糟的問題攪得許仁傑一陣頭疼。

他惡狠狠地瞪著桌子上的審訊報告,忽然伸手抓起,幾把撕成碎片。

潔白的紙屑在地板上亂飛,仿佛一隻隻該死的鴨子,“呱呱”嘲笑著許仁傑的愚蠢行為。

袁家,是一頭可怕的怪獸。

這比喻的確不太恰當,也很難理解。

如果把軍部看做和平年代的地球,那麽袁家在其中的地位,相當於美、中、俄之類的大國。

許仁傑是軍部高層某個大人物的代言人。有這層勢力作保,他當然不會懼怕袁家。

然而,任何事情都具有兩麵性。不怕,並不代表絕對藐視。恰恰相反,許仁傑與袁家的關係算是頗為密切,在很多方麵都能做到利益共享。因此,他必須重視袁家的意見。

用一個蘇浩換來袁家的好感,這買賣似乎不錯。

許仁傑眼前仿佛擺著一架天平。一端秤盤上站著蘇浩,另外一端放著七支三階強化藥劑,還有很多沒有實質形體,很模糊,卻隱約能夠猜測出名稱與用途的砝碼。

蘇浩的確是一名優秀的軍官。

別的暫且不論,能夠在九名三階強化人圍攻下,獨自逃出城市,足以證明他的實力。

許仁傑並不清楚蘇浩究竟是怎麽做到的?審訊記錄上沒有任何答案。

也難怪,這種事情肯定是每個人都會保守的秘密。

至於CR小隊的孟焱、李振眉等人……

“廢物統統都是廢物————”

許仁傑忍不住又罵了起來。

想都不用想,他們肯定死了。

可問題在於:他們究竟是被蘇浩獨自擊殺?還是落入某個預先製訂好的陷阱,遭到大量不明武裝人員襲擊?

或者,還有另外一種情況,就是審訊記錄中蘇浩本人供述的那樣:CR小隊遭遇大規模變異生物群。除了他,其餘人員全部戰死。

不管是哪一種情況,都意味著極其強悍的力量和超卓智慧。

毫無疑問,用蘇浩這種精英交換CR小隊那些廢物,無疑是許仁傑想要的結果。他會毫不猶豫的給蘇浩加官進爵,繼續用大量好處籠絡對方。

然而,偏偏出現了一個陳家榮,出現了袁家,出現了自己不敢招惹的龐然大物。

所以,許仁傑隻能把蘇浩收押監禁。

他需要更多時間思考,需要在多方麵利益中權衡對比,看看誰的砝碼更重,更值得自己投靠。

許仁傑覺得自己的腦細胞數量正在急劇減少。

這種該死的複雜問題,簡直比對付上百萬頭喪屍還要困難。

解決變異生物的辦法不外乎就是殺,可是人際關係和利益糾紛必須小心翼翼,走錯一步,很可能會招致難以想象的危局。

“叮咚————”

辦公室專線屏幕上,出現了滿麵微笑的秘書。她化著很豔麗的妝,笑容有些發膩。

“閣下,有您的私人通訊。”

“接進來。”

許仁傑漫不經心地從抽屜裏拿出煙盒,抽出一支點燃。

除了香煙,他實在想不出現在應該用什麽方法來集中注意力。

辦公桌對麵的牆壁上緩緩升起電子屏幕,電波於擾持續了短暫的幾秒鍾。從無數雪花點構成的雜亂圖像深處,突然閃現了王啟年的影子。

許仁傑猛然張大嘴,剛剛點燃的香煙從指縫裏滑落,掉在地上,濺起一片四散亂飛的火星。

這簡直出乎意料之外。

“王……你,你怎麽……胖子,那個,不是……等等,你怎麽會……”

許仁傑的瞳孔驟然緊縮,語無倫次地說了半天,卻沒能語貫成句。

如果不是親眼所見,他根本不相信王啟年會主動與自己聯絡,而且還是以屏幕對話的方式。

“我記得你以前不是結巴。怎麽,昨天晚上跟女人親嘴把舌頭給親腫了?還是你得了喉癌?每天隻能混吃等死?”

