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敏哭過之後,讓人去請林海,半晌才回複說,林海一早門辦事,到現在還沒回來,心裏又是一灰,把人都遣出去,隻留下趙嬤嬤一個,慘笑道:“嬤嬤,我今日才算看明白了,老爺心裏從來就沒有我,他一直記掛著前頭那一個,不管我做的再好,他都看不見!往日我還抱有幻想,想著天長日久的,老爺總能看到我的好,慢慢把前頭那個給忘了,原來都是我在自欺欺人!嫁過來之前,家裏老太爺就對我說過,當初我和老太爺算計了老爺,他心裏肯定會不高興,我以為隻要我對老爺好,他就會了解我是什麽人,不會總計較前事,可是我錯了,老爺他一直記得,所以一直沒有把我當成一家人看······”話未說完,就是一陣劇烈的咳嗽。( ·~ )    趙嬤嬤心下一疼,也顧不得主仆之別,上前一步把賈敏攬進懷裏,輕輕拍著她的後背,嘴裏勸道:“太太想多了,老爺前幾年對太太是有些冷淡,也是人之常情,這兩年已是不一樣了,老爺對太太也是有情義的,隻要太太把身養好,天長日久的,不愁攏不住老爺的心。”    賈敏喘了半晌,好容易順過氣,聞言又是一陣苦笑:“嗬,嬤嬤不用說這些空話安慰我,我又不是傻,養好身?我自己的身,我能不知道麽?恐怕是過不了這一關了。可是我還是不甘心,我都這樣了,老爺竟如同沒事人一樣,還有心思出門辦事!你說我這幾年算什麽?我自認對林家盡心盡力,不敢有絲毫錯處,可換來的是什麽?原先一家在京裏,老太太不信我,幾個孩的事從不叫我沾手,看著對我好,其實根本沒把我放心裏·那幾個孩,表麵上尊我敬我,一口一個太太的叫著,原來他們叫自己的親娘母親!從來沒把我當成母親過·可笑我還以為是對我尊重,也不知背地裏怎麽笑話我呢!還有家裏老太太,我是她女兒,親生女兒啊,她怎麽狠得下心?別人怎麽對我,我都可以不在乎,畢竟人心隔肚皮·可她是我親娘啊,為什麽要害我?嬤嬤,我真想不通……”    賈敏絮絮叨叨的說著,趙嬤嬤就在一邊聽著,不時“嗯”一聲,她知道此時賈敏不需要別人說什麽,不過是想有個傾訴對象,不過趙嬤嬤終究是心疼賈敏·越聽心裏越難受,又不敢哭,怕惹得賈敏更傷心·隻能強忍著,林海進門時,看到的就是賈敏倒在趙嬤嬤懷裏,主仆兩個都哄著眼圈的景象。    看到林海,趙嬤嬤忙起身行禮,林海盯了她一眼,問賈敏:“聽說夫人找我,不知有什麽事?”    賈敏低下頭試了淚,示意趙嬤嬤回避,林海就勢在床前坐了·賈敏說:“老爺,妾身知道妾身是不成了,有幾件事想問一問老爺,還請老爺能如實回答妾身。”    林海沉默片刻,說:“你想知道什麽?”    賈敏勉強撐起一個笑臉:“老爺,妾身都聽趙嬤嬤說了·您現在正在查妾身的藥,能不能告訴妾身,到底是不是妾身親娘動的手腳?”    林海搖搖頭:“我是派了人去查,但是到現在還沒有回信,不過,依我看嶽母的可能性不大。 ~”    賈敏輕輕舒了口氣:“希望真不是她吧,我心裏也能好說些。老爺,這幾年,您一直對我不冷不熱,是不是在怪我和父親當初設計你的事?”    林海默了默,說:“一開始並不是,我雖然不喜嶽父的手段,但也不曾遷怒於你,但後來我卻查到,那件事是你的主意,所以覺得你是個工於心計且不自愛的女,自然對你有意見,所以你嫁過來,我也隻想著和你相敬如賓,後來,看你進府後的種種表現,與我林家的作風相差甚遠,讓我實在親近不起來,漸漸就成了如今這局麵。”    