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9傷痛

陶姨娘在轎子裏晃晃悠悠地行了一會,就換了馬車,一路快馬加鞭,到得天傍黑,才進了一間屋子。

她抬眼打量四周,見是一間頗為雅致的廂房,鏤空的雕花窗格中透進廊下的燈光,影影綽綽。屋內並未掌燈,昏暗的光線下,靠牆擺放著一張大床,收拾得很是潔淨,隱約見內鋪著柔軟的綢被......屋子裏點著熏香,絲絲縷縷,很是好聞,有股久違的熟悉感,她嗅了一會,忽然想起什麽來,心口微跳了起來,身後傳來緩慢的腳步聲,她驚惶回頭......

燈光下,趙睿掀開被子,眼神複雜地看著熟睡的陶姨娘,禁不住伸手撫上她溫熱的麵頰:觸手柔膩,溫軟。一如記憶之中的手感。

莫明德沒有騙他,蘭兒竟然絲毫未變,還是那般美貌,年輕,歲月似乎特別眷顧她,除了更顯成熟外,並無變化。

他伸手拿過幾上的一掌燈,細細照著,欣賞著,一遍又一遍地撫摸,就像是欣賞一件上好的瓷器......陶姨娘呢喃了一聲,嘴唇微張,他的喉嚨一緊,重新又翻身,覆了上去,帳內一片春色......

天明,陶姨娘悠悠醒來,卻是覺全身酸疼,像是被車子碾了一遍,她呻吟了一聲,坐了起來,腦子裏卻是隱約記起了什麽,又攸忽不見。

她掀開被子,晃了一下,才現自己在一輛車上,車軲轆的聲音傳來。她掀開車簾,向外望去,見是行進在山路上,心下疑惑,叫:貴兒?”

車簾掀開,貴兒探進頭來:“姨娘?”

陶姨娘籲了一口氣,細聲:“這是往哪裏去?”

貴兒:“往建陽呀。”見陶姨娘神色,驚詫:“不對麽?”

陶姨娘奇怪:“往京裏去,不是要走官道麽?哪裏要過山路?”

木嘉常年來往建陽與青州之間,葉氏經常是叫人到府門口迎接,算著他的腳程。她自是知道路程,進京怎的要走這山間小路?

貴兒忙掀了石青色簾子出去:“奴婢去問一問。”

她也不曉得,從來就不曾出過遠門,最遠也就小時候隨娘到過城東的城隍廟。

昨日一路顛簸,到了旅店,那兩個內侍說,明天一早,還得早起趕路。讓她早點歇息,姨娘這邊自有人服侍。她也實在是累得慌,從來不曾走過這樣多的路,聽得不用服侍姨娘梳洗,一直提著的精氣神鬆了下來,回房倒頭就睡。

今兒一早被人給拍醒,說出了。胡亂塞了兩口餅子,現陶姨娘已經在車上,她看了,還睡著,想是昨日也是累著了。

貴兒飛快鑽出車門,抬頭欲叫車夫,忽然嚇得眼睛直:車夫不見了。

剛那個駕車的車夫不見了!隻兩匹馬拉著車子直直地往山道上奔去,她呆呆地,良久,才出一聲尖叫......

“轟“地一聲巨響,馬車在一個拐彎處撞上山體,翻了幾翻,滾下了一旁的深淵,許久,才傳出一聲悶響。

身後山凹處,轉出一行人來,正是那兩個小內侍。幾人小心翼翼地立在澗旁向下望了一望,覺得頭暈,忙縮了回來。上了馬,快馬一鞭,往來路奔去,此處拐去不遠,就是建陽,昨日就到了,今天一早奔出十幾裏,好不容易才找到這樣一處地方.....

陶姨娘的死訊直到半個月後,才傳回青州。

金嬤嬤哭天搶地,捶胸頓足。屍體送回來的時候,已經摔得稀爛。金嬤嬤顫抖著手打開包袱,裏頭一雙小花鞋。據說,找到車馬屍體的時候,陶姨娘雙手緊緊攥著這個包袱,裏頭的東西都散了,鞋子也在不遠處給檢了回來。可見,當時,陶姨娘是想從裏麵拿出東西,卻是解了一半......

木秋並未回來,隻是派了人來,聽說聞得陶姨娘的噩耗,傷心得病倒了,起不來床,胡貴妃正陪著......

木華陽顫抖著手,接過木秋派人送來的喪葬銀兩,好好兒地風光大葬了陶姨娘。不能入木家墳地,隻在郊外選了一處風水甚好的地方,葬了。立碑的時候,不知道怎麽寫,幹脆就空著。

他回府的時候,戰戰兢兢,他覺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慌:陶秀蘭死了,他的後背一陣涼。陶秀蘭好歹還孕育了木秋,珍珠公主的親母,就這樣沒了。那他呢?下一個是不是就輪到他了?

木瑾在京聞得這個消息,呆呆地楞了一會,就默不作聲地回到了房裏。

她的預感終於成真了。自聽到木秋被封為公主後,她從起初的訝異,震驚,逐漸變得擔心。

木秋的身世,她已經猜出了七七八八,與趙睿那相似的容顏,她的心裏也是酸楚:原來那是前世自己的親爹。自己原來竟是皇女。

可接下來看木秋認胡貴妃為母親,她就覺得哪裏不對了。

趙睿這是不敢認,竟然把親女認做義女,無他,是在否認陶秀蘭的存在。

陶姨娘的安危,成了問題,趙睿要如何處理她?她一直懸著一顆心。又為陶姨娘悲哀。如果木秋是真的木秋,或許能盡力保下她一條命,可現今的木秋,怕是隻有裝糊塗吧?恨不得巴緊了胡貴妃的大腿,哪裏還記得陶秀蘭這個生母?

她緩緩靠在門扇上,隻覺得心口緊,一股巨大的悲傷逐漸彌漫了開來,她禁不住蜷縮著身子,哽咽著:想哭,卻是哭不出來。這是來自靈魂深處的痛楚。一直以來,她都以為陶姨娘與自己無關了,下意識地去抗拒,逃避。

葉氏死時,她傷痛,無以複加。

可如今,陶姨娘的死,才覺那自靈魂深處的痛楚,竟讓人痛不欲生,一遍又一遍地生絞著。偏又不能放開了哭。外麵就站著安嬤嬤她們。

木瑾弓著身子,像隻大蝦似的,憋得全身都痛了起來,她踉踉著,蜷在了榻上,呻吟著......

屋外,連雲默不做聲地看著,嘴唇緊抿:木瑾的難過,他懂。他看著木瑾掙紮,

此刻,他很想上去把她攏在懷裏,好好撫慰,她太苦了。明明是皇室貴女,卻偏偏慘死,現在又看著別人頂了自己的身份,又不能言說,如今,唯一的親人又死於非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