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圖爾特畢竟不是美國國防部長,無法知曉整個國家的損失和消耗。他隻能從自己的經曆為著眼點,讓蘇浩從中分析出想要的情報。

“拉斯維加斯已經不複存在了。那裏已經變成怪物的樂園,變成毫無生機的死城。整個城市再也沒有居民,大摩天輪上懸掛著屍體,外逃的車輛把每條公路都徹底堵死。街上到處都是死人,有些是被殺死的喪屍,更多的還是人類。我原本以為再也沒有比喪屍更可怕的對手,沒想到它們居然會變成現在這種半人半獸模樣。就算是《聖經》裏描述的地獄,恐怕也要比這裏好得多。見鬼,我真不願意相信這是真的。可是沒辦法,眼睛不會欺騙大腦。”

在酒吧裏,蘇浩是個陌生的麵孔。他很年輕,卻穿著顯赫的將軍製服。雖然兩個國家的軍製不同,在服裝規格和軍銜表示上卻差別不大。斯圖爾特的存在,更拉近了彼此之間的關係。不少酒客紛紛離開旁邊的桌子,坐到旁邊,默默聽著上校越來越大的聲音,偶爾也摻雜幾句自己的評論。

“我上個星期開著直升機在拉斯維加斯上空轉了一圈,那裏已經變成了死城。除了變異生物,再也看不到人類活動的蹤跡。”

“我覺得那些怪物倒沒什麽。最大的問題還是缺水。整個國家都亂了,供水係統全麵停頓,再也沒有什麽人工降雨,很多植物都渴死了。就連沙漠裏的響尾蛇也被曬成了肉於。再這樣下去,就真的什麽都完了。”

“我們究竟能不能打贏這場戰爭?我真不明白,為什麽要限製使用武器?為什麽不直接對那些怪物使用核彈?我是不明白將軍和大人物所謂的“戰略”。我隻知道我的家人都死光了,老子得為他們報仇,能殺多少是多少,最好一個也不要放過。”

蘇浩沒有參與談論。他靜靜地喝著酒,扮演著傾聽者的角色。

這裏終究是另外一個國家。語言不同,意識形態不同,對事物的理解和看法也不一樣。

早在兩年前,蘇浩就先後派出數百名“工蜂”遠赴美國。按照最新傳回來的消息,他們已經發展出一定規模的“蜂群”。當然,與國內和南麵鄰國的“蜂群”相比,遠在北美的“工蜂”數量稀少,擴散範圍也不是很大。

不過,隻要有足夠的時間,一切均有可能。

幾乎就在代表團蕩蕩登上飛機,前往內華達州聯合國臨時總部的時候,一份由綜合行政總部發出的文件,也擺在了軍部主席趙誌凱的辦公桌上。

房間裏的燈光明亮。盡管是夏季,辦公室的壁爐裏卻燃燒著旺火。熊熊火焰不斷發出“劈裏啪啦”的輕微炸響,在劇烈的高溫中搖曳升騰,仿佛一個被囚禁已久,終於得到暫時釋放的亢奮精靈。

趙誌凱不喜歡夏天,也極少在這個季節外出。早在病毒爆發前,溫室效應就已經使得首都地區在夏季變成天然火爐。在四十多度的高溫下外出,簡直就是一種折磨。趙誌凱非常看重自身形象。他從不穿軍製短褲,也沒有穿涼鞋的習慣。汗衫短褂之類的東西在他看來根本不能算作是衣服,而是毫無教養,對外觀形象毫無講究粗胚惡漢的基本造型。因此,即便是在最炎熱的時候,趙誌凱總是呆在裝有空調的房間裏,身穿筆挺的將軍製服正襟危坐。

