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老大繼續在講:第二回啊,我們姑家老表捎信兒叫我們去他們黃楝樹崗打,說他們那兒兔子厚得很。我們來到黃楝樹崗村外的時候,看見一座橋,橋上有一隻兔子,他們舉槍要打,我說:打不得,你們看,他是文王的兒子,兩個爪爪舉著,頭一點一點的,在朝太陽,朝完了要回西岐去呢。

數米和金奴不信那隻兔子是文王的兒子變的,偏要打,一打,惹事了。硝煙散去,我們瞪六百隻眼睛也找不到兔子了,隻看見兩隻雌雞在橋麵上撲跳,很快就靜止了。我瞅瞅那橋麵,純是用古碑鋪的,其中有一塊刻著頭大的字——文王廟。我說:咋樣?惹著鬼了吧。文王的兒子文王吃,你們也想吃,那就吃虧吧!

正說著,從村裏跑出來許多婦女,其中有個較鮮亮的不說先哭,我們猜,雞肯定是她家的。她說她的雞是寶雞,如何地寶呢?我們就看她連哭鼻子帶抹眼淚,抱著死雞像是抱著夭折的孩子,哭訴了一番。她說雞是她和她丈夫愛情的結晶——她丈夫在陝西寶雞當軍官,給她寫信說的明白:星期天專程上岐山,辛辛苦苦掏到了兩個野雞蛋,千萬裏郵回來,讓她無論如何要把它倆孵成小雞;為了讓丈夫探親時表揚她,她真舍身下本,把倆蛋暖在衣服裏孵出了小雞,這形勢上不就是她的孩子嗎,現在都長這麽大了,卻命喪三個惡人槍下,叫她可怎麽活?

那女人說著說著就哭昏在地,眾人七手八腳把她抬到赤腳醫生那兒才搶救過來,後經老表好說歹說,我們三個賠了她六隻雞才算說和。

第三回是晚上,我們打累了,坐在鬼光穀穀底吸煙歇歇,突然看見墳堆裏冒出來一個鬼火,並且一明一滅地向我們逼近。數米說是兔子眼睛發出的光。我暈暈乎乎中了邪,向來遲疑,這回卻出奇地果斷,站起來“嘣”就給了它一槍,手被震得失去了知覺,倆胳膊做了個“廣播操”。再看我的愛槍,成了兩半截:槍管是槍管,在左邊地上;槍托是槍托,在右邊地上。撞針、彈簧等小部件都不見影兒了。右袖子燒了個大洞,肉崩爛了一大塊。得虧我沒上眼,隻是伸胳膊隨便擩了一槍。要是上了眼(即槍托緊貼腮幫子,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瞄準),槍零件都能被炸飛,腦瓜子豈不要被炸開花。我們跑到墳堆裏一瞅,見一個黑衣鬼爬在墓碑下掙紮,嘴裏嗚哩哇啦地罵娘,嚇得我也顧不得疼了,跟著他倆就跑了。

書中帶言,世界上有沒有鬼?應該說是肯定的。老年人一般是不說假話的,但偏偏有一樣,就是在關於鬼神之事上,有些老年人最喜歡說假話。生活中,常常看見有些老年人在公眾場合講述見鬼的經曆,其表情嚴肅認真、正二八板,把過程描述得繪聲繪色、神乎其神。這種場景不在少數,應該說是普遍現象。為什麽會存在這種普遍現象呢?直到如今還沒有哪個科學工作者研究出來。

俗話說“戲不夠,神仙湊”,也許那些老年人覺得自己的人生大戲不夠了,拿鬼神來湊些精彩吧。純屬一家之言!

老年人生在舊社會,長在紅旗下,走在春風裏,跨越兩世紀。他們極具社會價值,我們隨處可見,他們中的許多人是非常剛直的,社會信用也是極好的,德性操守還在他們身上閃爍著光輝。可以說,他們是特定曆史條件下產生的特殊人物,他們身上的高尚品質影響和照耀了幾代人,在促使世風向上、向善方麵起著極其重要的作用。他們是“活寶”,是中華五千年文明的活化石,極具寶貴的曆史價值,他們肚裏的經曆就是曆史,但他們屬於“不可再生資源”,他們的故去,將是人類精神文化寶庫的巨大損失。

人無完人,他們那一代人並不是十全十美,也有缺點,最明顯的一個缺點就是表現在編造和傳播鬼神故事上。真佩服他們的勇氣和老道,因為他們在表演鬼神傳說時常常是理直氣壯、底氣十足、一點也不心虛,仿佛那神話已是他們翻爛背熟的大本頭,與之共存共榮了一輩子,好似“翻案”才是說假話,改口反而是晚節不保,就像眼鏡、假牙、假肢之類,跟人時間長了,人已經錯覺它就是與生俱來的器官了。

老葛總結他的話題。他說:吃哪家飯都不容易。頭三腳難踢,好不容易摸上路,練到閉眼熟,總結了一肚子經驗,又該收手呐。熟手收手難,但難也得收。人就應該知個饑飽,有個始終,想在一個行當吃一輩子是不可能的。吃的時間長了必然會自食惡果的,那惡果就是打雁的讓雁鵮了眼,常在河邊走難免打濕鞋。養由基以善射成名也因射亡身,關公因割人頭始,也因頭被割終,所以說,經過這三回事兒,我是死活不打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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