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餛飩館的無妄之災(上)

在高考前,喬建軍說好還妹夫家一筆錢。他喜滋滋地跟楊樹說,估計到了下個月,就能把錢還清了。楊樹也為他高興,直說高考完之後還回來打工。

楊樹是要回戶籍所在地高考的,他說了,不管這次考成啥樣,他都會去上大學。楊樹手腳麻利,誠實肯幹,一想到他不會再來打工了,喬建軍心裏空蕩蕩的。

喬建軍偶爾也會逗他:“這次考上哪兒都去?不再執著地考北大了?”

楊樹苦笑道:“想明白了,考北大的,大多靠的是家境和智商的較量,我都二十二了,該看明白了……早點兒上大學,早點兒解脫。”

楊樹看明白了,喬建軍心裏卻不是滋味。他隱約覺得,或許是楊樹過得太累了,也或許是他的複讀生活發生了什麽,才促成了他的轉變。

五月底的一天,李蘭嵐來餛飩館取錢,又跟大姐大吵了一架。本來,因為她收魏成林為徒,極大扭轉了人們對她的一貫印象;然而她跟她姐姐吵架之後,眾人才發現,一個人是沒那麽容易改變的。

這次李家姐妹吵架不為別的,而是為了侄子上學的事。明年寶慶就該上高中了,姐妹倆都想把他接到港城上高中。但是關於上哪所學校,姐妹二人吵得不可開交。李蘭芝當然想讓寶慶上二中,但是李蘭嵐卻瞄準了風頭日益強盛的海大附中,二人從討論開始,最終以大吵結束。

李蘭芝先亮出了機關槍,噠噠噠一陣響:“咱們家的孩子都是二中畢業的,二中是港城最好的高中,離咱兩家也近。如果去了海大附中,學費貴不說,寶慶就得住校了,你腦子到底怎麽想的?”

李蘭嵐立馬進行火力壓製:“附中這幾年升學率不比二中差,設施比二中強了很多,獎學金給得也多。住校的話還能鍛煉人,為什麽不能讓寶慶去?”

李蘭芝架起了高射炮,進行猛烈轟炸:“附中那麽好,你為什麽不讓閔佳去?花那麽多錢讓她上二中?”

果然還是大炮威力大,炸得李蘭嵐一時沉默,而李蘭芝則露出了勝利的微笑,這一回合,她輕鬆勝出。

然而不過須臾,李蘭嵐又恢複了戰鬥力:“嗬,人家附中不允許花錢上,我這不是沒辦法,才把閔佳弄到二中了麽?”

“嗬,你糊弄誰呢?附中的國際班,不就是特地為富人家的孩子開的班麽?閔佳不正符合條件麽?那你還不讓她去上?”

李蘭嵐逐漸亂了陣腳:“我們那時候也不知道有國際班啊……讓寶慶去新的學校,對他也不是件壞事。”

“誰愛去誰去,寶慶隻能上二中。”

“哎——你這個人,思想保守落後!一點兒開拓精神都沒有!”

李蘭芝白了妹妹一眼:“你思想開放?那你找別人開拓新學校,我可不能拿寶慶當試驗品!”

“你是不是以為你是老大,全家人都得聽你的啊?”

“你呢?你什麽時候都想當老大,但是誰敢讓你當啊?你做的哪個決定是對的?你當一天家,李家全得遭殃!”

二人針鋒相對,聲音越來越高。在這一片激烈的爭吵聲中,喬琳、閔佳依然在翻看娛樂雜誌,討論剛出道的韓國組合wirls,摩拳擦掌要把她們的舞蹈給扒下來;而喬建軍在後廚,哼著小調包餛飩,對外麵的疾風驟雨充耳不聞。

仿佛有一層結界,把姐妹二人跟外麵的世界隔離開來,他們互不幹擾。

楊樹卻不知該如何是好,向喬建軍求助:“叔,就讓李老師們這麽吵下去麽?不用出去勸勸?”

