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一百三六節 相逢

每一聲槍響,都會帶起一團四散爆開的血肉。

包括蘇浩在內,隻有八個人在戰鬥。另外兩名小隊成員負責操作聯裝機炮,他們必須獨自完成裝彈、供彈、射擊、更換槍管等一係列工作。蘇浩沒有下達射擊命令之前,他們隻能保持沉默。

濃密的塵霧漸漸散去,零散不斷的槍擊已經持續了二十多分鍾。超遠距離攻擊,加上被限製的地形效果,使大群變異生物被擋在通道外麵。它們隻能以兩、三隻一群為規模順序進入,無一例外都被射殺。

很快,通道內側已經堆積起數米高的屍體,像一堵牆,徹底封死出口。

“所有人注意,保持射擊節奏,無論出現任何情況,一定要冷靜”

蘇浩放下肩上的機炮,迅速更換滾燙微紅的槍管,他的聲音沉重穩重,迅速驅散了小隊成員頭腦裏的躁動狂熱。

厚厚的屍牆阻擋了視線。蔓延開的思感隻能察覺到那個方向仍有無數變異生物在攢動。它們沒有進一步動作,就像一群被困在狹窄地域間的螞蟻,但數量卻密密麻麻,難以計算。

白雲聰注視著街道盡頭,疑惑地問:“它們在於什麽?撤退了嗎?”

“不要慌”

蘇浩剛起換好槍管的機炮,盯著路口,眼角微微有些抽搐。

停頓了幾秒鍾,他嘴角浮起一絲獰笑:“所有人準備,它們來了”

“嘩啦————”

目光鎖定的位置,屍牆從外側被狠狠衝開,數百頭血屍和類人從中蜂擁而入,仿佛一片可怕的灰色潮水。

倒塌的大樓仍然具有地形限製效果,然而很多類人正從瓦礫和亂石間慢慢爬過來。一些體格較大的血屍體表遍布傷口,它們比任何時候都要瘋狂。紛紛撲向傾瀉子彈的大樓,同時狠狠撕咬碰撞攔在前麵的類人。身形瘦小的變異生物很快被踩扁,構成一道血肉堆積的斜坡。沿著這條捷徑,更多的怪物蜂擁直上,輕而易舉越過屍牆。

蘇浩仍然沒有下令聯裝機炮射擊。

現在,還不到時候。

衝進缺口的變異生物雖多,卻無法形成衝擊規模。

看著遠處混亂不堪的街道,白雲聰臉上的焦慮漸漸淡化,再次露出驚訝和震撼。

“原來是這樣……這樣做,居然可以收到如此奇妙的效果。”

在深藍色的微明天幕下,那些提前擺放在馬路中央的廢棄車輛,如同一塊塊堅硬無比的礁石。它們以三橫三縱的方式排列,就像一個個淩亂的“川”字。粗大的鋼釘牢牢固定著車身,四、五米高的堆疊車牆在馬路上形成障礙。從大樓天台俯瞰,白雲聰感覺那簡直就是圍棋盤上的棋子。而那些突破屍牆障礙朝前狂衝的變異生物,根本就是主動鑽進絕殺之地的獵物。

無論任何一種變異生物,都擁有人類基因。

因此,它們仍然保持著人類的某些運動和思維特征。

在條件允許的情況下,它們不會像野牛一樣撞翻障礙,而是選擇繞道。

麵對橫七豎八擺放的車輛障礙,血屍和類人猶豫了幾秒鍾,就以各自習慣的方式,從旁邊的繞過,或者直接攀爬。

這些動作徹底消除了衝擊和慣性帶來的威脅。它們被迫減緩速度,在人為設置的迷宮裏亂繞。

“繼續射擊,主要保持精度和準度。”