尤其是在私人辦公室裏,他總是把空調室溫降得很低,再點起壁爐,使冷熱交加的溫度相互中和,達到最為適宜的銜接點。

在這種環境下,從外麵走進房間的人,首先會感覺到撲麵而來的微寒,繼而是相互交融的暖意,目光也會隨之聚集到滿麵威嚴的軍部主席身上,產生出本能的畏懼和尊敬。

這是一份專門針對蘇浩的文件。按照綜合行政總部的說法:505集團軍從建立之初就沒有配備副職,也沒有設置參謀長、後勤軍需官、軍法處長,以及相關的一係列高層管理人員。這種做法無疑是錯誤的,會引起該集團軍在後勤管理事務上一係列混亂和問題。為此,綜合行政總部提出了一整套管理人員班子,要求軍部對文件上羅列的上報人員進行審核,批準對505集團最新的人事任命。

文件本身不過是老調重彈。以趙誌凱的眼光,自然不難看出,這仍然還是孫湛對505集團控製欲望的實際動作。那個年邁的老官僚對權力的向往簡直無比強烈,執著和執拗就連趙誌凱也頗為感慨。

在軍部和所有熟知內情的人眼裏,505集團軍就是一個無底深淵。無論投入再多的人員和裝備,都無法改變新貴陽地區的目前狀況。蘇浩是一個膽大妄為的瘋子,雖然沒有直接強硬的反抗命令,卻總是以種種方法進行對抗,使軍部各道條令無法順利實施。這家夥可謂膽大包天,就連直接襲殺上級委派官員之類的事情也於得出來。不過,他也沒有擺此類問題擺在明麵上,總是私下為之,多多少少保持著與軍部的貌合神離。

趙誌凱在孫湛身邊同樣安插了人手。早在幾天前,這份文件還在策劃修改的時候,趙誌凱就已經知道會有這麽一份東西送來給自己審驗。對此,他隻能抱以冷笑。

前往聯合國總部參加會議的代表團名單由綜合行政總部選定。除了滿足各方麵提出的人選,孫湛在其中當然不會忘記委派自己一方的親信。幾個月前,趙誌凱就對名單上出現蘇浩名字感到奇怪。他當時很不明白,孫湛為什麽會白白送給蘇浩這樣一個機會?

要知道,前往聯合國參加大會,可不是表麵上的榮譽那麽簡單,還有另外一層至關重要的因素。

孫湛提出的說法合情合理。他聲稱蘇浩是銀骨的首位發現人,這種榮譽必須由其本人爭取回來。在合乎邏輯,冠冕堂皇的理由麵前,趙誌凱無法反對,隻能默許。

現在看來,孫湛那頭老狐狸仍然沒有死心。他的最終目的仍然還是505集團軍。從選定蘇浩參加代表團,到現在擺在麵前的這份文件,足以說明其險惡居心。

蘇浩是整個集團軍的核心,也是新貴陽地區的最高司令官。盡管不太明白他是第幾等級的強化人?但毫無疑問,這家夥肯定是王啟年的試驗品。否則,也不會擁有強悍的力量,在一次次對決中占據上風,輕而易舉於掉下派的諸多軍官。

透過文件上一個個文字,趙誌凱不難看出孫湛的計劃————隻要把蘇浩調開,505集團軍內部就是一片中空。這是蘇浩自己的疏忽。他隻向軍部要求了十個新編師團的具體職位,卻沒有設置集團軍副職、參謀長等人的位置。這對於獨攬大權固然重要,卻很容易造成權力真空。尤其是現在,蘇浩與代表團前往美國內華達。他當然會在離開的時候留下繼任者,可無論管理職權的人究竟是誰,都沒有足夠的分量。

畢竟,由軍部正式任命的官員,與蘇浩自行任命的“代理X長”,根本就是兩種不同的概念。

羅列的文件上的人員姓名多達數百,從上至下涵蓋了所有行政和軍事部門。看得出來,孫湛此舉所謀甚大。他顯然是想要趁著蘇浩不在的這段時間,用親信和心腹徹底占據505集團軍的所有管理部門。一旦穩定了集團軍核心,就有足夠的借口和機會染指下麵的作戰部隊。