林海本來不想說實話的,有想到賈敏時日無多,也不想騙她,最終仍選擇實話實說。    賈敏聽了卻是萬般滋味在心頭,當初賈代善告誡她的話,她嘴上應了,卻沒往心裏去,總覺得自己相貌才情俱全,又是出身國公府的嫡女,隻有她不想要的,沒有她要不到的,就是設計了林海,也以為隻要林海和她相處過,就一定會對她傾心,可是現實卻告訴她,一切都是她想當然了,林海真就對她沒心思,哪怕成親幾年,也還是沒心思。    越想越悲傷的賈敏,有想哭來著,不過想到要在林海麵前保持最後的尊嚴,強忍著沒掉眼淚,自己平複了情緒,聲音都有些顫抖,問:“老爺一直在怪我?”    林海沉默不語。怪賈敏?那是當然的。當初貞瑤去世,他和貞瑤感情一向很好,短時間內不能忘情,更是對魏紫說暫時不想續娶,可賈敏和賈代善從中橫插一杠,讓他不得不娶了賈敏,他怎麽可能對賈敏沒有一點怨氣?他確實不是情聖,不可能一輩對貞瑤念念不忘,哪怕他對賈敏並不怎麽滿意,和賈敏成親這幾年間,也不停那賈敏和賁瑤比較,而越是比較,就越覺得賈敏不如貞瑤,但是,他對貧瑤的思念卻也在這種比較中漸漸消退,就像是魏紫說的,時間是最好的良藥,再難忘的感情在時間麵前,都會漸漸褪色,林海對貞瑤的感情同樣如此,可是,哪怕他已經不再對貞瑤念念不忘,也不能抹煞賈敏當初逼迫他的事實。    越是強大的人就越不喜歡別人的逼迫,林海的性情是很好,但不代表他就沒脾氣,對於強迫他的人,他同樣會有心結,哪怕這心結也會隨著時間暗淡,卻終究不會消失。    賈敏見林海不答,還有什麽不了解的,也不再追問,而是說起另一個話題:“老爺,我如今已是沒多少時間了,可玉兒尚且年幼,不知道老爺要怎麽安排她?”    林海毫不猶豫:“當然是送回京讓母親照看了······你可是擔心母親不喜歡她?不會的,黛玉是母親的女,母親自會好生照顧,你看晴姐兒他們·哪一個不是被母親照顧妥當之極?”    賈敏輕咳幾聲,說:“連老爺都記恨我,何況是老太太,我隻是擔心老太太把對我的恨轉移到玉兒身上…···”    不等賈敏說完·林海就打斷道:“你想多了,母親不是器量狹小之人,也做不來無故為難他人之事,她對你是有些意見,也不過是看不慣你有些形式做派罷了,卻談不上個‘恨,字,母親常說·恨人是一件很累人的事,她素來喜歡享受,不給自己找不自在。再則,不管你怎麽樣,黛玉都是她的孫女,母親疼還疼不過來,你莫要胡亂揣測!”    賈敏不禁冷笑起來:“在老爺心裏,老太太是母親·晴姐兒他們是兒女,隻有我一個外人,我說什麽做什麽都是又私心的·老爺也不想想,我如今都這樣了,還能求什麽?不過是想著玉兒太小,想讓老爺多照看幾分,總歸是老爺的女兒,老爺就這樣說我,老太太不是器量狹小之人,就是說我小氣了?我倒不知我哪裏做的不好,讓老太太一直看不上眼?”    林海本不想和賈敏爭執,明知她沒多少日了·何必讓她再心裏不痛快,但是,魏紫是林海的母親,在林海心目中地位非常崇高,見不得人說她一個不字,何況還是賈敏這做兒媳的說?當下也是一聲冷笑:“你怎樣我也不想多說·我隻問你:你嫁過來這幾年,母親何曾為難過你半點?