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八章、插曲之四

薑蘭花不語,盯視著他。

“真的?”

那人又問。笑了。

怎麽也想不起來了,不,兩年前的情景一下子就閃現在眼前。不錯,正是三十塊錢買她十串蛤蟆的那個青年!不同的是,光頭成了長發,裏外打扮都今非昔比了。

“你幹什麽?”薑蘭花問。

“不幹什麽。”青年說。

“缺德!不怕我告你??”

“告?”青年把手舉起來,搭在樹幹上。

“你能嗎?”

“怎麽不能?!”薑蘭花有些生氣,畢竟自己小解讓他給看見了,還偷偷摸摸滴,煩人!說輕了是不經意間偷窺女人撒尿,說重了他就是一個流氓呀!

“算啦,”他說,笑笑,“我叫付金義,別人叫我老三。要告,我不攔你。我隻問你一句話:想掙大錢嗎?”

薑蘭花沒聽明白。什麽??想掙大錢??什麽意思啊??

“掙大錢?”半晌,她問。

“我早就注意到你了,年輕漂亮……”青年一本正經地說。

薑蘭花心裏一酸一熱。年輕漂亮?我還年輕漂亮嗎?在過去的兩年中,她似乎在苦日子中已經忘記了自己才隻有十八歲不到這個事實,好象心理上真的就是個農村媳婦了,隻感到從身體到心裏都已經成了一個地地道道的婦女。經青年一說,生命之火又燃燒起來。但她有些害怕,不知道這人到底是什麽意思:現在人最壞!

“你到底想幹什麽??”

“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話:想掙大錢嗎?你?”付金義沉穩地問。

“想……當然想!”

薑蘭花一咬牙,斬釘截鐵地說。

“那好,”付金義點點頭,“跟你說,我跑廣州已經二年了,太孤獨,總想找個伴。如果你願意的話,就跟我走,我想……”

薑蘭花心裏怦然一動,她想到了肖子鑫!

廣州,她是知道的,在懸圃縣賓館當服務員的時候就聽肖子鑫他們那些幹部說過,知道那裏是南方,花天酒地,人人富裕,有錢,有大錢,有花也花不完的錢!!

“當然了,你不願意我絕不勉強,人有得是……”見她不回話,付金義說。

薑蘭花的眼淚就止不住了。錢!這兩年的苦日子,讓她真正體會到沒有錢的滋味,如果當初有錢,自己會一個人跑到這裏來嗎??自己平生隻愛過的一個肖子鑫,懷了他的孩子卻不得不離開他,那就是他呀!可惜……她打斷付金義的話:“跑廣州能掙多少錢?”

“來回不空,掙兩千元,有你一千。”

“那麽多?”

“當然了!”

想想兩年來自己含辛茹苦的窮日子,薑蘭花黯然神傷,覺得以前太傻了。但要跟他走,孩子怎麽辦?這個人底細又不清……又一想,管他呢!

晚上,薑蘭花坐立不安。

因為她跟付金義定的今晚夜車就走。已經聽到外麵付金義的口哨在叫她了,她還沒跟男人說呢。

“洪凱……”薑蘭花終於叫。

男人正脫衣服,衣服套在腦袋上,他沒應聲。

薑蘭花心中一陣急跳,又說:

“洪凱,我想跟你商量件事。”

“什麽事?”

“我要出趟門……”本來薑蘭花想拖開說,可外麵的口哨聲已經很急迫。她下意識瞟瞟牆上的鍾。

“回家呀?”

“不……”一瞬間,薑蘭花改變了主意,點點頭改口說:“恩,回家。”

男人想想,同意了。

“洪凱,念鑫念花你照看幾天。”

“孩子你不帶?你不帶回去讓她們姥爺姥姥看看呀!”男人一驚,望望薑蘭花,發現妻子神色異樣,站起身追問道:“蘭花,你到底幹什麽去?”

外麵一聲急促的口哨。

“吱!”

“別問了,洪凱!我幾天兒就回來。”說完,薑蘭花把事先準備的小包兒一抓,轉身就走。

“薑蘭花——”遲洪凱大叫。

“你給我回來!你到底幹什麽去!!”

孩子哭起來。鐵成從被窩裏爬起,睜大眼睛。

等到男人追出去,外麵,薑蘭花已沒影兒了……

……

餐車上,薑蘭花眼花繚亂,不敢正視。這是她有生以來頭一回出遠門,付金義要的菜都是她沒見過的,還有酒。酒沒喝,人已醉了一半。

“花多少錢?”

回到臥鋪,薑蘭花忍不住問。

“錢算啥?一百來塊錢,不多。”付金義撳亮手上的電子打火機,吹滅,又撳亮,吹一口濃煙懶懶地說。

薑蘭花如在夢中……

一百多塊錢??夠她一家子好幾天的生活費了,真是不出來不知道,現在的社會變化這樣大呀!

順其自然吧,她想,既然跟這個人出來了,就要盡可能地多掙一點錢,不管怎樣她現在再也不是以前的小姑娘更不是她一個人了,兩個可憐又可愛的小孩子成了她的牽掛,當初和遲洪凱草草結婚,除了其他原因之外,不能不說也是自己對肖子鑫的一種報複。現在呢?也是!

