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頭道崗村很靜。

偶爾有一兩聲狗吠從遠近傳來。

“呃……”肖子鑫睜開眼睛醒來的時候薑蘭花的兩個孩子已經跟爺爺在大炕上睡了,薑蘭花坐在身邊分撿一個盆裏的豆子,見他有動靜扭頭看了他一眼,“啊!”肖秘書長一個鯉魚打挺坐起來,雙手擼了把臉,晃晃頭,再看一眼薑蘭花,才明白過來自己不知不覺間竟睡了這麽長時間。

看了一眼表,10點多了,“唉,有點兒累了。”

他自言自語,薑蘭花停下手裏的活不知說什麽好,笑一下,一直沒說話。

肖秘書長出去了,一會兒回來,薑蘭花已經把飯菜收拾好了說:“你是不是中午也沒吃?快洗洗手,吃飯吧。餓一天了吧?”

飯菜是一般的農村飯菜,薑蘭花拿不出什麽好東西招待他,隻有一個小雞燉蘑菇,雞是薑蘭花養的本地雞,蘑菇是薑蘭花上山采回來的鮮蘑菇,肖子鑫一邊吃一邊說:“嗯,好吃,好吃,挺鮮亮的。”

薑蘭花明白他這是沒話找話,引逗自己說話,她假裝不懂,也不搭腔,隻笑笑,再笑笑,心說,你在市裏啥好吃的沒見過沒吃過呀!吃這個還算新鮮?

肖子鑫心裏奇怪,她這個樣子可跟在鄉上縣裏自己碰上的那兩次大相徑庭啊!既不火爆,也不粗野,看上去還有點溫柔敦厚,這種感覺,讓他仿佛又依稀找回了曾經跟一個少女在這山村裏的那種微妙的感覺。

肖秘書長也真是餓了,一連吃了兩碗飯。然後拍拍肚子道:“飽了!嗯!好!”

薑蘭花收拾碗筷,歎口氣,瞥瞥孩子,問他:“你今晚為什麽不去鄉招待所住呀?”

“我不想讓人家知道。”

“你不怕人嚼舌頭?”

肖子鑫說:“下鄉看看,怕啥?”

“招待所在鄉裏,條件好,又有人侍候!”薑蘭花含嗔地瞪他一眼,“十幾裏山路,吃飽了,你還是去那住吧,不怕狼掏了你!”

真的,莽莽蒼蒼的崇山峻嶺中的這個夜晚,一切都睡了,頭道崗村隻有他們兩個人還醒著,有一句沒一句地搭訕著,試探著,各懷心事。

外麵茫茫四合的沉重夜色裏,愈發讓肖秘書長想起太多太多昔日的事情……

“那我現在就住你家,”他說,“反正下鄉是常事,住哪都一樣。”

“說得倒輕巧,”薑蘭花撇撇嘴,轉身給兩個孩子蓋蓋被,女孩子醒了,看看媽,再看看肖秘書長,薑蘭花趕緊吩咐她:“以後不準亂說,懂嗎?”

男孩也朦朧著眼睛醒了,下地撒尿,回來看看肖秘書長,爬回被窩,再回頭瞅他。

女孩首先點頭,狼孩兒看看他媽,再看一眼仍在地上坐著抽煙的肖秘書長,似懂非懂,最後也點了頭。

兩個孩子又睡了。

說心裏話,肖秘書長做出這樣的決定是要冒很大風險的。不管他為了什麽,到頭道崗村來又住在薑蘭花家,既非要找尋昔日的風流,更不是準備說服麵前這個昔日的情人不要再恨自己年青時的孟浪。肖秘書長到底為什麽非要這麽做,誰也不知道。

但是他畢竟不是昔日那個縣政fu辦的小科長了,作為他現在的身份,一旦這種事傳出去,都會引發一連串的聯想和猜疑是肯定的,對他肯定不利。別人會怎樣看他,機關會怎麽偷傳,高書記和其他領導要是知道了又該如何解釋呢?

“你家那個人幹什麽去了?怎麽一直沒見他呢?”肖秘書長問。他話說和很策略,“你家那個人”,指的當然就是瞪眼狗,他既沒問她老公幹什麽去了,為什麽沒在家?也沒問她丈夫……

知道他們之前一直在鬧離婚,關係不好,所以幹脆省略,直接問就行了,她明白。

“別提他了,”薑蘭花說,“提他幹什麽?”

“你不就是為他的事跑鄉跑縣鬧麽?”

“你就為這事來的?”薑蘭花看著肖子鑫。

“也是,也不是。”

“恩~~”想了一下,薑蘭花說:“不管怎樣吧,你管了他的事,讓縣裏把他放了我還是得謝謝你,隻是,他在看守所讓人打成那樣,都打殘廢了,出來也不能幹活了,怎麽辦?你這個當官的,要管,這事也應該管,你說對不?”幾次三番,這個問題薑蘭花始終沒給肖子鑫一個確切答案。

肖子鑫點點頭,說:“既然你知道這些事是誰管的,那我就一管到底,慢慢來,一切給我一點時間,到時候調查清楚,都會給你們一個說法。有罪無罪,不能打人,更不能把人打成那樣,就拉倒了。”

“那你說,他真的有罪嗎?他那些事,哪件不是為了村裏,為了老百姓好?他們憑什麽抓他,給他安那些多罪名啊?完事,還不認錯,隻是怕你們這些當官的,因為你有話嘛!”

