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議室裏抬起稀稀拉拉的幾隻手臂,還有一片亂七八糟的低聲議論。

平心而論,誰都對這份提案看不過眼,覺得蘇浩根本是在借題發揮。可是誰也無法否認,無論承認與否,都無法改變505集團軍和新貴陽地區目前的現狀。

與其給自己找不自在,不如爽快些答應下來。不就是個準將的虛銜而已。如果事情真的出現變化,蘇浩因為某種緣故突然失勢,再把名單上這些莫名其妙的準將打下塵埃,讓他們灰溜溜滾回原來的豬窩,顯出本相,不是更好嗎?

就這樣,無論願意與否,這份匪夷所思的議案居然得到通過,有三分之二以上的軍部委員表示同意。

更令人驚訝的是,滿臉死氣沉沉,麵色晦暗的孫湛,竟然也在舉手同意者之列。

關於軍銜晉升的批複,很快傳達到了新貴陽指揮中心。這份文件沒有引起太過強烈的反應,隻有一點點預料之中應有的歡樂。

用黃河的話來說:“老子從沒想過,這輩子居然還能當上將軍。”

整個基地的建設已經上了正軌,地下部分的建造進度已經達到第五階段,地麵城牆和主要防禦設施上個月全麵竣工。得益於孫湛為了培養己方勢力,提前從北方運送過來的大量裝備,整個新貴陽並不缺乏武器。人們需要做的,就是把它們安裝到應有的位置,不斷調試,熟悉。

在蘇浩的安排下,黃河等人每天時間都排的很緊。不是進入廢棄城市戰鬥,就是呆在集團軍信息中心學習。其實,類似的事情他們早在幾個月前就開始進行。不過,除了蘇浩,黃河、高立權、張南亦等人誰也沒有預料到,自己居然會成為新編師團的軍事主官。

這並不是單純的任人唯親。“蜂群”是一個協作密切的團體,隻要“蜂王”一個命令,所有事務均由“工蜂”協作完成。無論師長還是隊長,在“蜂群”內部沒有太大權力分別,僅僅隻是名義上的稱呼罷了。

帶著移交事務後的輕鬆,蘇浩登上了前往科學院的直升機。

全麵奪取新編師團權力的時候,蘇浩在倉庫查獲了孫湛發給侯敬沾的幾具“3型”機動裝甲。經過一係列實戰測試,蘇浩收集了大量數據。按照未來世界對同類武器的研究心得,他編寫了一本厚厚的資料,打算交給王啟年。

老胖子對他一直很照顧,所謂“投桃報李”,不過如此。

院長辦公室仍然像往常那樣,是屬於王啟年的私人空間。當蘇浩在夜影陪同下,走進房間的時候,老胖子正坐在高背椅上悶著頭吃飯。

桌子上擺著一直陶瓷質地的分餐飯盒。主食是米飯,菜肴很豐盛,有溜肝尖、紅椒玉米粒、茄汁魚塊和時鮮蔬菜。老胖子的吃相依然很難看,就餐過程肮髒無比。即便是夜影和蘇浩走進房間,他仍然一邊用指頭摳著鼻孔,一邊旁若無人用勺子舀起飯菜往嘴裏送。

這種做派已經形成習慣。蘇浩記得,在另外一個時空,夜影曾經用各種方法,想要敦促老胖子改掉這種肮髒可怕的陋習。其中,不乏一年一次,或者每天二十次之類令所有男人恐懼膽寒的**裸威脅。然而,無論用任何方法,都沒有絲毫進展。王啟年總是在工作的時候就餐,摳鼻孔揉眼睛隨時用鉛筆在紙上寫寫畫畫之類的動作,總是和吃飯伴隨在一起。比如現在,從蘇浩站立的角度望去,就能看見餐盒下麵鋪著圖紙。雖然看不清楚具體內容是什麽,但紙麵上顯然布滿密密麻麻的線條,以及各種注解文字。