屏幕上的王啟年依然肥胖,花白的眉毛下麵,還是那雙不屑一顧的眼睛。從他嘴裏說出的話無比惡毒,活脫脫就是在咒人趕緊去死。

可不知為什麽,許仁傑卻有種獨自行走在冰寒大地上,身體幾乎快被凍僵麻木,天邊卻出現了一道溫暖陽光的特殊感覺。

“胖子……你,你終於肯原諒我了?”

許仁傑渾身都在顫抖,眼睛裏閃耀著激動的光。

他和王啟年是大學時代的好友。進入軍隊,因為某些問題看法不同,最終分道揚鑣。當然,究其問題根源,許仁傑也承認是自己的錯。他一直想要找王啟年好好談談,可是對方根本不予理會。兩個曾經好得同穿一條褲子的鐵哥們,如今卻形同路人。

既然主動與自己聯絡,是否意味著,能夠重拾年輕時候的友誼?

“把蘇浩放了”

王啟年說話的聲音很是慵懶,聽起來就像吃飽熟睡的豬的哼哼,意思卻直截了當。

“他是科學院正式研究員。嗯…我這邊,現在有重要的研究任務需要他負責執行。你現在就放人。我已經派夜影乘飛機去你那裏辦理人員交接手續,最遲六小時後就能抵達。順便說一句,我手上有軍部核發的人員調遣令,你無法拒絕。”

許仁傑臉上的激動表情漸漸冷凝。從幻想和恍惚中回歸現實的感覺雖然並不舒服,卻無法逃避。

他重新點起一支煙,用微微發紅的眼睛看著屏幕:“胖子,很久沒見了。用不著上來就談公事吧

王啟年可能是剛吃過東西,嘴裏叼著一根牙簽,很是不屑地笑笑:“我們之間似乎沒什麽好談了。我不是女人,你的屁股對我也沒有什麽吸引力。如果不是因為你抓了姓蘇的那個小子,我才懶得跟你這種騙子打交道。”

“每個人都會犯錯。”

許仁傑非常誠懇地說:“那時候我們剛畢業,誰都想找個好工作。你也知道,和平年代軍人想要升職有多麽困難。我不想永遠呆在辦公室庸庸碌碌過一輩子。我的英文水平不錯,體格和戰術演練曆年考核成績都是優等。為什麽我就不能加入維和部隊出國執行任務?而那些有家世和背景的家夥,就能出去混完資曆回來直線上升?”

王啟年嗤之以鼻:“是啊你說的都有道理。所以,你主動爬上那個喪偶寡婦的床。她可是整整比你大了十五歲,滿臉褶子皮膚暗黃早衰憂鬱還有老人斑。她那個地位顯赫的爹,對你幫助的確很大。否則,你也不可能區區幾年時間就爬到上校的位置,然後是準將、少將、中將……嘖嘖嘖嘖姓許的,你應該把“恬不知恥”四個字貼在腦門上。那是你這輩子永遠的標簽,沒辦法摘下來的。”

“你給我住嘴————”

許仁傑猛然一拍桌子,衝著王啟年怒聲咆哮:“你以為我想嗎?在那種時候,我能怎麽辦?擺在麵前的隻有兩條路:要麽放棄愛情和尊嚴,出賣人格與道德,換來一個充滿希望的未來。要麽帶著全部已有的東西,被發配到辦公室去整理文件。然後慢慢熬資曆混時間,老死病死困死你他媽的別跟我說什麽堅持就是勝利之類的廢話。想想我們同期畢業的那些人,很多都是驚才豔豔,他們的資質和毅力難道比你我都差?可最後呢?除了我、陳彥霖,還有你,有誰得到真正施展才能的機會?”