看薑蘭花的情緒,肖子鑫明白她心裏還是有個情結沒有解開,也難怪,這些年來不管她是怎麽過來的吧,也不管她心裏受了多少委屈、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累,但“那個人”畢竟是她法律上的丈夫啊,一家人還有兩個孩子靠他活著呢。如今人給打成這樣,找誰誰不管,肖子鑫也就理解了她為什麽鬧離婚,然後瞪眼狗一成了殘廢,她反倒不提了,而是一次又一次跑鄉跑縣為了瞪眼狗要說法了。

肖秘書長心裏也就一直胡思亂想,薑蘭花的丈夫瞪眼狗,到底幹什麽去了呢?一個殘廢人,拐著一條腿他能幹什麽去呢?

為什麽薑蘭花有意無意不願意提這個事,又不給個明確答案呢?

又坐了一會兒,薑蘭花上炕放被子,說:“睡吧。”

兩個孩子在中間,她把一床半新的被子放在炕頭挨著自己耳聾眼瞎的老父親,自己則在孩子旁邊的炕梢,肖子鑫也真是感覺到倦意,上炕頭合衣躺下了……

薑蘭花順手關了燈。瞬間眼前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已是下半夜了。

住慣了城市的賓館大飯店,住慣了自己在大國縣和懸圃縣寬大豪華的新婚樓房,也住慣了在市委的高檔宿舍,今晚冷丁住在了這樣的民房裏,身邊又有賓館服務員小薑——當年自己為之動心又瘋狂的小姑娘,哦,不小了,盡管如此,內心世界的種種感覺還是怪怪的,聚攏到一起,一時半刻居然攪動得心頭充滿了無限感慨。

頭道崗村裏死靜,連狗也不叫了。

黑暗中,肖秘書長覺著隔開他全身躺著的薑蘭花又在給孩子蓋被子。他默默地吸著煙,任思緒的潮水在今夜盡情洶湧、流淌……

但是,肖子鑫這次見薑蘭花最明顯的感覺是,薑蘭花的確不是自己心靈深處留下的那個可愛單純的小姑娘了,他到頭道崗村來的所有目的,幾乎自己一直在心裏關心的幾件事情,比如那兩個孩子,比如她的一切,離開他之後到底是怎樣生活過來的?肚子裏的那個孩子到底是不是現在她身邊這兩個?她們是不是雙胞胎?等等等等。

沒有一件事讓他得到了滿意的回答,不僅沒有解開渴望解開的困惑,反而是又莫名其妙地增加了一些不解。

躺在那裏,心裏七上八下,一會兒是司機小王,一會兒是市委大樓,一會兒是明天一早要趕到省裏去參加會議,一會兒又是模模糊糊依稀可見的昔日一切……

不免暗暗後悔,來頭道崗村幹什麽呢?唉!

剛從大學畢業那陣兒,肖子鑫一月工資二百三十六元。沒對象,自己花,又經常下鄉蹲點,無拘無束,自由自在,沒有一點憂愁。

除了每月給老家娘娘寨父母寄回去一部分,剩下的都是自己用,而且還有吃飯住宿不花錢。

即使是在他的小女友柏心鈺身上,她也從來不用他的錢,後來認識了她。

——有多久了?

……那時候她就站在那兒,站在當年賓館房間的那個大床前,也站在今天他們曾經站過的那塊地方,背著暮靄,不動,也不說話,好像早已知道他們應該在那樣的地方——那種綠蔭砸地、密不透風的地方幹點什麽。

後來許多日子,隻要肖子鑫一來頭道崗村,她就睡在他的臂彎裏,讓他拿手撫弄著她,絮絮地向他訴說她心裏的秘密和快樂,許多委曲和瑣碎小事。

有一次,她突然說:“噯,我給你生個小孩吧。”嚇了肖子鑫長一跳:“你瘋了?你還沒有正式工作,這麽小,再說……咱們的事兒至少也得好幾年後才能公開,你肚子一大,我不砸飯碗也得進監獄,今後的工作也沒法幹了,再說,我還想……還想……怎麽跟你說呢?反正我不想當一輩子秘書。”

當時肖子鑫嘴裏的再說,兩個再說,其實後來什麽也沒有說出來,因為種種原因不能說。

那就是他心裏的所思所想,畢竟,那個時候他的真正對象不是眼前這個人,而是柏萬年書記的女兒柏心鈺呀!

這話怎麽說得出口?而且,既然你已經有了對象,而且對象還在銀行上班,那麽好的工作還有她那麽牛逼的老爸,那你跟我到底算怎麽回事啊?她要是這麽一追問,腫麽辦?豈不更傷人?更麻煩?

不過賓館服務員小薑——眼前的這個薑蘭花當時好像並沒有想到那麽多,她還是一幅天真無邪、大愛無私奉獻的味道啊!

她用手捂住了他的嘴。嘻嘻笑著。

“你別傻!你以為我想給你生個孩子就是想永遠拴住你呀?”她輕輕歎了口氣,“我知道這輩子咱倆成不了夫妻,但你好,你確實好,有才,是個幹大事兒的料兒,所以我才想替你生一個,特別想!你別怕,懷上以後我就嫁人,賣不了你的。我會把孩子給你帶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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