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陽寬敞的臥室,溫馨恬靜的氛圍,豪華高檔的家具,極富情趣的插花,夢幻迷離的燈光,格調高雅的窗簾,舒緩婉轉的樂曲,柔軟寬大的床鋪,色彩豔麗的床單,激情浪漫的彩被。這是富士郎夫婦的臥室。

盡管有這麽優越高級的休息空間,富士郎夫妻倆卻都在應付著各自的職責,做到中間都覺得索然無味,不約而同地退出了遊戲。

富士郎離開大床,木然呆立在窗前猛勁抽煙。他掀開窗簾,能清楚地看到他樓下的一片低矮房,聽說馬上就要被拆除。

他妻子快速穿戴整齊,從抽屜裏拿出兩本護照,把自己的裝進坤包,走到富士郎身後,在他光胳膊上狠咬了一口,然後將他的護照扔出窗外,撂下一句“你就死在這裏吧”,毅然決然地獨自回國去了。

富士郎走出自己的工廠,沿著小道來到關大炮家門前,看到柴門虛掩,便“吱呀呀”推開,卻象打開了擴音器喇叭,突然發出“啊啊噢噢”的狂叫,嚇了他一跳,但馬上鎮定下來,因為他想起了,這裏住著一個喜歡喊叫的病人。

富士郎走進屋裏,看見**的病人眼盯門框上方,繃緊神經自顧自地大叫,手上的尿罐從手指間滑脫也不自知。尿罐摔碎在地上。

憑經驗常識,富士郎一眼看出這尿罐不是一般的陶器,而是昂貴的文物。他正在為摔碎了一件值錢的東西而歎惜,卻眼前一亮。

他發現床下還有一隻。看看這病人依然瞪定窗外叫天呼地,根本不管閑事,富士郎便毫無顧忌地拿起那個罐子,很沉,捧到眼前一看,裏麵盛滿了尿,臊味直衝鼻子。他小心地抱著尿罐走向後門,一是去廁所把尿倒掉,二是找回他的護照。

土坯壘砌的廁所牆,無頂,側身可進的小門,掛個爛布簾,牆後是糞池。富士郎把尿倒進糞池,開始找他的護照,找了一圈兒,不見,懷疑在廁所裏。他掀布簾抬腿進去,看見一位風韻猶存的女人正在解手。女的兩眼直勾勾地盯著他。他剛想退出,那女的舉舉手裏的一樣東西,說:“你是不是在找這本子,給你!”

富士郎一看,正是他的護照,接過來說聲“謝謝”就要回去。女的說:“就這麽簡單地謝我?”富士郎一聽她話裏有話,就上下打量她。不打量則已,一打量竟熱血沸騰,皮層過電,這是和妻子從沒遇到過的現象。

廁所內有一個牛背大的土坡,長滿青草,牆角長著一棵一人高的風景柏,墨綠旺盛。

女的是張嘴笑。富士郎和張嘴笑像兩塊磁石一樣“啪”地吸到了一塊兒,翻滾在草坡上,溫度越來越高,刺激越來越強,開始激情問答。

“有得你男哩米且沒有?”

“有得!”

“有得你男哩石更沒有?”

“有得!有得你老婆才齊沒有?”

“有得!”

“有得你老婆湯火沒有?”

“有得!噢噢!”

“啊啊!”

二人勾搭成奸,從此建立了忘年情,先後到過許多高級賓館的豪華房間幽會,也睡過各自的床,都達不到那“牛背坡”上的絕妙感覺。最後他們在嚐試中得出一個經驗,在別處做,隻要專注地想“牛背坡”的環境,想那裏一草一木的鏡頭和氣味,想那高質量的第一次,默念那套即興問答的詞兒也能達到提高興趣的效果。於是他們便把土廁所供奉為心靈世界與精神空間的聖地,把“牛背坡”的最高點作為他們的“性原點”,做事兒時凡是注意力不集中,就從原點開始想,靈魂就很快被聚焦、升仙……

性命性命,先有性後有命。既然“牛背坡”能給富士郎帶來如此大的生活樂趣,他就誓要保護它的原形原貌,假若誰要是毀了它,就毀了他活下去的理由,有這麽好一個廁所,夫複何求?

聽說這一片矮房區要被拆除,富士郎就趕快給葛佛童送禮,訴說那土廁所早就畫在他的廠區藍圖上,隻是看在巴局長的麵子上,才暫時給關家使用的,這次拆遷時他要收回,收回後就是他的私人財產,拆與不拆是他的事兒,別人無權動它。

葛書記看看禮厚而所請不大,就爽快地答應了他的請求,並在心中暗笑這個老日腦袋進水,為屁股大個地塊,幹得著送五萬塊的禮嗎?

