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喬長官的蛻變

隨著徐校長的卸任,二中迎來了一次大規模的人事動蕩。新校長上任,帶來一批左膀右臂,弄得“前朝遺老”們很是尷尬。有先見之明的孟老師早早就離開了,其他骨幹老師也走了好幾個。李蘭芝算是高升了,去了市教育局,主要負責教師培訓,擔任培訓中心的副主任。

一個個老戰友都走了,魯校長悔恨自己猶豫不決,弄得現在處處受挾製,每天都像個受氣的小媳婦。他也想跳槽來著,但是徐校長喝住了他:“你不能走,你得看著冬梅助學基金。要是那個基金出了問題,我拿你是問!”

於是魯校長就留了下來,守著“冬梅助學基金”。他又一次感到很委屈——老徐明明都不是校長了,自己為什麽還會那麽聽他的話?

喬楠當上軍官以後,跟家裏聯係就方便多了,至少每周能有一次固定的視頻時間。對於媽媽的高升,他打心眼裏高興,拜托黃金子給媽媽挑了兩件新衣服,讓她寄回港城。李蘭芝感動不已,連說兒子長大了。

視頻的時候,李蘭芝抱怨說,她都習慣走路去上班了,現在感覺教育局太遠了,她歲數也大了,每天早上還得跟一群年輕人擠公交。在車上遇到以前的學生,還特別尷尬。因此,她要學駕照,爭取退休之前買一輛車。

喬建軍給她潑冷水:“這麽大歲數了,還學什麽車?吉祥路每年都有那麽多出事的,你不害怕?不行,不準學!”

“你不思進取,還不讓別人進步?”

“你這不叫進步,你這叫冒險……”

跟兒子視頻呢,老兩口就吵了起來,喬楠很有耐心地聽著,更確切地說,他是全程看戲。他發現了一個有意思的現象,妹妹走了之後,老兩口吵架的頻率越來越高了。

也是,孩子們都不在身邊了,他們倆再不吵架,那日子也太乏味了。

想到這一層,喬楠心裏很不是滋味。

他們吵了半晌,最後喬楠說道:“我支持我媽學車,我可以遠程提供技術指導。老喬同誌,你的思想不夠積極啊!不能因為離開部隊了,就把我軍敢打敢拚的優良作風給忘了……”

老兩口憋不住笑,又有點兒擔心——這小子才二十出頭呢,怎麽就帶兵帶成了老幹部?

跟喬楠形成鮮明對比的是他的好兄弟趙宇,上次去軍訓的時候,他還勾搭上了一個小姑娘,找到機會就跟人家吹牛。打電話或者視頻的時候,總會把自己吹得上天入地無所不能,甚至能熟練操縱戰鬥機和潛水艇,在地上跑的坦克就更不在話下了。小姑娘被他哄得團團轉,對他充滿了崇拜之情。可喬楠總替他擔心,萬一哪天牛皮吹破了,那該怎麽辦?

畢竟隻有開坦克這個技能是他們有可能接觸到的。喬楠甚至懷疑,是不是就是趙宇這樣的戰友牛皮吹多了,影視工作者們才拍出了那麽多玄幻軍旅劇?

在北京最後一夜,喬楠是跟姐姐和徐威度過的。因為怕刺激到喬楠,他們倆在很克製地秀恩愛。即便如此,他倆的甜蜜是隱藏不住的,喬楠很羨慕他們,也祝福他們。

就是這樣,妹妹在德國適應得很好,很快就跟鄰居女孩們打成一片,並且成了姑姑家兩隻德牧、一隻金毛的鏟屎官,過得很開心;媽媽去學車了,姐姐和好兄弟去美國了,就連他的好兄弟都開始勾搭小姑娘了……所有人都有了新生活,除了喬楠。

陪伴他的,永遠都是一把吉他,一台電腦,隊裏養的二狗子,還有那本永遠寫不完的“寄往天國的信”。上次被意外淘汰後,影響了季度考核,短期內晉升無望。喬楠心裏諸多委屈,但是沒有做任何解釋,也沒有跟任何人透露,甚至都沒有發泄。對於他來說,文婧看起來思想覺悟不高,觀念意識不強,但總歸是要提防的對象。從北京回來後,他如實地報告了文婧在校園網上的言行,讓領導提防間諜滲透。

過了幾天,他的領導跟他說:“這個女孩在英國上的貴族高中,現在在謝菲爾德大學讀心理學。除了喜歡旅行之外,是個挺普通的大學生,看起來沒什麽問題。”

“那就好……”

“不過問題在她家庭上,她父親名下有一家保安公司。你也知道,從事這一行業的,恐怕不是單純地為商場、住宅區培訓保安什麽的。我估計他們公司有一些退伍人員,至於他有沒有跟一些國外企業合作,有沒有遊走在灰色地帶,這些還得繼續觀察。”

領導繼續說道:“你的警惕性很高,她接近你的目的,確實值得懷疑。”

“那我該怎麽辦?”

