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子鑫和劉副局長他們說著話,眼睛不忘四下觀望,心裏還掂記著醫院那邊的情況,不知日本人究竟怎麽樣了。

懸圃縣醫院搶救室內外,人影憧憧……

紛紛趕到的記者們被警方攔阻,急救中心病房外,公安局局長於大偉在高縣長縣長麵前低聲匯報著什麽,縣長黑著臉低頭聽著,聽完壓低聲音十分煩躁地擺擺手說:

“行了行了,快去布置吧,其他事一會兒再說!”

剛走到門口,於大偉又被叫住。高縣長想了想,說:“這不是個小事,我跟你說於局長,要把它當成政治任務來對待,它關係到我縣的投資環境和國際形象問題,要趕緊成立個專案組,由你親自牽頭。一會兒把關政委、劉明和阮濤一塊叫我辦公室去。”

於大偉局長點點頭走了。剛剛從省廳學習回來的於大偉屁股還沒坐穩,就接到了案發仿古一條街的報告,隨後縣長秘書肖子鑫的電話也打到了他辦公室,高縣長要求他立刻前往現場。在老百姓看來,作為掌管全縣社會治安和全局穩定的公安局長,應該說權力很大,無所不能才對,至少在打擊犯罪方麵法律賦予了他這種強勢。

然而很長一段時間以來,於大偉的心情簡直糟透了。

事實上,他也有許多難言之隱,其中之一就是這個為害懸圃多年的仿古一條街。

從警三十多年來,從基層派出所憑真才實學一步步走上公安領導崗位的他,真可謂是曆經風風雨雨,與一起出生入死的許多人結下了深厚友誼。他一直認為懸圃縣社會治安的症結所在是“仿古一條街”,也曾力主采取措施堅決取締如同毒瘤一般滋生依附擴散在其中的黃賭毒,不留後患。

不要總是雷聲大雨點小的“打擊”,走過場,那樣,既無法從根本上解決懸圃長期以來形成的各種黑惡勢力,也不能樹立良好的警察形象,更重要的是,它直接影響人民群眾對黨和國家的信心。

可是,“仿古一條街”仿佛是某些人權力和意誌的化身。每次行動,都因各種因素無疾而終。如今隨著一些國家和地區到懸圃縣投資,社會治安更是變得複雜,流氓、地痞、無賴和黑社會沒打掉多少,他自己卻多次收到一些恐嚇信,讓他“小心狗頭!”他知道敢於做這一切,公然跟公安機關叫板的人是誰,卻奈何不得。

作為公安局長,真是要多窩囊就有多窩囊!懸圃縣城不大,水卻很深,當初市委研究決定急調他來出任公安局長時,任務十分明確,就是“整治社會治安”。然而一年多下來,事實證明他是失敗者。各種勢力依然猖獗,“仿古一條街”依然烏七八糟,警方內部職務犯罪依然失控,他想重點打擊和處理的人員名單依然鎖在自己的辦公桌裏。

那始終濃眉緊鎖,嫉惡如仇的鮮明個性,麵對一切邪惡欲窮追猛打的勁頭,令許多老百姓愛他,也有不少社會人恨他,還有一些政府和執法機關的同誌不理解他,更有很多渣滓怕他。但是,這個血性漢子,讓幾位同樣富有正義感的副局長引為知己。他從來不願訴說他內心的感受,他沉默地承擔著他那份神聖而又艱巨的職責,他也毫不退讓地維護著原則和法律的尊嚴。

這次日本人意外在自己的管轄的範圍內被打成這樣,的確讓他吃驚不小,高縣長的態度更讓他感覺到事態的嚴重性,哪裏還敢怠慢!他匆匆回局裏去布置,召集有關人員抓捕打人的七八個嫌凶,希望盡快給縣裏一個交待。如果後麵的事情處理不好,縣委縣政府又要拿他是問了。

這時候,現場已經處理完了,肖子鑫也已經去了縣醫院,然後跟隨高縣長他們一起回到縣政府。肖子鑫聽說,日本人傷情不算太重,隻是流血多了些,問題不大,高縣長他們也放心了。

當於大偉、劉明和阮濤走進高縣長辦公室時,其他有關人員早已在屋裏。

於大偉邁著沉重的步伐,走進縣長辦公室。每當他來到這間高文泰處理全縣“政務大事”的地方時,室內的富麗堂皇總讓他瞠目和壓抑。懸圃雖說是個夾在大山褶皺裏的貧困縣,縣裏財政又嚴重不足,但縣政府辦仍把高縣長的辦公室裝飾得如同賓館酒店般豪華。

與這一切相搭配的則是幾幅巨大的邊境示意圖、全市地形地貌圖、邊境緊急行動預案圖和全國地圖。鋥明瓦亮的大號老板台上除了電話、一摞摞文件外,甚至於還有一台剛剛興起不久的電腦,背後還有一麵國旗。光這個“高套”的裝修,沒有個十萬八萬人民幣是拿不下來的,高縣長說,我經常在這裏跟外國老板會晤,不能讓他們瞧不起咱中國人。

作為一縣之長,人民公仆,我不是擺闊,而是為幾十萬百姓爭臉,如果讓外商看到我的辦公室破破爛爛的,象個豬窩,誰還敢到懸圃縣來投資?

