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子鑫想好了,蘇瑩也給說服了,同意他回懸圃娘娘寨看看父母,蘇瑩想開車送他回去,這是肖子鑫萬萬不想讓她做的。他說:“我還是騎摩托回去吧,你別送了,讓人看見不好。”

不料,蘇瑩一聽又火了:“怎麽不好?有什麽不好?你到底怕啥呀!早晚還不是這麽回事?我告訴你,你別想占了便宜又起高調,我知道你想什麽,你那點小心眼兒,嫩著呢!不送也行,但你必須給我答應,跟我得一心一意,要不你肯定有麻煩,我不會放過你。”

這些話,開始蘇瑩還是橫眉立目說的,說到後來,就變成眉目傳情,緊緊地貼在肖子鑫的懷裏,又妖又橫地表演了。弄得肖子鑫這個歎氣,心裏愈加不是好滋味。唉,念大學時都說是社會上的女人你千萬動不得,動了就有後遺症,不是破財就是遭災,最輕也是讓人給揍得鼻青臉腫。

當時宿舍幾個兄弟還當笑話講,如今一體會,這女人可真的輕易不能動,多怪的女人呀,一會兒天仙配一會兒又竇娥冤,就這一個蘇瑩,比他整整大了17歲的半老女人,就讓他越來越拿不準她到底是什麽,越來越神經兮兮的。本來剛剛說好的回家,一說到送不送的問題上,事又來了。

唉!

“你唉什麽唉?還是煩我是不是?”蘇瑩直逼肖子鑫的眼睛,嬌柔百般,令人感到她楚楚可憐又萬般無奈。

“不是啊,唉,我隻是有點兒累,睡吧,好不好?”肖子鑫逃避道。

第二天,肖子鑫一上班就去找劉斌主任請假,可是,剛進政府大院就覺得氣氛有點兒不對,進了大樓,還沒到拐角走廊,哭聲叫罵聲就悠地傳進了耳鼓。緊走幾步一看,一樓靠近信訪辦的走廊裏,一堆人不知在推三阻四地幹什麽,再一定睛,嚇了他一跳!

幾個漢子把劉主任團團圍在中間,保安和幾個婦女推搡著,一些幹部從樓上跑下來,而中間地上一個老太太墜著屁股“老天爺呀!”“老天爺啊!”地就是不起來,被王波、老孫和老謝幾個人往起抬,哭聲叫罵聲正是從那嘈雜的漩渦中心傳來的。

“哎哎哎!有話好好說,幹嘛動手啊?”肖子鑫急忙衝上去,被一個漢子回頭一把推了個趔趄,“你誰呀你!”肖子鑫本來想上去先幫劉主任解圍,那一刻,他唯一的反應就是自己的工作職責,可是這一推,正好撞到他身後從樓上下來的其他幹部,大家一齊上去,好歹把圍住劉主任的人分開,一邊高喝:“冷靜!你們冷靜點行不行?你們到底是來上訪還是來鬧事的!啊?”

110這時候也到了,警察衝進去,看樣子就要帶人了。

“別別別!”劉斌急忙揮手,“誰打的110?叫警察幹什麽?”

他過去跟警察不知說了些什麽,幾個警察看了看,走了。

事情平靜下來後,這些人被重新請回了信訪辦。好說歹說,老太太才肯起來,一把鼻涕一把淚地跟著肖子鑫。劉斌一看情勢得到了控製,急忙把幾個人叫到一起,站在門外對他們進行了即時分工,因為種種原因,這些多次來縣政府上訪告狀的人早已有了經驗,再也輕易糊弄不得,他們要求今天必須給個說法,要不就在縣政府死給領導看!

劉斌主任的心就不由得提到了嗓子眼。信訪辦,當得好可以給領導排憂解難,一旦出事,人命關天,他是萬萬擔當不起的,可是縱使他有心給老太太“說法”,也不是他說了就算的,萬一逼急了,什麽事都可能發生。

因此,劉斌主任急中生智,再也不能跟他們說空話,說假話,說大話,即使說,也得分開說,個個擊破,動之以情,曉之以理,前提是無論如何不能發生死人事件,尤其是不能死在縣政府!所以他把自己的人馬集中在門口,屋裏隻留一人說服,把自己的對策三言兩語地傳達到每一個人。

“記住了,誰分的人誰負責,出事我找他算賬,不管你怎麽弄,說服算完!明白了吧?趕緊,進屋領人。”