站在天台邊緣的蘇浩屹立如山,20毫米機炮沉悶的槍聲從未停息。他在通訊器裏冷冷的發布命令,兩處至關重要的聯裝炮台依然保持沉寂。

掉落的腳下的空彈殼越來越多,白雲聰和小隊成員漸漸感到肩膀一陣酸麻。巨大的重量和後座力,一直狠狠淩虐著肌肉和神經。

數百米長的街道,被密密麻麻的變異生物屍體一點點填滿。

它們像瘋子一樣在車輛障礙中尋找出路,從高處傾斜下來的子彈,輕而易舉打穿它們的身體。血屍和類人屬於比喪屍等級更高的進化型生物。它們擁有神經和肌肉,有著超越普通人類百分之五十左右的速度,還有鋒利的牙齒和爪子。但得到這些的同時,它們也得到了痛感和思維。變異生物的身體不再攻擊無效,也不會像喪屍那樣,隻有頭部是唯一要害。

密集,但絕對談不上激烈的槍聲,持續了近一個小時。

地麵上到處都是怪物屍體。大概計算下來,數量至少超過三千。

一名臉上滿是硝煙和汗水的小隊成員喘著粗氣,甕聲甕氣地問:“我們,我們已經完成任務了?

蘇浩抹了一把額頭上的汗,露出潔白整齊的鑰匙,麵帶微笑:“差不多了。”

說著,蘇浩衝著白雲聰捏了個響指,用不可抗拒的語氣命令:“開始吧引爆其餘的炸彈。注意,順序不要亂。”

兩分鍾後,幾幢位於十字路口的高樓再次發生爆炸。倒坍的建築徹底封死了街道,仍然徘徊在廢棄車輛之間的變異生物變得愈發混亂。它們衝進濃密的灰塵,卻再也無法找到原先的來路。

遠處,又傳來三次沉悶的爆炸。

這些引爆點距離更遠,大約在兩公裏之外。

在那些位置安裝炸藥,同樣是蘇浩計劃當中的重要環節。

根據未來世界的相關研究,這一時期的血屍和類人,已經出現了非人類生物的顯著特征。它們喜歡在夜間活動,白天反而顯得困頓。淩晨五點,是很多變異生物由活動轉入睡眠的時間節點。它們的辨聽神經會變得相對遲緩,對外界信息感知也略有模糊。從不同方位出現的音波效果,往往使它們難以判斷出準確位置。

何況,蘇浩做的更絕————他直接炸垮大樓,用數十米高的瓦礫磚石封堵路口。

槍聲逐漸稀疏。

包雲聰看著被劉寒打穿身體的最後一頭類人,長長籲了口氣,雙腿一軟,重重坐了下來。

空氣中布滿變異生物特有的腥臭。它們雖然進化出肌肉和神經組織,各種生理結構卻並不完整,體液數量極少,隻有人類的五、六分之一。

蘇浩依然站在樓頂,仔細辨識著腳下遍布屍骸的戰場,尋找每一頭可能存活的怪物。

一名身材高大的小隊成員摸出香煙,在人群裏散發。他用滿是敬畏的目光,看著蘇浩的背影,不無驚歎地連連搖頭:“難以置信,我從未見過這種打法。甚至連聽都沒有聽說過。嘿我們這次打了個大勝仗。瞧瞧下麵那些怪物,居然有那麽多。”

劉寒坐在空彈藥箱上,用腳尖踢了踢彈殼,很是興奮地說:“我們超額完成了任務。那些該死的怪物傷亡慘重。三千?四千?還是更多?開車引誘它們的時候,我真該多射幾槍,哪怕數量再多一些,我們也能全部解決。”

“你這個白癡,差點兒把事情搞砸————”

白雲聰狠狠抽了一大口煙,冷冷地說:“如果不是你和蘇筱自作聰明,我們可以打得更穩,更安全。”

“你這是什麽話?”