想到這裏,趙誌凱淡淡地笑著,從嘴裏冒出一句從不在空開場合說出的髒話。

“這個不要臉的老混蛋,簡直以為所有人都是沒腦子的傻瓜。”

罵歸罵,趙誌凱卻絲毫沒有想要阻止孫湛計劃的想法。他從胸袋裏摸出一支做工精致的自來水筆,在文件正下方流利簽上“同意”兩個字。

趙誌凱不喜歡孫湛,卻也對蘇浩沒有任何好感。盡管他本人與王啟年的私交不錯,可是蘇浩屢次對抗軍部,已經給趙誌凱留下了極其惡劣的印象。尤其是區區平民在短短兩年間一躍成為集團軍司令,成為將軍這種事情,在趙誌凱看來簡直就是違逆。平心而論,他真的很想把蘇浩這個名不符其實的將軍一擼到底,隨便給個尉官軍銜扔到某個旮旯裏發黴、變臭。可問題就在這兒,蘇浩總是能在危機關頭化險為夷,以種種匪夷所思的手段強勢上位。而且,自己還無法以正常理由反對,隻能被迫承認現實。

如果孫湛的計劃真能成功,把蘇浩從集團軍司令的位置上弄下來,趙誌凱當然樂得看到這種結局。

現在想想,孫湛的確是居心不良。難怪他對蘇浩帶領多達數百名手下參加代表團一事閉口不談,甚至主動提出為代表團增派幾架飛機。畢竟,有資格被蘇浩選中隨行的人,肯定都是他的心腹。這些人離開得越多,對505集團軍的掌控力就越弱。孫湛在這個時候派出一大批接收管理人員,達到目的自然也就更加輕鬆。

任命整整一個集團軍的管理高層並不簡單。這需要得到軍部委員會成員半數首肯。就在文件的末頁,趙誌凱看到了他熟悉的一個個大員姓名。其中,就包括了北方戰區總司令官袁誌成的名字。

趙誌凱再次微笑起來。

與自己所想的一樣,袁誌成這個老混蛋也參與其中。毫無疑問,他們才是瓜分505集團軍真正幕後指使。

這種有趣兒的事情為什麽要反對呢?

不過,趙誌凱也有自己的想法。

他並不看好孫湛的這次行動。隱隱覺得,仍然會像前幾次那樣徹底失敗。

沒錯,蘇浩的確遠在美國。

可是誰能保證,他在離開之前,不會留下足夠的後手作為防備?

趙誌凱也是聰明人。他隻在文件上簽署了“同意”兩個字,卻沒有留下自己的姓名。

加入孫湛的計劃進展順利,自己在當中也少不了一份好處。至少,可以恢複對505集團軍的命令權。

如果失敗,對自己也沒有什麽損失。就算蘇浩真的鬧到軍部,把事情鬧大,趙誌凱也有絕對把握置身事外。

鶴蚌相爭,最終獲利的還是漁翁。

美國,內華達州基地市。

清晨,隨著房間裏電子鬧鍾發出叫醒的鳴音,蘇浩也從沉睡中清醒。簡單的洗漱過後,穿戴整齊的他推開房門,穿過空曠的走廊。按照路標所示抵達餐廳的時候,身後已經聚集起數百名隨行警衛。

女接待員是一個長相普通的少尉。由於太過年輕,臉上的雀斑仍未褪盡,身材卻異常凹凸。尤其是胸臀和腰身比例簡直達到了驚人的程度。如果忽視麵孔而光看背影,的確很能勾起最原始的人類欲望。

在餐廳南麵的角落裏,蘇浩看到了斯圖爾特上校的身影。這個中年男人的確不適合擔任接待官一職。他對食物的興趣顯然大大優於對人際交往的職責。在食物散發出來的大量蒸汽背後,他正叉起一段肉腸往嘴裏塞,麵前擺著幾隻吃淨的碟子,還有一大盤整齊碼放的麵包,以及堆疊在上麵,摞起近十厘米高的切片灌腸。

蘇浩對跟在身後的警衛揮了揮手,示意他們在周圍散開,自己徑直走到斯圖爾特的餐桌旁邊坐下。

“你的胃口很不錯。”

蘇浩坐下的時候,一名餐廳侍應生已經走過來詢問他想要點兒什麽。在菜單上隨便點了幾樣,蘇浩開始把話題轉移到上校身上:“我還是第一次看到像你這樣能吃早餐的家夥。”

斯圖爾特把一個剛剝了殼的雞蛋塞進嘴裏,含含糊糊地回答:“現在不吃飽,中午恐怕就得餓著。”

“哦為什麽?”