臨近中午,黑太陽收生意回來,看到自家門前非常熱鬧。道口停著四輛高級轎車和一輛警車,門前聚著許多人。他們有提包拎尺的,有夾本拿筆的,有扛攝像機的,有坐有站的,有說有聽的,有逗有笑的,有咬女同事耳根的,有一言不發的,有抬頭望天的,有高深莫測的,有真抓實幹的,有跟著混飯的。從他們的穿著打扮和行為舉止可知道,他們分別來自公安局、房管局、土地局、電視台、居委會,而他們眾星捧月的人物是房地產老板吉利,捧他是因為今晌午的一場少不了他埋單。

這夥人今上午已經把這一片居民區的每家房屋進行了最後一次登記、測量和估價,把拆遷輿論宣傳工作具體到每位戶主,並勸說最早積極配合工作的將有特別好處。他們最後量到關家,每人都進屋裏轉了一圈兒,但很快都溜了出來,原因是屋裏擺放著關大炮的屎桶、尿罐,臊臭味兒讓他們避之不及。

關大炮一向善於大叫,現在可逢著機會了,本應該發揮張飛喝斷長阪橋水倒流的本事,然而他卻安安靜靜、不敢出聲了。原因是他被這幫人鎮住了。

隻見關大炮躺在**,瑟瑟發抖,用慌亂的眼神關注拿本人的一舉一動。他肯定認為這是閻王帶著一班小鬼來拘他的魂魄,判官正在生死簿上查找他的名字,一旦找到就要除名注死,他隻有老老實實跟著去,大限已至,反抗是沒必要的,老實了一輩子,總不能晚節不保吧!

龍玉瓶是個婦道人家,從來沒見過這麽大的陣式,早嚇得手足無措了,嘴上隻顧說“你們咋說咋好,你們咋說咋是”。

吉利見黑太陽回來了,搶步上前打招呼:“你好,關老板,可回來了!”

黑太陽不冷不熱地回道:“我個騎三輪的算啥老板?挨腦板,老是扳跤!”

“謙虛,謙虛。我們等你好久了,是專門來給你賀喜的!”

“賀什麽喜?”

“是這樣,我看你們這房子矮舊破漏,低窪潮濕,我打算在這兒籌建“國際貿易大廈”,蓋好了非常宏偉闊氣,一至二十層用於商務,以上用於家居,住上去寬敞明亮、幹淨衛生!”

“白住?”

“倒也不白住!”

“什麽條件?”

“你們的舊房按每平米七百五賠償,這可是我市史上最高賠償標準,蓋成大樓我對外賣三千一個平米,對你們安置戶,我是月母子賣尻——貼血本,每平方一千五。我拿協議給你,趕快簽了,前十戶可是有獎的!”

黑太陽接過協議書,瞥了一眼,慢慢撕掉,冷笑著說:“嘿嘿,一千五一個平方,我要你這房子?尻著急了往上爬爬!”

吉利講:“你這是什麽意思?不想返房可以退錢嗎!”

“退多少?”

“有帳算不舍。剛才量了,你家是一百五十個平方,乘以七百五,祝賀你發了,可拿十一萬多呢!”

“我好稀罕你的十一萬。拿著十一萬到哪兒買得到房子了?夠一家人吃幾年?幹一輩子,“吱牛”一口,讓你們喝幹了,要留在原地得把一輩子都幫進去,房子還在天上。天上多好?你們咋不住?我家沒錢往房子上幫,就被你們一步步攆到城外。城裏的錢很快被你們賺完了,現在又賺到城外來了。”

“我們隻是選擇的生意不同,隻要是做生意的,都不容易!”

“是啊,你是做生意的,我也是做生意的,咋就你會賺錢,我就不會賺?我自己的房子我不能翻蓋,非要讓你來蓋,還賺我的錢?”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兒。這任官兒要賣這塊地皮,我出價最高,五十萬才競到標。錢已經交上去了,市裏絕無退還的道理。也就是說,這塊地現在已經姓吉了,如果我不盡快把你們請走,我的五十萬就在嘩嘩貶值啊。我已經給你亮底了,你還是趕緊做搬遷準備吧!”

“我的房子雖舊,我住著怪滿意,有天有地,出入方便,不稀罕上你那瓊樓玉宇。”

“關老板,聽你那口氣,你是想抵觸,我明確告訴你,那是沒用的。開發這裏市裏已經下了文件,明文規定:統一拆遷,合理規劃。這麽大的行動,當釘子戶,是會受到嚴厲打擊的!”

“我打誰罵誰了,偷誰搶誰了?還犯得著打擊嗎?是啊,你可以欲加之罪何患無辭,沒罪的能安上罪!”

吉利見黑太陽油鹽不進,也脫下彬彬有禮的偽裝,指著他鼻子講:“不怕你強,無非是猴子不鑽圈兒,大敲一會兒鑼!”

“你敲十會兒鑼也不行。我也明確告訴你,你來扒我的房子,簡直太好了!你除了房子多給我賠錢外,你還得給我的‘心理賠償成本’加大,兩樣合計一百萬,少一個子兒,我這一百多斤就交待給你。早死晚死都是死,我就死在這兒,埋也埋在這兒,就讓你的摩天大樓做我的墳墓和墓碑吧!”

“是神經病!”眾人異口同聲地說出這幾個字,然後呼呼嚨嚨跑開了,警覺性高的一邊跑還一邊回頭看,生怕神經病撂磚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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