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直到世界盡頭

魏成林從頭翻起《和弦理論》。理論不同於實踐,是非常晦澀而又難懂的。但是他已經充分實踐過了,所以理解起來很快。不過三四天,他就把和弦摸透了。

最讓他頭疼的是鋼琴,如果沒有人指導,那他的水平隻能停留在業餘十級。他給孩子們彈的曲子,也都是兒歌一類的,對提升技藝沒有任何幫助。趙豔芬每天精打細算,總想留出一筆錢來給兒子報輔導班。但是不管怎麽計算,錢總是周轉不過來。難得兒子浪子回頭,她卻沒有能力為他提供足夠的條件,這又讓她感到自責。

在上次省城曆險後,魏成林變得內斂了許多,常常把心事都憋在心裏,偶爾會跟喬琳透露一下:“你說,我要不要直接去大城市當個練習生什麽的?這樣我能養活自己,也不會讓我媽那麽累。”

喬琳說道:“你問我,我也不知道啊。我跟你一樣,都是小地方的井底之蛙,一到大事就沒了主意。如果你真喜歡當歌手或者演員的話,就去做,別讓自己後悔。”

魏成林說道:“我問過自己好多遍了,我最喜歡的還是鋼琴。怎麽說呢,從小它就是我最好的朋友,可我跟它分開太久了,這次它重新回來了,我無論如何也不能再放它走了。”

“那你就踏踏實實地彈琴,就算當不了鋼琴家,但是可以當一個製作人什麽的,每天都跟鋼琴打交道。”

魏成林也是這樣想的,可這樣一來,又回到了最初的死胡同——要當製作人,就必須要投入大量的金錢、時間去學習,可他沒有錢,媽媽也沒有錢,這就是他糾結的最根本的問題。

“成林,你還小著呢,趙阿姨供你讀書是應該的。你們是最親的家人,你需要家裏支持,所以你跟趙阿姨客氣什麽呢?等你以後出息了,你再回報你媽媽,這樣不就行了?這樣相互扶持,才是一家人啊!”

喬琳這一番話,將魏成林的心結打開了幾分。他知道,隻要自己一開口,媽媽肯定會咬緊牙關,哪怕砸鍋賣鐵,哪怕債台高築,她也會想辦法完成自己的夢想。

所以,一回想起以前那些浪蕩的歲月,他懊悔得直砸頭——媽媽都那麽不容易了,那時的自己是怎麽忍心一次次傷害她呢?

所以,他更不忍心開口跟媽媽要錢了。

反觀喬琳,人家在小學的時候都是全班倒數的,可現在都是重點班的前幾名,她是怎麽做到的?她用了最笨的法子,那就是背,不管文科還是理科,隻要她學過的東西就背下來。魏成林似乎還嘲笑過她背數學題,當然,並不是發自內心的嘲笑。但喬琳不為任何人所動,持之以恒,才有了今天的成績。

魏成林決定試一下這個最原始的笨法子,他要開始背課本了。從初中開始,他的課本就像新書一樣。所以,他借了喬琳、孫瑞陽的書,從頭自學。他的好朋友十分支持他,孫瑞陽還答應他,隻要一高考完,就為他輔導數理化。

魏成林悄悄開始學習了,他學得很隱蔽,不太想讓別人知道。畢竟跟過去的自己訣別,還要忍受別人的冷嘲熱諷,他不懼怕,但那些事情總讓人心裏不爽。於是乎,除了周圍幾個小夥伴,幾乎沒有人知道,魏成林的小宇宙快要爆發了。

再一次從福利院走的時候,劉院長送給他一本《作曲基礎教程》。這本書年輕了一點,跟他同一年出版的。劉院長簡單給他講了旋律的形態,但是他太忙了,沒有細講,索性跟他說:“我在上麵都做了筆記,你照著筆記學習吧。下周來的時候,把前兩章看完,我會考你。如果你沒有學習,那就別來了。”

仔細想來,劉院長每次都是簡單給他講一點,然後讓他大量閱讀,總結歸納,將不會的內容挑出來問他。剛開始,魏成林對這種學習方法十分不習慣——從小到大,老師都是填鴨式地教學,捏著學生的脖子,講飼料(知識)硬生生地灌到他們嘴裏。如此這般,還有很多人學不進去,甚至越學越叛逆,曾經的魏成林就是其中的傑出代表。

然而魏成林不知道,劉院長隻是沒有時間教他,卻在無意中讓他習慣了西式教學法——學生自學占六到七成,老師隻講很少一部分。如果學不會,那就要調動一切資源,比如圖書館、互聯網,這就充分調動了學生的能動性,也在無意中擴大了學生的閱讀量。但是,學多學少,那就全憑學生自覺了。

魏成林恰好又處在這樣一個高度自覺的時期,他像一個巨大的旋渦,把能接受的知識全都吸進自己懷裏。每次去福利院,劉院長都說他進步神速。在誇完了之後,又會督促魏成林——趕緊學鋼琴,不能再耽誤了!

魏成林比誰都著急,急得嘴裏起潰瘍。無數次下定決心跟媽媽攤牌,他要去學鋼琴。可他就是有個猶豫不決的毛病啊,話到嘴邊,一次次咽了回去。他也知道這樣很急人,但是他也拿自己沒辦法啊!

每次坐公交車回家,夕陽照在身上的時候,他總會感到一股踏實的奮鬥感。可是遠遠地,似乎總有一個聲音在召喚——鋼琴!鋼琴!

這是最根本的問題,也是最需要迫切解決的問題。

臨近高考的一個午後,二中迎來了一次大休。魏成林正在收拾書包,閔佳站在他麵前,開門見山地問道:“魏成林,你想學鋼琴嗎?”