“哼”

屏幕上的王啟年,發出一聲冰冷的譏諷:“這些亂七八糟的理由聽起來頭頭是道。我差點兒忘了:你在大學時候的哲學課程,每年都能拿高分兒。理論上的東西你的確比我在行,就算給你三天三夜一樣可以呱啦呱啦說個不停。老子沒興趣和你辯論,也沒時間聽你喋喋不休。總之有些事情做了就是做了,你沒辦法否認,旁人也都看著。無聊廢話和雞毛蒜皮的人生探究到此為止————立刻放了蘇浩,最遲明天上午,他必須回到科學院報道。”

胖子院長說話非常直接,沒有絲毫商量的餘地。

許仁傑歎了口氣,再次點燃夾在指間的熄滅香煙,狠狠抽了一大口。透過繚繞的煙霧,可以看見他的眼裏充斥著越來越多的血絲。

“蘇浩……他現在很吃香啊”

許仁傑平複了一下情緒,慢慢地說:“不光是你,袁家也想要他。”

“袁家?”

王啟年臉上表情沒有任何變化。他不動聲色地問:“為什麽?”

“蘇浩把我手下的後勤處長打成了殘廢。那家夥是袁家安插在71集團軍的心腹。”

“一條髒髒的蛀蟲而已。把那個廢人直接扔進**治療艙關上半個月,出來還不是一樣生龍活虎

“不,這次的情況不一樣。”

許仁傑皺著眉頭:“蘇浩下手很準。他破壞了那個人的中樞神經係統,不致命,卻阻斷了主要神經回路的反射。這種狀況根本沒辦法通過醫療手段修複。這不同於斷肢再生,而是腦部生理模式完全被改變,就連最好的腦科專家也束手無策。”

“哈哈哈哈……”

忽然,王啟年爆發出一陣得意的狂笑。

“這小子於得不錯。居然可以用這種辦法把人活活整殘。很好,老子就喜歡這種凶悍霸道的家夥。或許,我應該把他的研究員身份再升一級。”

許仁傑仿佛早已料到胖子院長會是如此態度。他狠狠抽著煙,目光漸漸變得平靜:“恐怕你沒這個機會了。”

王啟年止住笑聲,冷冷地看著他。

許仁傑臉上毫無懼色:“袁家的人就住在集團軍招待所。最遲一小時後,他就要處決蘇浩。”

“處決?好大的口氣”

老胖子很是不屑地譏笑著:“一個連雞巴毛都沒長全的小雜種,居然學著大人模樣殺這個殺那個。他以為自己是誰?稱霸街頭的黑幫混混?”

許仁傑表情一滯,手裏的煙頭再次掉落。

能說出這種話……顯然,王啟年很清楚袁家的人就在基地市,而且知道來人是誰。

“胖子,你打算怎麽辦?”許仁傑試探著問。

“處理這問題的關鍵不在我,而在於你。”

王啟年意味深長地看了許仁傑一眼,語調平靜:“我可不是偏執狂。這些年,接觸的事情多了,我也多少能理解你當年的做法。雖然我並不讚同,但你那個時候確實沒有更好的選擇。我們都老了,耗費時間和歲月,才能爬到這個位置,真正做些實事。”

這幾句簡單無奇的話,使許仁傑感覺腦海裏“轟”的醫生,如同核彈瞬間爆開,將所有意識徹底炸飛。

“你,你說什麽?”

他用力咽著喉嚨,無比激動,用劇烈顫抖的語調,難以置信地問:“王胖子,你把剛才的話再說一遍?”