夜影無可奈何地搖搖頭,歎息著退出房間。

有蘇浩這個外人在,她多少總要給王啟年留點兒麵子。

如果換個時間地點,隻有他和她兩個人,夜影肯定會把飯盒倒扣在胖子腦袋上。然後揪住衣領,把王啟年一腳踢進浴缸,像粗魯家政婦對待馬桶一樣,凶悍無比的直接灌水衝洗。

關門的聲音很是響亮,老胖子抬起光禿禿的腦袋,隨便看了蘇浩一眼,朝辦公桌對麵的椅子努了努嘴。

“別指望我會過來給你搬凳子。想坐下來就自己動手,願意站著我也不反對。反正你也不是第一次來,沒吃飯的話,就打電話自己要一份。”

說著,王啟年朝嘴裏送了一勺飯菜,含含糊糊地說:“食堂那幫家夥手藝還不錯。豬肝炒得很嫩。怎麽樣,要不要嚐嚐?”

看著王啟年腦門上不知什麽時候沾上的幾顆飯粒,還有星星點點的綠色蔥花,蘇浩隻覺得一陣惡寒,連忙擺了擺手,順便從公文包裏取出關於“3型”機動裝甲的測試資料,擺在桌麵上,連聲笑著說:“謝謝不用了”

“這可是好東西,吃豬肝能名目。現在物資供應緊張,生豬喂養很麻煩,就算是我這裏也很難吃到新鮮豬肝。別說我沒提醒你,機會不多,很難遇到的

王啟年顯然對蘇浩的不領情很不高興。他一邊咀嚼嘴裏的飯菜,一邊拿起資料文件,翻看,慢慢看著,漫不經心地問:“就你個人而言,覺得那兩具新型機甲怎麽樣?”

“戰鬥效果隻能算是一般。”

蘇浩認真地回答:“它最大的特點,就是防禦能力很強。除此而外,實在沒有更多的亮點。”

“哼這就是你的評價?”

王啟年對蘇浩的說法很不滿意。他放下手裏的勺子,坐直身子,異常嚴肅地問:“說具體些。還有,不要胡言亂語。那可是我們辛苦鑽研了很久的最新成果。如果毫無依據亂說一通,下麵那些研究員鬧起來,信不信他們扛著火箭炮衝進來找你拚命?”

“我隻是就事論事。”

蘇浩淡淡地笑著:“新型機甲的行動能力很不錯,可以適應各種複雜地形。可是在戰鬥情況下,尤其是高強度的連續作戰,機甲各個關節部位容易出現故障。主要表現的球麵關節構造不足,無法做出很多人類應有的複雜動作。另外,機械動力和控製係統也必須進行修改。如果駕駛者是普通人,這款機甲無疑是非常成功的作品。但問題在於,所有士兵都是強化人,機甲能夠承載的最高速度顯然與駕駛者不符。”

王啟年的神色依然嚴肅。他對問題和意見一向很重視,絕不會因為涉及自己而發怒。

老胖子點點頭:“能提出這些問題,你顯然對“3型”進行過詳細研究。了解程度也非常深刻。說說看,你覺得應該哪些方麵進行修改?”

“就機甲本身而言,需要全麵整改,甚至是重新設計。”

蘇浩直言不諱:“應該把技術日趨成熟的晶石小型能量爐轉移到機甲上來,取代現有的能量發生器。關節組合應該增加三倍的球麵結構,還有材質,可以參考大型變異生物的角質層構成。”

王啟年慢慢撫摸著下巴,若有所思地說:“如果按照你的方法,相當於另外研發一種全新的合金。小子,你這是給我出了個很大的難題啊”

“我不這麽認為。”

蘇浩搖了搖頭:“生物戰爭對我們影響很大。別的不說,銀骨和晶石就值得投入大量資源進行研究。尤其是銀骨,我覺得,這很可能會成為新型材料的突破點。它的密度很大,重量卻很輕。無論硬度還是耐腐蝕程度,都遠遠超過目前已知的大部分物質。最奇怪的是,它隻能溶於胃酸,卻對硫酸和硝酸沒有反應。”