她知道,男人沒一個好東西。

跑了幾趟廣州,薑蘭花有了錢。

其實,買賣她不會做,帶去的那些山貨都是付金義找人處理。豪華的場麵和陰暗的交易她都是初次見到,她隻是作為陪襯,跟著付金義就是了。即使是這樣,幾次過去,她也學會了許多事情。男人遲洪凱和她吵架,她仍然硬著心跟著付金義走。但付金義想讓她和男人遲洪凱離婚,嫁給他,薑蘭花卻變了臉:

“別得寸進尺!”

不知不覺中,薑蘭花已不再是過去那個羞澀膽小的少女——懸圃縣委賓館服務員小薑了,她學著大場麵上那些女人對男人的語氣,連嗔帶怨地數落付金義:“身子給了你一半,已經對不起我的男人了!還想全要,你對我有什麽恩德?我男人再窩囊,我困難時他也救過我!”

付金義撇撇嘴:“靠,挺有良心哪!”

“那當然!”薑蘭花賭氣離他遠些,“跟你說,跟你是為了掙點錢養我孩子,別的你別想!”

這是從廣州回來的路上。

一路無話。薑蘭花索性不再理他,付金義也賭氣隻顧買了東西放在那裏,一個人吃。薑蘭花吃不吃,他不管,愛吃不吃!他們的買賣無非是人參、紅參、蛤蟆油之類,回來帶的就是一些洋玩意兒了。不過這次,薑蘭花感覺到了,他們的“合作”已麵臨著分手。因為薑蘭花已覺出付金義處處對她開始注意和算計,不再是過去的大包大攬一切花銷全不在乎的架勢了。

“到長角我還有點事情,你先走。”

薑蘭花瞪他一眼,輕輕歎口氣,說:“隨你便!”

這時的薑蘭花,千思萬感,眼圈紅了。一晃就是幾個月,幾個月,她從什麽也不懂的山裏少婦變成了頗通經濟的精明女人。重要的是已經有了一筆可觀的收入。從某種意義上說這要感謝眼前這個人,盡管有時她覺得有愧於自己的男人遲洪凱,然而畢竟利大於弊。尤其是對自己的家庭生活的改善。

中轉分手後,薑蘭花坐上了開往懸圃縣方向的夜車回到了家——不是她的老家懸圃縣,而是鄰縣的那個小家。鬼知道付金義留在長角“辦”神馬事。

車到家鄉小站,已是清晨。

朦朧的景色,配上遠處森林的白霧,使薑蘭花鬱悶的心情好受了一些。兀地,她發現了一個親切而熟悉的身影!

肖子鑫?!!

在一輛大型旅遊車前,一個高大俊秀的身影對著她,定住了薑蘭花的目光和腳步。這是是去五花山大湖旅遊的必經之地,站前旅遊車在日益增多。

薑蘭花走過去。

薑蘭花心跳得不行了,“砰砰砰”、“砰砰砰”自己都能聽得到,是他嗎??真的是他嗎!她看清了,不是。走到跟前她轉身再看時,一顆突然襲擊一般懸起的心才重重地墜落下去!但那個年青的背影實在太象她夢中不止一次又一次見到的肖子鑫了,背景絕對酷似肖子鑫!

她站在那裏,想聽他和一些人說著什麽。

車開走後,那人想離開,薑蘭花急中生智:

“哎同誌!”

那人回頭看看,仍在走。薑蘭花猶豫一下,跑前幾步,又叫:

“同誌!”

那人站住了。一臉端莊,一身青年幹部氣質。麵對剛從南方歸來,滿身珠光寶氣的薑蘭花。

“您是叫我麽?”

“是的,”薑蘭花羞赧地點頭,語氣中帶有了幾分文雅和造作:“我想打聽一下,您貴姓?”

青年幹部遲疑一下:“姓李。”

“有事嗎?”他又問。

薑蘭花慌亂地搖搖頭。有許多話想問問他,比如說“你認識懸圃縣的肖子鑫嗎?”或者是“不好意思,打擾下,您有哥哥或弟弟嗎?您的老家是不是懸圃縣娘娘寨的??”又羞於開口,畢竟太唐突太那個了點吧??最後她說:“對不起,我認錯人了……”

“呃,沒什麽。”青年理解地點點頭,大步走了。

薑蘭花一直目送他走進了一所大院。那裏是長角鐵路分局駐五華山旅遊轉運站。

那以後很久,薑蘭花一直記著那個酷似肖子鑫的人……

一個人愛一個人愛得這樣辛苦,刻骨銘心,又恨又愛,不能說薑蘭花是天下第一位癡情女子,然而她所經曆的內心世界的某種煎熬卻是唯獨她自己的。可惜的是,這一切,至少到目前為止遠在懸圃縣的縣公安局新任局長肖子鑫不知道。他也並非沒有人心,更沒有忘記這個可愛的小女孩,然而世事如此,陰差陽錯,一個官場曆練,一個民間苦難,其中更有那兩個可愛可憐的嬰孩——誰又能說得準這究竟是命運還是神馬原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