現在,他看到分管法製的縣委副書記也到了,縣委書記在省裏開會,已經聽取了匯報,要求妥善處理,嚴辦肇事者,肖子鑫坐在高縣長旁邊的沙發上拿著小本子,室內的嚴肅氛圍讓他不敢象平時在自己辦公室那樣隨便。

高縣長望著於大偉,示意他坐下。

於大偉摘下警帽,坐在沙發上。

“老於,”高縣長打斷公安局長的思緒,他的聲音裏流露出明顯的不滿,“這段時間,縣裏犯罪率又有所上升,大案要案不斷,今天又把我的日本客人打了,我問你們:莫非我一時不過問公安局的事也不行?莫非讓你們當局長、政委和刑警隊長是當擺設的?莫非你們想讓市領導和老百姓罵死我?”

“我跟你們說啊:能幹,就給我像樣幹,不能幹幹脆就咳嗽一聲,換人!這是幹什麽?案子沒破多少,我請來的投資商來這幾天就快讓你們都給整沒了,一個億呀!懂不懂?我們這些縣領導整天忙忙碌碌到處招商引資,你們可好,坐在辦公室裏就知道喝茶——這回你們要是給我把客人打跑了,我饒不了你們——”

“到底是要你們保駕護航,打擊處理犯罪分子的,還是讓你們這些人給縣委、縣政府填亂拆橋,無所作為的?啊?總得有個說法吧?我——”他把我字說得很重,“我請的客人來了都這樣,老百姓還有什麽安全感!於局長、江政委你馬上安排警力抓人,有些老板該處理也絕不客氣!誰給他們慣的?你們查查問問就算完了?到底找沒找到一點線索,有沒有一點眉目,這工作你們都是給我和李書記幹的呀?啊?”

於大偉望著高縣長冒火的目光,一聲不吭。

政委江永輝、副局長劉明和阮濤等人一時也不知怎樣回答。事發後,第一時間他們都被高縣長叫到現場或急救中心去了,當他們知道客人的身份後心裏擔心也害怕,無論如何這事是他們的責任呀,而刑警大隊長和治安大隊長大隊長則一直在現場調查沒回來。

“你,”高縣長一指於大偉,“老於啊,你怎麽個意思?”

於大偉咬了咬嘴唇,少有地馴服。這種場合,他隻能硬著頭皮大包大攬:

“身為公安局長,”於大偉說,“對社會治安和日本人挨打事件應負主要責任,請縣長……嚴厲批評,我們正在抓緊工作,讓影響和損失降到最小。”心裏卻說,“隻要你讓我在局長這個位子上呆下去,遲早會讓你看到一個老百姓滿意的結果。”當然這話他不敢說出來,他隻能委曲求全。

“這樣的話隻能讓我感到難過,我並不想追究你們的責任,也不想批評你們,而是期待你們能解決問題,盡快把人給我抓到,把社會治安盡快搞好,我也好給日本客人、美國客人、香港客人一個交待。這樣不行,絕對不行!”肖子鑫在旁邊聽到這話,見高縣長雖然生氣,但好象還沒有立刻撤換他們這些人的意思,暗暗有點兒放心。

“我確實盡到了最大努力,現場調查仍在進行。這事我一定負責到底……”

“努力?調查?頂個屁用?事實是社會治安卻越來越糟!”

於大偉避開高縣長灼人的目光,默默地端起茶杯。坐在他身邊的政委一聲不吭,誰也不知這兩個人在演什麽戲。這是肖子鑫第一次親眼所見公安局的幾乎所有主要領導在縣長高文泰麵前被訓斥得象個三孫子一樣,卻不敢吭氣。不禁暗想,人家那麽大的局長都叫領導罵得狗血噴頭,自己以後更是要注意了,處處小心為上。

“成立專案組,由你牽頭,政委配合,”高縣長點燃一支香煙,江取了各方麵匯報後,似乎想讓發脹的神經得到一點平靜,“都是穿警服的公安幹警,平時又都是領導,一個鍋裏攪馬灼,但都是為了工作。日本人這件事不僅要給受害者一個交待,也要給縣委、縣政府和老百姓一個交待。你們明白嗎?”

“明白。”於大偉局長低聲說。

“行了,”高縣長長長地吐了口悶氣,“先到這吧,你們先回去,張主任,醫院那邊要安排人值班。”

“好,我安排了。”

手機響了。

幾個人同時下意識摸自己的腰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