“這是去年大會的時候,擔任接待任務官員給我的忠告。”

斯圖爾特端起盛咖啡的杯子抿了一口,帶著咽下食物的敞開,很不高興地說:“從病毒爆發後第一屆大會開始,到今年已經是第三屆。每次會議都吵吵嚷嚷像個菜市場,大人物們在會場裏為了各種問題爭吵得一塌糊塗。摔桌子砸板凳之類的事情層出不窮。那種混亂往往會持續很久,餐廳也不得不一再延遲開放時間,我們在旁邊也隻能忍饑挨餓地看著。”

侍應生很快給蘇浩端來了早餐。他用筷子夾起煎蛋,擺在一塊麵包表麵,繼續擺放煎肉的同時,蘇浩仍然繼續著未完的談話:“你可以隨身帶點兒吃的。比如三明治,或者軍用口糧什麽的。”

“不,不,不你不明白。”

斯圖爾特翹起一跟手指來回晃動,故作神秘地說:“你以為,我是主動承擔這種該死的職務嗎?按照慣例,接待人員可以在大會期間享用與會者同樣的食品規格。這種機會可不常有。現在物資供應緊張,熏肉和水果在平民那裏簡直就比黃金還珍貴,油脂和奶酪的配給早在兩年前就已經中止。去年一年,我隻吃過六次雞蛋。正常情況下,我會帶著部隊在基地市外圍區域負責防守,食物補給大多是鹹肉和粗麵包為主。為了雞蛋,為了奶油,也為了多汁鮮美的炸雞和肉醬,巧克力餅於和意大利麵條,就算接待任務再無趣我也認了。”

這番合乎邏輯的解釋,使蘇浩一陣啞然,連連搖頭發笑。

這個時候,十幾個麵容嚴肅的男女走進餐廳,在另外幾張空桌前落座。他們的服飾很是莊重,胸前都佩戴著日本國特有的太陽標誌。

蘇浩一邊喝著咖啡,一邊平靜地看著這些坐在自己斜對麵的人。

他昨天晚上睡得不是很好,外麵走廊上一直很嘈雜,直到午夜過後才慢慢睡著。

不知道是故意還是無心,中、日兩國代表團的住宿區被安排在一起。晚些時候抵達的日本代表團對此表示嚴重抗議。這幫人一直鬧到很晚,基地方麵也沒有做出回應。可以想象,憤怒和怨氣是肯定的。

斯圖爾特上校轉過身,看了一眼被蒸汽隔絕的那些日本人,然後轉過身,衝著蘇浩微微一笑:“嘿你有大麻煩了。”

蘇浩抬起頭,有些不太明白。

“我看過你的資料,你發現了銀骨,是這樣嗎?”

不等蘇浩回答,上校已經遞過一根香煙,也給他自己點燃了一支,慢慢地抽著:“銀骨發現者這個名頭很值錢,據說日本人對此提出抗議,認為這項殊榮應該歸他們所有。嗬嗬別說我沒提醒你,現在最好多吃點兒,等會兒在會場上,才有足夠的力氣跟那些家夥打嘴仗。”

“有那麽誇張嗎?”

“這是一個見鬼的世界。為了爭權奪利,我們什麽都於得出來。”

斯圖爾特正色道:“雖然你是將軍,卻沒有大人物身上那些令人討厭的東西。我不想看到你在會場上被那些混蛋壓製。你得表現得強硬些,才能得到應有的待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