來的人是七、八個,劉斌主任的人馬是**個,尚有閉餘,但早晨一開板縣政府呼啦啦就上來了這麽多人,他不得不防,如果兵力全部安排出去,都在如火如荼硝煙彌漫的戰場上,誰知道上午還會不會再來幾幫上訪告狀的,如果那樣的話,可就危險了,勢必造成前後夾攻,腹背受敵的困境,因此劉斌一人分一個,為了防止意外,留下兩個人值班,肖子鑫被臨時分到劉斌一組,二人共同攻堅,主要負責老太太和他大兒子、三兒子的說服教育工作。

信訪辦,原先隻有兩個辦公室,主任一間,另一間大的擺著七八張辦公桌,其他人都在裏麵。後來形勢逼人,辦公室也不斷調整,如今已經有了四間,除了劉斌依然擁有獨立辦公室外,其他三間分開都在門口,人一多,比如今天,隻好臨時借用土地所的兩間。

應該說,自從肖子鑫上班到信訪辦以來,這種突發事件經常發生。

“肖子鑫,趕緊的,跟我走!”

“哎!”

肖子鑫小跑著回屋,打開抽屜拿出小本子和有關文件,匆匆忙忙而去。

這一驚嚇,他原本是來請假的事也給甩到腦袋瓜子後麵去了。

懸圃民間有“打鐵烤糊卵子”的俗語,意思是做什麽不看火號,自作自受。這時候肖子鑫要是敢提請假的事,劉斌主任立馬就能把他的腦袋擰下來當泡踹。對付上訪者劉斌有時候無可奈何,對付肖子鑫,小菜一碟。

所以從這時起,肖子鑫就像上足了發條的小鬧鍾,隨時隨地都響。

一到這種時候,得,心弦就一下子給崩緊了,弄不好,都能給你整崩塌崩潰了。你想想,什麽人能受得了這種一驚一乍的工作?他肖子鑫就勝任了,雖然也是一肚子擔驚受怕,但目前為止,他人還正常,沒有落下精神病。

“得得得!”肖子鑫剛一進劉斌主任的辦公室,就見老太太什麽也不聽把頭搖晃得七上八下,劉斌主任示意讓他坐下,少插嘴,多記錄,“上回你就說讓俺們等,我今年八十二啦,我等,好,俺們娘們就回去等,你個領導不是說半個月一準給我老太太個準信麽?說法呢?在哪兒?在你娘的肚子裏?”

劉斌主任哭笑不得,臉上始終掛著尷尬的苦惱人的笑,他是有足夠經驗的,他知道進門後的前幾分鍾他不要想插嘴,插嘴也插不進去,弄不好老太太一下子又會衝到外麵去大喊大叫,今天剛開始這是這麽個情景,本來她們都進屋了,沒說上兩句,一行人就挽著老太太跑走廊上去了。

現在,他汲取經驗教訓,腦子裏也在飛快地想著應對之策,給她說的充分時間。不說透,老太太的氣是撒不完的,其實他心裏早已對事情的來龍去脈一清二楚。隻是,他能奈何?

“我老太太來回跑幾十裏,三番五次,你的說法呢?在哪!”老太太好一陣咳嗽,腰坍塌著,眼淚鼻涕順著弓的腰流下來,大兒子三兒子上去替她捶背,情緒又開始異常,肖子鑫坐的位置能看見老太太的臉,隻聽老太太又說,衝地說,也許隻是習慣性地被悲憤填膺充填著,好像不是說給劉斌的,而是說給土地聽的,“你有沒有兒?我問問你,你有沒有兒?這麽大的事,我這麽大的年歲,你領導一次又一次騙我?說法在哪呢!啊?老天爺哎!”

……

好歹,經過一再努力,劉斌主任在肖子鑫的協助下,總算是讓人漸漸又回到了一個相對平靜能夠對話的情勢下。吊著的心,卻是一刻也不敢放下。

“你瞅瞅,給!今兒我帶著藥呢!”老太太從懷裏掏摸出一包藥。

劉斌主任當然明白那是什麽。

難啊!鬧不好,今天可就真得弄得人命,老太太不是嚇唬他。

整個過程中,肖子鑫很少說話,隻是往小本子上低頭匆匆忙忙記著,記著也是裝樣子,以示領導重視,但這一套對老太太一家人早已失效,他們具有了明顯的免疫力。除此之外,劉斌主任也沒有別的招數可用,說到底,老太太是下了死的決心,今天是立馬要“說法”,不給不行了。

