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萬佛笑稍大、曉些事情時,竟對萬金講:“爸爸,您又不禿不瞎哩,怎麽要娶我母親那樣的再起碼也講個妻容唦?”

“兔崽子,你媽長美長醜跟你屁關係?有道是‘兒不嫌母醜,狗不嫌家貧’。妻容怎麽哪,前麵還有妻德呢。德是放在第一位的,心好才可愛,容色隻是糊弄俗人眼兒。眼睛看東西非常受外在價值取向的影響,一樣東西的好壞美醜,完全取決於大多數人的認同——人家都是那樣認為的,你不那樣認為,你就會怕人家笑話你,說你格外外、另類。當眼前局麵出現特殊情況時,好壞美醜可能會顛倒,就如《皇帝的新裝》所諷刺的那樣,一部分人迫於種種原因,就要睜眼說瞎話、指鹿為馬,你拿他有啥辦法?我看了一個寓言故事是這樣講的:從前有一天,戴著麵具的美和醜在海邊相遇了,她們互相慫恿著:‘下海遊泳吧?!’於是都摘下麵具撂海邊,跳到海裏遊起來。過了一會兒,醜先上岸,錯戴了原本屬於美的麵具走了。又過了一會兒,美也上來了,當然是找不到自己的麵具嘮,就隻有扣上醜的那副走了。所以,直到今天,世人都難以分辨美醜,甚至為美醜迷惘。這也是人們反複照鏡子、喋喋不休地爭論、世世代代研究美學的根本原因之所在,找定論嗎,找到沒有?霧裏看花啊!”

“這畢竟是寓言故事,不是真事兒。我想,上天真應該慰藉一下我母親,把大多數人都蒙上醜的麵具,那樣就見怪不怪哪!”

“可能嗎?”

自從這小孩有了這個想法後,恰巧天花病毒開始在人間漫延。幾十年後,世上大多數人都是大麻子臉,誰也不笑誰。細盯麻臉上的坑坑窩窩、疙裏疙瘩,不僅不覺得醜,反而覺得蘊含著別樣的美呢,那就是:冷峻、深刻、穩重、威嚴。

為了預防天花,從二十世紀五十年代中期開始,新出生的嬰兒以及兒童都必須注射天花疫苗,即種牛痘。凡是人的上臂上留有榆錢大小的一個圓疤,即說明種過牛痘。當年種牛痘的活兒,大多是由鄉村赤腳醫生來完成的。

鮑河小學校長歐陽光請任務給全校孩子種牛痘,任務又以請喝酒的許諾喊來獸醫楊顯瑞,讓他幫自己分擔一部分任務。

歐陽光讓黑太陽、童鐵佛等孩子們站成兩隊,任務和楊顯瑞各包幹一隊。任務開始還是嚴格按照規程注射的:即一個針頭隻用一次,換上沸水消毒過的再注射下一位。但後來就不行了,原因是鋁盒漏水,酒精爐裏沒了酒精,煮不成針了,便幾人用一個針頭地胡亂注射。

楊顯瑞給人打針也象給豬打針一樣麻利,換什麽針,一根針把一隊全給幹了,早早地收拾家夥坐那兒吸煙、喝茶,隻等晚上歐陽光和任務多敬他幾杯了。

這樣簡陋的醫療條件和行醫行為直到一次性注射器普及後才算杜絕。

任麵桃在公社上了一段時間班後,組織上也配發給她一把手槍。那時一切都抓階級鬥爭,又備戰備荒、警惕敵特,所以人民是被武裝的。上級要求配槍的同誌每天必須拆卸擦槍一次,麵桃第一次拆散,卻怎麽也鬥不上了。她用手帕把零件包起來,拿回村找韓香凝阿姨幫忙,因為她想起民兵連長賀壇子曾說過:萬金老婆會玩槍,不一定在她手裏死過多少人呢。

吃過晚飯,麵桃來到萬家門口,站老遠就不敢動了,因為她見門板上寫著警示:小心狗!

麵桃怕被狗咬了,便大聲喊:“韓阿姨,在家嗎?”

不一會兒,韓香凝迎出來,麵桃躲到她身後往裏進,還警惕性地張望那頭她想象中的大狼狗:肯定有小牛犢那麽大吧?

“你在害怕什麽?”

“您們不是寫著警告:小心狗嗎,我怕狗出來咬我!狗呢?”

“嘍,那不是。―—寫那話,是提醒來人別踩著我家的狗了。”

任麵桃這才發現:一隻鞋子大小的獅子狗在人空裏鑽來拱去。

麵桃說明來意,韓香凝還真神了:接過槍零件,塞到被窩裏,根本不看,往床沿上一坐,僅憑倆手摸著,哢哢啪啪幾下,拿出來,已是一把完整的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