對於銀骨在材質分解和重組方麵的課題,是黑色紀元第六年才正式列入科學院研究項目。蘇浩現在把它提出來,相當於變向縮短時間,提前開啟了新型機甲材質的大門。

王啟年低頭看看手邊的資料,凝神思索片刻,把目光重新轉移到蘇浩身上

準確地說,是轉移到蘇浩肩膀兩邊嶄新的少將徽章上。

“年輕人就是精力旺盛。以前剛見到你的時候,隻是普通平民。現在,已經是將軍了。”

老胖子似乎是在發牢騷,又好像是在隨口嘟囔:“怎麽樣,掌握整整一個集團軍的感覺如何?事情來龍去脈我都聽許仁傑說過,袁誌成和孫湛兩個笨蛋簡直是人頭豬腦,白白給了你大好的發展機會,白白送給你那麽多物質和裝備。嘖嘖嘖嘖連我都覺得羨慕啊”

蘇浩平靜地笑笑:“如果需要的話,我可以分一半兒給您。”

王啟年眉頭挑了挑:“一半兒怎麽夠?至少也要七成。院裏的物資配額有限,需要養活的人越來越多,研究消耗也很大。媽的再這樣過下去,老子就快成叫花子了。”

“您具體都需要什麽呢?”

蘇浩的態度非常誠懇:“給我一份詳細的清單,我現在就命令他們裝箱轉運。”

王啟年沒有回應,而是仔細注視著蘇浩的眼睛。

那雙眼睛清澈無比,瞳孔深處閃爍著晶瑩亮光。那裏麵充滿真誠,以及實實在在的真實,根本找不到絲毫欺騙或者隱瞞的成份。

“先暫時留在你那兒吧等到哪天老子沒飯吃了,自然會過去找你。嗯嗯?嗯……”

說著,王啟年臉上的肌肉一陣扭曲,像攆蒼蠅般揮了揮手,從椅子上站起,順手抓了一大卷衛生紙,朝著辦公室房門方向急匆匆跑去。

老胖子走得很急,蘇浩被這一係列動作擾得沒能回過神來。直到王啟年已經拉開房門,一隻腳邁到外麵的時候,蘇浩才反應過來,衝著那個肥胖猥瑣的身影大喊:“喂究竟怎麽回事兒?你要去哪兒?”

回應他的,是房門從外麵被重重關緊的“嘭”聲,以及王啟年從走廊上發出的咆哮。

“叫什麽叫?老子去拉屎,快憋不住了。有什麽話待會兒再說————”

房間裏再次陷入沉默。

蘇浩撇了撇嘴,自嘲地笑了。

王啟年就這德行。做事情從不考慮別人的感受。

當然,這種狀況隻是針對很熟,得到他認可的人而言。

房間裏的光線很柔和,既不強烈也不暗淡,燈光照射角度和亮度都經過精心調試,確保從不同方位照下來,以辦公桌為核心,形成一團足夠明亮,卻不會刺傷眼睛產生反灼效果的亮白。

王啟年在某些方麵很是挑剔。比如居住環境和食物,他總是要求得到最好的。當然,他也不是在任何環境下都這樣做。至少,不會蠻狠無理,而是根據實際情況而定。

桌子上散布著零星飯粒、油漬、於辣椒,以及各種叫不上名字,也無法用肉眼看出本來麵目的雜物碎屑。餐盤旁邊扔著幾隻鉛筆,一疊文件散落在椅子側麵的地上,表麵還有幾隻顯然是老胖子踐踏後留下的黑色腳印。

一個人獨坐空房,總會覺得無聊孤寂,蘇浩也不例外。

尤其是老胖子出門前已經說過:“老子要去拉屎”。

不知不覺間,蘇浩仿佛已經看到王啟年撅著屁股在衛生間裏吭哧吭哧發力運動,空氣中也漸漸彌漫開濃烈的臭味。

這場景實在無法令人產生愉悅感,蘇浩連忙抬手抹了抹兩邊麵頰,把那些該死的,肮髒的念頭從腦袋裏攆走。他從椅子上站起來,繞過辦公桌,想要看看那些擺在牆壁側麵的書櫥,從中找出一本來打發時間。

