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佛子當兵複員回到老家,從鄉裏的基層工作做起,仕途非常順,一路升到了市長的位置上,這其中肯定有訣竅,是他獨門的,絕不外傳。有一次娛樂醉了,他在包房裏休息,香夢中喊出了一句:空槍套裏出政權!他的訣竅這才被別人聽去,對照對照他的履曆,也真是。

是男人,都愛三樣東西:愛槍、愛車、愛美人。這“男人三愛”是那位亞聖――人民銀行大廈下坐的那位“鏽”發披肩、身著肮髒警服、持缽邊敲邊喊的亞洲聖人經常高呼的口號。

比起別的男人,石佛子愛槍尤烈,因為他當兵時,在軍區射擊比賽中曾拿過冠軍,但也渴不住他的槍癮,因為他娶的老婆是警察。

綜其天下所有的工作,最最難做的工作就屬基層工作了,因為自古以來,隻要是太平盛世、清平世界,不知從何時開始了一個循環圈兒:衙門讓群眾,群眾讓壞蛋,壞蛋讓捕快,捕快讓衙門。群眾還不夠造爺了,百分之九十九是好的,但是,一旦遇到交糧納款的事情,為了省幾珠子血汗,多給妻兒攢幾兩銀子,本來不壞的群眾也不得不多扮演一個角色,那就是與其自身最接近的身份——冒充一下壞蛋了,逼急了也站起來裝大狗子咬人,是很常用的方式。無產者最佳保護色是“滿屋子沒有一樣值錢的東西”,最流行的口號是“我是壞蛋我怕誰”,最傻的反抗是“我死給你看”,聰明一點的反抗是“殺一個夠本,殺兩個賺一個”,最聰明也是最嚇人的反抗是“老子殺你們全家”。在人民群眾的汪洋大海中,有無窮無盡亦正亦邪的大俠,殺之不盡,也逮之不絕。誰到基層群眾的汪洋大海裏撒網撈魚,誰得頭瘋(在此感謝偉大的中國,從2006年開始,廢止了交糧、提留等,從而結束了中國農民兩千多年來繳納“皇糧國稅”的曆史,延續了幾千年的農業稅從此徹底退出了曆史舞台,這在人類曆史上寫下了最光輝的一筆)。

石佛子的基層工作卻做得非常順風順水。他到他所負責的村裏催糧要款,抱拳握手稱兄弟,“打梭子”發口香糖,摟脖子抱腰都勸到打穀場,跳上碾盤揮臂激情演說:“上旨下派兄弟沒辦法,不怨天不怨地就怨任務逼得急,多支持多合作完事到我家去坐席,吃美了喝美了幫我罵罵他狗日的,官兒比我大一級,鞋底兒就不沾泥”他揮袖子搖胳膊褂角自然往上提,腰下露出槍套的下半截兒,套殼上整齊排列著五粒金燦燦的“花生米”。眼尖的就會用胳膊肘碰碰沒看見的,小聲說:“哥哥兄弟,這個來收錢的有來頭,該交的總得交,擤了鼻涕腦袋空,抓到派出所再交還要罰一大筆。你們看見他別的‘兩頭通’沒有,證明他不是警察也有警察親戚,惹怒了他,嘣的一家夥腦袋打漏了,可吃啥啥不香哩!”村裏的地痞、流氓、無賴最愛巴結挎槍的,縱是出了名的釘子戶、惹不起,看到石佛子腰裏露出的黃牛皮槍殼子,反倒都帶頭把錢糧交了。

哪個單位沒有幾個二蛋,哪個辦公室裏沒有一個硬頭眼子,但都還是怕死的,都懼乎把石佛子槍盒子裏的玩意兒闖走火了,便和他和睦相處,積極配合和支持他的工作。空槍盒子有威懾力,隻有石佛子深知裏麵的微妙和神奇。

今天中午,任偉來市委大院看望他妹妹和妹夫。在飯桌上,任偉一個勁地誇獎妹夫的市長當得好,並不住抱怨自己的教書行當幹著沒出息。石佛子端著飯碗大搖其頭,口中連說:“No,no,no,我的市長不好,沒有你們兄妹倆的行業好。你們看唦,你們一個是人民警察,一個是人民教師,都是‘人民’牌的,跟你們比,我這市長差遠了,沒牌沒號,是水貨,三無產品嘮!”

三人正在說笑,石佛子的手機突然響了,一看號是公安局長江大橋打來的,忙走出飯廳聽他說:大款老鄉苟屁才招了兩名大學生,都還是神,請他們兩位今晚去吃鹿肉,滋補畢了勞駕他們去一趟河南開封,並再三強調都一定到。

江大橋當兵複員後在城裏工作,生活穩定後,幾次三番接老江進城享福,他就是不幹。沒辦法,江大橋隻好在老家給老江起了一座小洋樓。小洋樓按照最先進的建築理念蓋的,老江住著非常高興。

過年,老江站在高凳上往牆上釘釘子,因為他買了幅像,想掛上去。“乓乓乓”,當釘子深入牆中的時候,老江的身子象隕石一樣飛了出去,砸向地麵,大腦受傷嚴重,經搶救保住了老命,但腦神經扳壞了幾根弦兒,人就不大正常了。

老式的室內電線是排明線,不好看;新式的排線方式是排暗線,電工用衝擊鑽在牆上起槽子,把銅線排在裏邊,再用水泥沙漿抿平,這樣是好看。

老江吃虧就吃在暗線上。他釘釘子的地方,不巧裏邊有暗線,當釘尖刺穿線皮時,他就被電流擊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