“她倆還沒摔東西呢,急啥?”

看來大家都對他們姐妹倆吵架習以為常,每個人都是該幹嘛幹嘛。雖然兩個女高音吵得讓人心煩,但是楊樹很快也習慣了。

姐妹倆還在不甘示弱地吵著,最後李蘭嵐亮出了殺手鐧:“明年二中在不在還不好說,我們這些做家長的都知道,難道你不知道麽?”

餛飩館一下子安靜了,真真應了那句話,連一根針落在地上都能聽見。

正在研究韓娛的兩個少女不淡定了,喬琳一下子就跳了起來:“小姨,你說的是真的?二中這麽大一個學校,怎麽可能說沒有就沒有?”

李蘭芝慌忙救場:“別聽你小姨亂說,根本就沒有的事。”

李蘭嵐卻絲毫不給大姐麵子:“你們這些人,就喜歡一再隱瞞,瞞到最後,還不是讓孩子們更傷心?你們得學會讓孩子們直麵問題!”

喬琳一下子急了:“小姨,到底怎麽回事,你說清楚嘛!”

李蘭芝有意隱瞞,但是卻攔不住妹妹;李蘭嵐終究有所顧忌,含含糊糊地說道:“你們二中那個破體育館,建了兩年都沒建好,老徐到處籌錢,看來也沒籌到多少。如果今年你們學校財務審核不過關,那……”

“行啦,你少說兩句,沒人把你當啞巴!”李蘭芝一聲大喝,終於把妹妹的火力徹底壓製下去了。李蘭嵐閉嘴之後,李蘭芝又叮囑女兒:“你小姨隻知道些皮毛,你到學校別亂說啊!”

喬琳懵懵懂懂地答應了,繼續翻開雜誌時,卻魂不守舍。就連膝蓋傳來的隱痛,她都沒有在意。

“二姐,你沒事吧?”閔佳關切地問道。

“哦,沒有……”

“那你的腿怎麽一抖一抖的?”

喬琳這才注意到自己的膝蓋,在她不經意間,膝蓋常常毫無征兆地**一下。她按住膝蓋,回想起二中那蓋了半截的體育館,想起媽媽推遲了去教育局的任期……這些應該都不是偶然吧?

第二天去學校,一切並無兩樣,隻有喬琳覺得學校陌生了許多。但是她又誰都不能告訴,默默地把心事憋在心底。上體育課看到半成品體育館時,總會感到莫名惆悵。

小姨說的那番話,隻有喬琳、閔佳、楊樹三個學生聽到了,閔佳遊離在人群之外,二中變成什麽樣對她來說都無所謂;而楊樹隻是在二中短暫借讀,對小姨的話也沒放在心上。但好歹他能察覺出喬琳的擔心,便安慰道:“車到山前必有路,況且二中是有名的公立學校,這次危機肯定會有驚無險地度過去的。”

“嗯。”楊樹的安慰很受用,喬琳懸著的一顆心放下了不少。

楊樹說道:“不該操心的就別操心,你還是擔心你的腿吧!整天貼膏藥也不是事啊!”

“哦?”喬琳晃了晃右膝蓋,笑道:“就是訓練過度了,去醫院也檢查不出什麽來。”

楊樹還是有些憂慮,不過看到她活蹦亂跳的樣子,又覺得自己是在杞人憂天。再過幾天,他就要第五次走上高考考場了,他連自己都顧不了了。更何況,他現在的處境,的確是自身難保了。

他記得那天是六月一號,他正在收拾回東北的行李,複讀班的幾個男生找上門來,指名點姓要找楊樹算賬。

喬建軍一頭霧水:“楊樹怎麽惹著你們了?”

一個戴眼鏡的男生義憤填膺地說道:“楊樹偷走了我的身份證!下周就高考了,沒有身份證,我怎麽考?”