其間,劉斌主任也曾幾次匆匆忙忙出去,示意肖子鑫看住老太太,千萬不能讓她再出去,更不能讓她把藥吐進肚裏。

劉斌主任是真急了,他上樓去請示,縣長也急,聽了匯報,下麵的事情他在上麵也清楚,但事關開發商,又牽扯城建局、土地局等部門,城市化改造又是縣委縣政府包括他一再三令五申壓倒一切的全局性重中之重,現在出了問題,手心是肉,手背也是肉,他又能怎麽辦?

即使他想作出決定,也不是一個人就說了算的事,至少要上常委會討論。

何況,他是縣長,他至今為止是不會為一個老太太的冤情改變什麽的。

所以,劉斌主任苦著一張長臉,上上下下來回跑了好幾趟。

把縣長和分管縣長也給跑煩了。

“你還能不能幹?不能幹,說話!”

劉斌當然想幹,他的“主任”來的可是相當不容易,一努力就是二十多年,雖然是如此地無足輕重,受這個夾板氣,可是如今能因為這事說不幹就不幹了嗎?於是乎,回到辦公室隻差沒哭了,臉上硬擠出笑,家醜不可外傳,不可讓老太太和他的兒子看出任何破綻,不然的話,會更複雜,局麵將更不可收拾。

這期間,趁著劉斌不在,肖子鑫給老太太倒了一杯水,站在她身邊看著她喝,不敢大意。直到喝完,他拿回杯子,才重新坐回去。又轉身遞給她兩個兒子一人一根煙,幫他們點著,抽著,自己也點燃一根。心情是緊急的,無奈的,也是慢慢緩解靠近的。

從心裏說,肖子鑫是完全理解同情這一家人的。不管他們怎麽做。

他們,總是讓他想到自己的父母。

尤其是那老太太,更讓他心裏流淚,要不是工作,他完全支持老太太要說法的任何理由和表現。可是,他的工作性質不允許,他必須硬著心腸與之對峙,防範,甚至於偶爾還會反感。因為他們把他們逼上了同樣沒有任何辦法的絕路啊。但是,他知道,自己的老家娘娘寨也在拆遷,自己的父母可能隨時隨地也會遇上他們一樣的遭遇……

肖子鑫知道父母從不把任何不好的事跟他說,也很少來看他,來也不說,生怕影響了他的工作,讓他分心。肖子鑫想家,其實看到老太太一家那一刻他才明白,實在是不放心家裏的老人呀。如果他們也被人欺負,也告狀,自己會怎麽樣?

水,緩解了老人焦渴易怒蒼老的心,她的兩個兒子也開始低頭不語。

默默無言地抽煙。

劉斌主任也坐在那裏抽煙。煙霧彌漫,一縷縷慢慢升旋在眉眼間,再爬到他的頭頂,幾縷煙漸漸匯合成一體,偶爾,他們會聽到隔壁的吵聲,隨後不知怎麽又小下去了,沒有了。

老太太這個事,在懸圃已經成為一個事件。媒體采訪過,報道過,也有電視台的記者追蹤過,弄得縣委縣政府成了名人,個個感到了自己的現有位置發生了某種傾斜,有一種危如累卵的緊逼感。

但是,他們咬緊牙關,堅持,堅守著。

沒有政績,就等於一事無成,而他們寧可冒險,也無不例外,必須堅持自己的決定。不為政績,也得為自己的正確,一旦改正承認錯誤,後麵的許多事便說也說不完了,同樣地後果嚴重。誰不明白呢?都明白,連劉斌主任也明白,隻有肖子鑫不明白,老孫老謝和王波可能也不太明白,或者說隻明白其表,不明白其裏。他們隻在極力按照劉斌的安排和死令,同樣堅持著,堅守崗位,不給老太太攻破最後城門以機會,免得城門失火,殃及池魚。

老太太一家,被弄得可謂慘烈。

一波又一波,最後不僅二兒子死了,老太太也被活生生抬出了現場扔在泥溝裏,抬著抬著抬不動,兩個蠻漢就一扔,開始拖,目擊者後來對媒體說:慘不忍睹!

房子沒了,祖屋沒了,人人受傷,補償費又不到位,不撕裂不拚死不跑到縣政府來耍賴,怎麽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