就是你的有些作為她老人家看不過眼,可曾給過你沒臉?說了這半晌的話,想來你也累了,你好生休息吧,我前麵還有公務。”說完,起身走了。    賈敏一陣氣苦,林海剛走片刻,趙嬤嬤就趕緊進來,擔憂的看著賈敏,賈敏能在林海跟前撐著,看見趙嬤嬤,忍不住訴苦道:“嬤嬤你瞧,我不過說幾句話,他聽不過抬腿就走,也不想想我還能有幾天?真恨不得一口氣提不上來,也好過受這個氣!”    趙嬤嬤歎了口氣,都不知道該說什麽,她雖說避了出去,卻也不曾走遠,就在外間候著,前頭兩人說話聲音比較低,她不曾聽清,後麵幾句賈敏聲音大了些,她卻是聽得一清二楚,林海斥責賈敏的話自然也是聽到了,說心裏話,她也認為林海說的沒錯,這幾年魏紫對賈敏確實不差,雖然不夠親近,但該給的體麵一點沒差,而且,就像林海說的,黛玉怎麽說也是魏紫的孫女,賈敏確實不該懷疑魏紫會對她不好。    可是孩都是自家的好,趙嬤嬤難道能幫著外人批評賈敏?人都是有遠近親疏的,在趙嬤嬤心裏,自己人恐怕隻有賈敏和黛玉,連林海都要靠後,算入“外人”行列,尤其是賈敏如今身體一天不如一天,她更不想說那些會惹賈敏不開心的話,因此隻好沉默了。    賈敏的身體一天不一天差,大多數時候都是昏睡著,醒來的時間不多,林海又送了急信回京,也要通知賈家人來奔喪,不過,他的信還沒到京裏,林家的人先到了。    來的是大管家周昌,他和幾個得力小廝是快馬加鞭趕來的,一來是怕林海手上人不夠用,過來辦事,二來是先一步給林海報個信,家裏幾位姑娘少爺隨後就到。林海聽了,馬上讓人收拾房屋,準備給兒女們住。    林晴三姐弟稍晚幾天到達,來了之後,先去拜見父親,林海見到一年多未見的兒女,心裏高興,鑒於賈敏的情況,也不好做出喜色來,父幾人敘過別情,林晴是長姐,開口說道:“父親,我們來是侍奉太太的,不如先去拜見太太,得空兒咱們再聊?”    林海心裏覺得欣慰,忙親自帶著兒女進去見賈敏,此時賈敏正睡著未醒,趙嬤嬤要叫,也被林晴阻止了,說:“嬤嬤不用打擾太太,太太既然在休息,我們等會兒再來。說來我們還沒有見過妹妹,不如嬤嬤先帶著我們去看看妹妹?”趙嬤嬤也就罷了。    林晴三姐弟輕車簡從,並沒有帶多少行李,連服侍的人都沒帶幾個,跟著林晴的,不過是兩個練過武的丫頭,林暄和林晗都是隻有兩小廝,林海心疼兒女兒,忙給他們撥了幾個伶俐的丫頭小過去服侍,三人的房間更是親自去看過方才安心。    等到賈敏醒來三姐弟早就見過黛玉,對這個還在繈褓中的小妹妹,林晴三人的感情比較複雜,卻也是喜歡居多三人輪流抱了好一會兒才肯放下。賈敏醒時,聽趙嬤嬤說了他們的表現,心裏微微放了些心,畢竟林暄和林晗以後可是黛玉的依靠呢,他們能對黛玉好,賈敏自是高興,連帶的對他們三人的笑也多了兩分真心。    林晴三人並不在意賈敏的態度,他們三個越大越精,對賈敏沒什麽期待,也就不會有什麽失望,如今來侍奉她,也是做給人看的居多,從來的第二天開始,三人就輪流在賈敏跟前服侍奉湯奉藥不假他人之手,不管真不真心吧,最起碼這行為上是沒得挑。    