喬建軍麵色一沉,喝道:“楊樹,你拿同學身份證了?”

楊樹這才從裏屋走出來,不屑地看了這幫人一眼:“你身份證丟了,幹嘛賴我身上?”

“我知道,你早就看我不爽了,所以你就拿走了我的身份證,來報複我!”

楊樹冷笑一聲:“少血口噴人!你自己什麽水平,你心裏清楚,我會把你放在眼裏麽?”

眼鏡男氣炸了,嗷嗷地就往上撲,卻被喬建軍和其他同學拉開了。喬建軍勸道:“這位同學,你們是不是有什麽誤會?楊樹這孩子手腳很幹淨的,來我這裏打工,我的賬從來就沒有錯過,他怎麽可能拿你身份證?”

一個高個子的小平頭解釋道:“老板,強哥跟楊樹有點兒個人恩怨……強哥說了楊樹幾句,可能他懷恨在心吧!”

喬建軍心裏一琢磨,問道:“說了楊樹幾句?怎麽個說法?是開玩笑,還是人身攻擊啊?”

幾個學生都沉默了,小平頭目光閃爍,鬥膽說道:“就是說他一分錢不花,還占著二中的資源,天底下的好事全讓他占了……”

“還有呢?”

“還有,就是怎麽這麽大年紀了還在上學,從外地來的鄉巴佬什麽的……”

“如果你們這樣說,我至於跟王強翻臉嗎?”楊樹突然一聲大吼,把所有人都嚇了一跳。他一下子激動起來,頓時青筋爆裂:“你們天天模仿我的口音,讓我從哪兒來的滾回哪兒去,說我平白無故地占著二中的資源,占用了別人的學習時間……這些是不是都是你們說的?”

那個叫王強的人也激動起來:“開兩句玩笑而已,你至於那麽生氣?還拿走了我的身份證?”

楊樹冷笑道:“我再澄清一句,我沒拿你的身份證!”

王強頓時就不淡定了,罵了一句“×你媽”,舉起一把凳子就朝楊樹扔去。楊樹一個躲避,凳子不偏不倚地砸到了後廚門口的小書架上,喬家的幾張全家福被砸得稀爛。

一見喬家的東西被砸,楊樹的眼睛就往外噴火了,東北人的野性一上來,他立刻忘我地投入戰鬥中,根本不管自己能不能打得過。

估計這群學生都被複讀的的壓力壓抑得太久了,終於找到一個宣泄的機會。幾個讀書人打架,打得野蠻且毫無美感,不是用蠻力撕扯,就是橫衝直撞。這可苦了“吉祥餛飩館”,瓶瓶罐罐什麽的都被砸了。

喬建軍忙著勸架,也不知道被誰誤傷了,眼角火辣辣地疼。他們的動靜吵到了隔壁老董,老董被這幅架勢給嚇到了。他站在門口,吼了好幾嗓子“住手”“要打出去打”,卻沒有一個人聽他。老董氣得跺腳,這一跺腳不要緊,腳後跟太用力,一下子跺到心髒漏掉了好幾拍。

老董一倒下去,這群小青年也不由自主地住手了。老董捂著胸口直哼哼,學生們也傻了。喬建軍氣急敗壞地吼道:“你們幹的好事!還不快打120!”

“別別別,不用打120,我沒什麽事,緩過來了。”老董狡黠地眨眨眼睛:“你看,他們這不是不打了嗎?”

素來整潔的餛飩館已變得狼狽不堪,幾個學生也都是鼻青眼腫。楊樹擦了擦嘴角的血,眼睛亮得像雪夜裏的刀鋒,他指著幾個同學說道:“有種咱們去外麵單挑,誰跑誰孫子!”

幾個學生也梗著脖子,把自己想象成古惑仔的模樣。喬建軍一聲驚天動地的“你們想去派出所過夜麽”,他們又立刻將脖子縮了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