劉寒很不高興地反駁:“我們設置的爆破點和障礙都很管用。多個幾百頭怪物算什麽?還不一樣全殺。”

“嘿那可不是你的功勞。”

旁邊,一名中年隊員插進話來:“整個計劃都是隊長一個人製訂。他可能早就考慮到會出現意外,所以增加了一部分陷阱容量。別忘了,我們從卡車上卸下的物資還有大量汽油。樓下那條提前挖開的排油管道,一直沒有派上用場。”

白雲聰讚同地點了點頭。

距離大樓六十多米遠,有一條排水溝。蘇浩命人將水溝用大號管連接,管道兩邊裝有隨時可以傾倒的油桶。如果出現意外,大麵積潑灑的汽油會迅速形成火海,擋住突破防線的變異生物。

神情疲憊的蘇筱從樓下走上來,正好聽見這番辯論。

她加入其中:“除了這些,還有街道兩邊的另外幾幢樓,裏麵都裝了炸藥。即便是最糟糕的情況,我們也可以把房屋炸掉,徹底淹沒整條街。當然,這種是萬不得已的辦法。那樣做的話,我們就拿不到銀骨和晶石,但至少能活著。”

中年隊員笑了起來:“這是一個非常穩妥的計劃。很輕鬆,沒有任何危險。”

白雲聰扔掉手裏的煙頭,用腳踩熄。看著站在遠處的蘇浩背影,他很是感慨地長呼一口氣。

“我們很幸運,有一個聰明負責的隊長。”

說著,他把目光轉向圈子裏的其他人:“現在,你們還相信隊長會殺自己人之類的鬼話嗎?”

劉寒認真地說:“我們都活著,這是最好的證明。”

白雲聰雙手杵著膝蓋站起來,正要開口說話,忽然聽見哨兵發出急促的示警。

“快看,下麵有兩個人。”

被幾名小隊成員用槍指著走進大樓的時候,思博仍然覺得仿佛是在做夢。

他從城市南麵一路逃過來。

如果不是爆炸和槍聲,思博也不會找到這裏。

蘇浩從樓梯上慢慢走下,仔細觀察著這個年齡與自己外表相仿的男子。

他穿著一件棕灰色的夾克衫,下身的牛仔褲很髒,膝蓋和褲腿部位有撕裂過的痕跡。思博長相很英俊,雖然臉上滿是汙垢和灰塵,衣領下麵的膚色卻很白皙。尤其是兩隻手,皮膚細嫩,手指細長,透著一股自然的高傲與書卷氣。

思博身上有不少傷口,從零亂的線頭與割痕判斷,應該是逃亡和躲避過程中,在磚石瓦礫間摩擦的結果。衣服雖破,卻是不折不扣的“範思哲”。腳上的運動鞋又髒又爛,倒也勉強可以辨別出是“阿迪達斯”。

蘇浩的目光掠過思博,停留在他懷裏的嬰兒身上。

那是一個剛出生沒多久的孩子。

在未來世界,蘇浩沒有結婚。雖然與幾個女人有過交往,彼此關係一直停留在相互需要的生理方麵。在那個病毒泛濫的時代,生活在基地市裏的女人,對於“**”這種事情極其謹慎。她們強烈要求與自己共度春宵的男人必須戴上軍方配發的高消毒安全套。男人雖然在這方麵大大咧咧,仔細和慎重程度卻絲毫不亞於女人。

那個時候,生物戰爭仍在進行。連基本生存都很難保證,女人們自然沒有生育和撫養的興趣。雖然當時蘇浩也算頗有身份,卻一直沒有自己的孩子。

如果不是時空穿梭機等一係列問題,蘇浩本打算按照某個文明時代女明星的模樣,造個複製人,幫助自己生育後代。

思博懷裏的繈褓,其實就是一塊淡藍色的被單。很薄,很髒,表麵滿是於涸的黑色血跡。

嬰兒頭部罩著一層白色紗網,防止他被灰塵嗆到。透過那層朦朧的遮擋物,可以看見孩子幼嫩的臉蛋,兩隻可愛的小拳頭。

他睡得很熟,嘴裏含著橡膠**。即便是在夢中,仍然蠕動腮幫,用力吮吸著並不存在的奶水。

蘇浩銳利的目光漸漸變得柔和。

他走到思博麵前,凝神注視著熟睡中的嬰兒,和善地問:“這是你的孩子?多大了?”