趙嬤嬤在一邊看著心裏又酸又喜,酸的是這麽可人的兒女不是自家姑娘親生的,喜得是他們越是知禮,以後姐兒日就越好過,也不會受委屈,姑娘就是走了也能放心些,尤其是趙嬤嬤看到林晴來了之後,接手管理內宅,幾天就把各處村理的有條有理,通身氣度不凡為人處世又謙和寬厚,比自己姑娘這麽大時強幾倍,心裏隱隱有些明了。    賈敏的病終究是在拖日,眼看著她一天不如一天,林海也不再與她慪氣,每天都要抽時間陪陪她隻是賈敏心裏有事放不下,就這麽熬著,林海心知她在等什麽,但賈家人一直不來,林海心裏也有氣,隻不想再給賈敏添堵,因此一句也不提,不過,林海不提,賈敏還是要提的,她特別想知道藥的事是不是賈母做的,故而又問了林海,林海早得了魏紫的信,知道了賈母的表現,不過他也沒有對賈敏細說,反而是把魏紫的懷疑告訴了賈敏。    雖然那隻是魏紫的懷疑,賈敏卻深信不疑,自己的嫂暗害自己,總比自己的母親暗害自己要強,也更能讓人接受,賈敏安慰了,又看林晴三人對黛玉很好,自覺沒什麽好牽掛的,她一個重病之人,心氣一瀉,更覺支撐不住,不到三日就咽了氣。    此時天氣炎熱,不能久放,南邊用冰也是難事,還是林海有權有勢,才堪堪弄到些冰來,停了七日,就入了棺,林晴三人日日在賈敏靈前舉哀,而賈家人直到大殯之時尚且未到,實在是等不得,林海也顧不得許多,他自己是早上書請求丁憂的,自帶了人送賈敏回鄉。    等到賈赦和賈政帶著賈珠、賈璉趕到金陵時,林家早就會了姑蘇,他四人知道不好,也不敢歇息,忙又往姑蘇趕,等他們趕到,賈敏早已入土為安,見了林海,他四人臉上都不好看,娘家人到的如此之晚,實在是太過失禮。    不過,林海對他們本就沒有多少期望,因而也不覺失望,隻是以禮相待但態度冷淡,他們自覺理虧,也不好說什麽,倉皇的祭拜過賈敏,也不好多待,又匆忙趕了回去。    林海等人橫豎沒什麽事,因此並不著急,又加上黛玉年幼體弱,一直等賈敏滿了百日,眾人才慢慢回京,魏紫早得了消息,他們未曾到京,她就收拾好房舍鋪蓋,隻等兒孫們回來。    林海此次回京,也算是把身上的職位卸了,他要丁憂一年,其中也有把燙手山芋扔出去的想法,他這幾年管著江南鹽政,世人都說是肥差,卻不知其中多少風險,他如今上有老下有小,隻想安穩度日,並不想冒險,能趁機脫身是再好不過的。    另一點,康老大這兩年對太放權越來越多,都知道太地位穩固,林海是康老大的心腹,與太卻並不是很親近,康老大年紀也不小了,說不定哪一天就會掛掉,林海也不想惹人眼,雖然此時說低調早晚了八百年,卻也要努力不讓自己那麽礙眼才是。    種種考慮之下,林海自然是希望能在家歇上一段時間,賈敏的死,正是一個再好沒有的理由,因此堅決堅定以及堅持要求丁憂,康老大礙於他的決心,隻能同意了。    於是難得閑下來的林海親自抓起林暄和林晗的教育工作,林暄讀書上沒天分,林海也早死了讓他走科舉的心,但是,哪怕是參加武舉,也不能是個莽夫,該知道的該會的,一樣不差,林暄都要去學,林海自己的軍事兵事也不精通,甚至是和林暄一起學習。    比起來,林晗要省心的多,他就是一個天才,學業上根本不用林海操心,如今還不滿十歲,按照石先生的說法,他今年就去考童生試,也能考回來個秀才當當,不過一來年紀太小,二來要給賈敏守孝,下場的事等三年之後再說,也更穩妥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