“……那還用說!”

“去找我媽吧!”閔佳麵不改色,好像她媽媽不是大名鼎鼎的歌唱家,隻是他們班一個普通同學。

“這……”

閔佳微微蹙眉:“你這個吞吞吐吐的毛病什麽時候能改?”

“你媽,不,李教授怎麽可能……”

“我跟她說了,說你重新開始彈鋼琴了,可是沒有人教你。”

“……然後呢?”

“然後,我媽說,如果你有信心,就去她辦公室找她。如果你能讓她堅持聽二十分鍾,她就收下你。”

魏成林恍若做夢:“怎麽可能?”

閔佳還是麵無表情:“我媽媽雖然是學聲樂的,但是她鋼琴不比專業的差,可以開獨奏會的。找她學鋼琴的人也排成長隊呢!你要是不想拜她為師,那就當我沒說過。”

“李教授真的能收我為徒弟?”

閔佳很是無奈:“你這人真是磨磨唧唧,要這樣到什麽時候?”

“可我沒有學費……”

閔佳終於換了個表情,冷笑道:“我媽好歹是個有情懷的藝術家,你以為她稀罕你那點學費嗎?”

接二連三的驚喜讓魏成林徹底傻掉了,他都忘了跟閔佳說聲“謝謝”,隻記得閔佳在離開的時候,留下一句“我媽收徒的條件是她得聽夠二十分鍾,但是她的學生常常彈兩三分鍾,就被她趕出來了”。

閔佳的好心提醒,反而激起了魏成林的熊熊鬥誌,他一定要抓住這個機會,成為李蘭嵐的弟子。

於是,他衝著閔佳的背影大喊了一聲“謝謝”,閔佳很酷地沒有給他回應。

魏成林苦練了一個周後,便去海大找李蘭嵐。李蘭嵐氣場強大,魏成林久違地緊張起來,他先反向交叉十指,活躍了一下手指頭,便彈了起來。

李蘭嵐要求他不能看譜子,所以他彈的都是他背得滾瓜爛熟的曲子,《夜曲》、《D大調奏鳴曲》等等,結果彈了不到三分鍾,李蘭嵐就不耐煩地喊了停。

魏成林頓覺大事不妙。

果然,李蘭嵐很煩躁地說道:“你這種水平,就不要浪費我的時間了。”

屈辱一下子湧上頭頂,但是魏成林很不服氣:“您至少要告訴我,我哪裏彈得有問題……”

“毫無感情投入,左右手力度一樣,銜接生硬,踏板踩得像打鼓一樣……還讓我繼續說下去?”李蘭嵐挑了挑眉毛:“最致命的,就是你彈得不怎麽樣,自以為是的傲氣卻不少!”

魏成林很想跟李蘭嵐大聲爭辯一番,跟她解釋清楚。然而轉念一想,解釋隻會顯得自己更加寒酸,便咬緊嘴唇沉默不語。

而李蘭嵐的嘲諷還沒有結束:“你小時候就是憑借靈氣才脫穎而出的,現在靈氣都快用光了,你還不自知?回家再練個幾年吧!”

魏成林從李蘭嵐的辦公室裏逃了出來,憋屈得想要大喊大叫。他不怪任何人,隻怪他太天真。李蘭嵐是誰啊?吉祥路的小孩見著她都得繞道走的大魔女啊!自己怎麽會這麽天真地來拜師,受她這番侮辱呢?

年少氣盛,渴望被認可,不希望被說教,可現實卻總是反著來。難道……不怪人家刻薄,而是真的因為自己一無是處?

“啊!!!”魏成林終於忍不住,大聲嚎了一嗓子。

大學校園裏充滿了活力,可能是籃球社有活動,很多人在那裏歡呼呐喊,待歡呼聲稍靜時,一陣熟悉的旋律傳進了他的耳朵裏,正是《灌籃高手》的片尾曲《直到世界盡頭》。

他聽不懂日語,但歌詞仿佛自帶翻譯功能,字字句句,清晰地傳到他的耳朵裏。

“孤身一人,彷徨在大都市,

就像被人丟棄的空啤酒罐。”

盡管不想承認,可自己就是一個被人丟棄的啤酒罐啊!窮酸潦倒,毫不起眼,任憑別人唾棄踐踏。

“曾在千萬個夜晚許下心願,

一去不回的時光,為何卻如此耀眼”

都說活在過去的人沒出息,可為什麽……為什麽一次次在回憶裏濕了眼眶?

“誰都滿懷著期望 卻又不相信永遠。

...可是也一定夢想著明天”

生活總是讓人千瘡百孔,可既然活著,那就不能輸!

還沒到最後一刻,比賽沒有結束!所以……千萬不能放棄希望!

幾乎毫不猶豫,魏成林飛快地跑回李蘭嵐的辦公室。他腦海裏回蕩的畫麵,是三井壽跪在安西教練麵前,哭著說“教練,我想打籃球”。

他也哭了:“李教授,我想……我想彈鋼琴!”

正在補妝的李蘭嵐愕然,她的口紅畫了一半,看起來有點驚悚。

“我想,我想彈鋼琴!”魏成林在無意識中淚流滿麵:“您說的那些問題,正是因為沒有老師教,我才不自知。就算靈氣不見了,但我會努力……不,不是努力,是玩命!我這次沒有彈到讓您滿意,但下一次,一定不會了……”

李蘭嵐的嘴唇一半血紅,一半慘白,但她也忘了補了。

“我需要一個機會。”魏成林從未如此迫切:“請給我一次機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