王啟年收起臉上的譏諷表情,神情複雜地看著許仁傑。

他們曾經是朋友,卻因為理念不合再也沒有聯係。年輕人對“清高”和“尊嚴”的理解,很多時候無法被經曆風雨的老人接受。當歲月一點點磨去人生鋒芒和銳利之後,才會逐漸明白其實誰也沒有錯,隻是誕生於錯誤的時間和地點,被迫沉浮於社會。於是不再掙紮,在明悟和混沌中隨波逐流,直至死亡

王啟年曾經自認為清高如管寧,與許仁傑之間的關係根本就是割席斷交。

隻是現在……老了,也就理解了。

許仁傑終究不是厚顏無恥的貪官,不是喪盡天良的大奸大惡之徒。他隻是想要運用權力做更多的事情。他並不昏聵,在重要問題的主次上,仍然能夠堅持立場。

“老子剛才什麽也沒說”

胖子院長仍然一副酷酷的表情:“你和陳彥霖不同。你是知情者。這個世界已經這樣,到了最後,說不定我們什麽也不會剩下。但我們終究是人類,有著高等智慧生物的尊嚴和驕傲。送你一句忠告————多想想該做什麽,不要什麽事情都看重利益。就算得到一切,你就能永遠持有?”

沉默片刻,許仁傑深深吸了口氣:“你的意思是……”

“我沒有確切的證據。我也隻是猜測。變異生物的進化速度越來越快,我們必須提早做出應對。

王啟年目光漸漸顯得凝重:“還有四天,聯合國生物研究總署就要召開大會。科學院已經選定蘇浩作為代表。他發現了銀骨,血屍和類人也是他首先命名。你可以把這些事情告訴袁家那個小雜種,再把他嚇尿了的表情拍下來,複製給我一份。明年的掛曆,老子就用照片做封麵。”

審訊室位於軍方管製區地下三十三層。

這是一個二十多平米的房間,除了一把折疊椅,再也沒有任何家具。

蘇浩走到牆邊,用手指輕輕觸摸冰冷的水泥層。

發散開的思維意識穿透牆壁,蔓延到外麵的走廊上。

有全副武裝的衛兵,走廊角落安裝著電子警戒器。如果遭遇危險侵入者,天花板上隨時可以降下三十毫米自動機炮,區域之間還有能量強度極高的電網。

這些防禦設施遍布基地,呆在審訊室裏很安全。

想起“安全”這個詞,蘇浩淡淡地笑了。

返回出發營地,當然不是自投羅網。

隻有自己的動作光明磊落,才會消除不必要的懷疑。

在供述中,蘇浩從未改口,一直聲稱CR小隊被變異生物圍殲。

反正,自己是唯一幸存者。

就算軍法處的調查官不相信,派人進入城市勘測痕跡,也隻能找到一堆被變異生物啃得零七碎八的骨頭。

蘇浩必須殺掉CR小隊。

否則,那些人就要殺掉自己。

他沒有選擇。

但他是安全的。

蘇浩一直在不斷顯露出自己的價值————喪屍觀察筆記、對類人和血屍的研究、銀骨、對變異生物精準有效的戰術……

上次與王啟年聯絡的時候,胖子院長說過:要蘇浩作為代表,參加聯合國生物研究總署近期召開的會議。

因此,就算真的出現不可預料的危險,胖子院長也絕對不會坐視旁觀。

審查就審查吧

總之,時間不會太久,他們無論如何也會放自己出去。

就當做是在這裏暫時休假。

隻是不知道,欣研和楊璐璐她們過得怎麽樣?

忽然,蘇浩聞到一股淡淡的古怪氣味。

他連忙收起思緒,凝神在四周查找。

那是一種類似黴爛橘子和血肉的混合氣味。

很淡,若有若無,很容易被忽略。

蘇浩是五階強化人,但他的嗅覺敏銳程度,至少超過同階強化人三倍以上。由原型藥劑產生的異能,使他輕而易舉找到了氣味來源。

審訊室層高三米左右,上下各有兩處排氣管。淡淡的氣味兒從通風口飄進房間,沒有顏色,味道卻越發濃烈。

這表明氣體濃鬱程度正在增加。

蘇浩臉上的表情慢慢凝固。

這是一種新型毒氣。

在未來世界,這種由軍方開發的毒氣,專門針對變異生物使用。血屍和類人很喜歡此類味道,它們獨特的生理構造使大部分毒性被過濾。實戰數據表明,這種毒氣沒有達到預期研發效果。可對於人類,卻是致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