王啟年辦公室的燈光設置很特別:四盞熾光燈分別占據房間四角,由上至下斜射過來。所有光線被聚集在辦公桌上,頂部還有一盞款式獨特的環形日光燈。因為射燈正前方加裝了一層散透罩的緣故,這些光線把整個書桌烘托得異常顯著。

蘇浩最初從房門方向過來的時候,並不覺得這種設置有什麽特別。那是因為外麵走廊光線強度與辦公室內部差不多,肉眼很難察覺從房門到書桌這段五、六米距離的陰暗。可是,當蘇浩站起來,走到壁櫥旁邊的時候,就發現自己目前所處的位置其實很暗,有種讓人忍不住想要從書桌上扭轉台燈,把部分光線移照過來,方便看清楚櫃子裏擺放書本名錄的衝動。

在這種完全被環境因素驅使的不自覺誘導下,蘇浩的目光再次落到了辦公桌表麵。

與此前坐在桌子正前方,與桌麵平行的視覺角度不同,蘇浩此時的視角位於桌麵上方,可以更清楚看到擺放在桌子上的各種物件。

仍然還是散亂不堪的餐盤和飯粒,文件和鉛筆依然放在原來的位置。可不知為什麽,蘇浩隻覺得自己的心髒仿佛被無形巨手牢牢攥緊,狠狠壓製住,幾乎不能跳動,渾身血液在瞬間凝固。

他看見,在雜亂的各種物件和飯粒菜葉油漬的下麵,擺著一張邊幅超過兩米的圖紙。它是如此巨大,幾乎占據了整個桌麵。

從蘇浩走進房間的時候,王啟年就一直在看這張圖。那個時候,因為角度反向和坐姿導致視覺平行,蘇浩並未看到圖紙的具體內容,也沒有產生任何興趣。

那是一張完全由線條和種種注釋構成的透視圖。內容,是一具紡錘形狀的機械。按照圖紙所示,整個機械分為三部分。包括一段五十多米長,半徑超過一米的圓凹形滑軌;一個直徑六米左右,與滑軌垂直連接的圓形拱門。至於中央的紡錘形機械,則安裝在與拱門對立的滑軌末端。乍看上去,很有些像是手動蹺蹺板之類的兒童玩具。

蘇浩的臉色接連變了幾次。雖然平靜地站著,眼角卻在微微抽搐,瞳孔也驟然緊縮。

他感覺腦子裏有無數個聲音在呐喊,心髒正被一柄重錘狠狠亂砸。不知道從哪裏來的壓力簡直比山脈還要沉重寡言,壓得自己幾乎喘不過氣。

“為什麽會這樣?為什麽……為什麽會這樣?”

蘇浩感覺自己張開了嘴唇,卻聽不到自己發出聲音。這問題隻存在於腦海,無法通過神經控製,以正常方式從嘴裏說出來。

他看過這張圖紙。

不,不僅僅是看過那麽簡單。再也沒有誰比蘇浩對它更熟悉。這張圖紙曾經伴隨著蘇浩度過無數個日夜,就像一根從天而降的結實繩索,把他從絕望和痛苦深淵裏拉出,讓他徹底遠離死亡和禁錮,從一隻隻貪婪、嫉妒、卑鄙的魔爪裏逃脫,再次獲得了新生。

忽然,蘇浩不知道從哪裏來的力量,促使他以不可思議的速度撲到辦公桌上,一把推開裝有剩飯的餐盤,努力睜大雙眼,以無比駭人的狂熱,如瘋子般的亢奮,渾身血液在燃燒中釋放的可怕高溫,對著圖紙上每一根線條,每一個數據,不可遏製地來回掃視著。

是的,就是它。

沒錯,它仍然還是我記憶裏的模樣,絲毫沒有改變。

所有線條都是固定的,數據也和原來一樣,還有說明、注解……就在圖紙正上方,仍然還是和過去一樣的醒目標題。

《甲式時光穿梭機09U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