思博臉上的緊張和惶恐已經褪去。他大口喘著氣,在旁邊的台階上坐下,把嬰兒小心翼翼地擺在腿上,眼睛裏滿是死裏逃生的幸運,還有對曾經可怕經曆的畏懼。

“他剛生下來,還不到兩天。”

思博沒有按照順序回答蘇浩的問題。他苦笑著搖搖頭,抹了一把臉上的塵土,眼眸深處透出前所未有的深邃,還有對未來的迷茫和悲苦。

離家出走這種事情,大多發生在十六、七歲的叛逆少年身上。

思博很尊敬高天行,對自己的生活也很滿意。作為管家,高天行在忠誠方麵無可挑剔。他認真履行著自己撫養小主人長大的職責,給予思博最好的教育,最優厚的生活環境。即便是道德框架和社會秩序崩潰的黑色紀元,思博仍然享受著毫不弱於文明時代的奢華與幸福。

是的,無論從哪方麵來看,思博無疑是幸福且幸運的。

但他也有自己的煩惱。

高天行一直要求思博履行作為主人的責任。

這個老人非常固執,他不停的給思博灌輸複仇之類的念頭,要求思博這樣或那樣。這些言論最初聽起來很令人激奮,可是真正做起來,卻很困難。

畢竟,這個世界沒有文明時代的優越環境,想要從經濟或其它領域打壓對手,根本就不可能。無論勝利或者失敗,都需要用血淋淋的死亡加以證明。

思博屬於那種喜歡用策略和手段達到目的的人。

然而,高天行的複仇計劃有很多環節需要身體力行。尤其是一些隱秘的關鍵性問題,都需要思博獨立完成。用那個忠於職守老人的話來說:“你的父母發現了這個世界上最大的秘密。你必須繼承它,得到它,結束它。”

諸如此類的話,思博幾乎隨時隨地都能聽見。

他感覺自己快要瘋了,壓抑的環境幾乎使他窒息。

這根本不是理想中的生活。

我喜愛的世界,應該是理想國,應該是烏托邦。沒有暴力,沒有血腥,解決矛盾和衝突完全依靠思維意識。人人都是藝術家,空氣比任何時候都要清新,耳朵裏隨時可以聽到歌聲,映入眼簾的一切,都是燦爛奪目的色彩。

思博逃出了自己的家。

他一路輾轉來到71集團軍所轄的新成都基地市。

對思博而言,這段時間的經曆,完全是一場噩夢。

站在豪華別墅的漂亮陽台上俯視難民,與實際站在衣衫襤褸的人群之間,根本是兩種截然不同的感受。

思博曾經譏笑過從城市裏逃出來的幸存者,覺得可以通過智慧戰勝變異生物。

可是,當真正與之接觸的時候,他才恍然發現,自己錯得有多麽離譜。

思博想要通過實際行動,向高天行證明自己並不怯懦。

他加入了一支在基地市招收人員的幸存者團隊。按照未來世界的觀點,這就是荒野獵人團的雛形

思博注射過二階強化藥劑。他的出現,極大的鼓舞著所有團隊成員。

就在前天,這支五十餘人的團隊備齊武器和食物進入成都。目的,是為了獵殺血屍和類人,從怪物身上取得晶石銀骨。

信心,並不意味著同樣等值的物質。

團隊剛剛進入城市,就遭遇了數十頭血屍。獵人們的武器並不多,除了四支突擊步槍和六把手槍,其餘的,大多是自製火藥槍和各種冷兵器。損失了三分之一左右的人手,才全殲了所有血屍。血腥味開始在空中彌漫,剛剛被殺的人類屍體如磁石般吸引著變異生物。從四麵八方聚集過來的怪物越來越多,連番苦戰後,思博成了團隊的唯一幸存者。

倉皇之下,他帶著所剩不多的子彈,慌不擇路逃進一處看似安全的民房。

那是一頭蜘蛛類人的巢穴。

思博於掉了那頭八條腿的怪物。就在他準備離開的時候,忽然發現房間角落裏有幾個巨大的白色絲繭。

用刀割開,絲繭裏都是早已死亡的人類。

他們被變異生物活捉,像罐頭一樣塞進絲繭儲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