“不要慌張,放輕鬆點。如果她再跟你聯係,你就及時報告。說不定以後化妝偵查,還用得著她。”

喬楠心裏一緊,如果那一天真的來臨,他能坦然地利用文婧對自己的感情嗎?跟領導談完之後,他抽了好幾根煙,最終得出結論——萍水相逢而已,還談不上動感情,再說了,萬一她真是別有用心地接近自己呢?

在警車裏被嚇倒驚惶無措,哭到鼻子裏冒泡泡……算了算了,這樣的女孩他才不會動心。

盡管被文婧禍害不淺,但是喬楠並沒有沮喪太久。倒是戰友們都很關心他,某位指導員還經常給他介紹對象,以為他有了新的感情寄托就會好很多。在去高原演練之前,馮指導員又通知他,讓他回來之後去相親。

喬楠笑嘻嘻地問道:“這次是旅長他小姨子,還是軍長他閨女?”

老馮被一口噎死:“你這小子……”

“我選軍長他閨女,這樣我能好過很多。”

“找死是不是?”

“不是,指導員同誌,能不能不要在我外出演練之前,跟我說一些‘回來給你介紹對象’之類的話。你看看電視劇裏演的那些,一般說完這種話就掛了,不吉利的!”

領導也拿他沒辦法,而喬楠背起行囊,燦爛一笑:“走了!”

那次演練不是跟以前的地獄周那樣,把人練得要死要活的,而是在一個荒無人煙的高原地帶模擬實戰。喬楠說這些的時候,寫小說的采訪人很不理解——為什麽要去那種地方訓練啊?

喬楠難掩得意之情:“嘿,這你就不懂了,天南海北,我哪裏沒去過?哪種作戰環境,我沒有接觸過?”

呃,喬楠同誌的經曆總是出乎想象,那就按照他說的來吧!在2007年,他還是一個菜鳥小排長的時候,被拉到了一個完全陌生的環境。沒有時間熟悉地形,直接給了任務——假設恐怖分子了劫持人質,躲進了綿延起伏的山脈中,喬楠率領的作戰小組,如何能在最短時間內救出人質,殲滅恐怖分子?

喬楠回憶說,當時好像是九人,也有可能是十二人,總之他全票當選隊長;而恐怖分子隻有六個人,他當時估計得很樂觀,人數多出一倍來,怎麽著也能速戰速決吧?然而,當他們全副武裝趕到訓練場時,(喬楠自我描述的)像狼一樣凶狠的眼神,卻冷掉了。

方圓幾十公裏都是光禿禿的荒山,蜿蜒起伏的山脈,還有數不清的洞穴,這上哪兒去找人啊?

喬楠還說,那時天上零星飛過幾隻烏鴉,那嘎嘎的叫聲,簡直比恐怖分子得意的笑聲剛讓人惱火。

喬楠像個無頭蒼蠅似地到處亂轉,被烏鴉叫得心煩,不由得舉起了槍:“再叫老子一槍崩了你!”

第一次當然以他們慘敗告終,喬楠又被訓斥+羞辱了一番。他免不了垂頭喪氣,在學校裏學過的那些經典案例一個都想不起來了。這還不是實戰呢,要真到了實戰,會不會連槍都忘了怎麽打?

再一次投入作戰,喬楠製定了計劃,把他的隊員分了組,有人負責警戒,有人負責搜索,這次稍有進展,但在發現目標那一刻又得意忘形,踩了雷,幾乎團滅;沒有休息,又練了幾次,把體力都要耗光了,進展依然微乎其微。所以,頭頭又朝他吼了起來:“你知道什麽叫做領導力麽?知道什麽叫做指揮能力麽?你別覺得自己很能打,說不定這裏的每個戰士都比你能打!一個領導的作用是什麽?僅僅是一個識地圖的導遊?會空喊幾句口號就行?別人不敢上的時候,你衝鋒陷陣就行?別人做不到的,你自己都做了就行?人質救不出來,你就帶著戰士去跟敵人同歸於盡?以死謝罪?我看,你根本就沒有領會到真正的指揮能力是什麽!”

很多年後,當喬楠在敘述這些的時候,采訪人忍不住打斷了他:“喬楠同誌,為什麽在你口中,那些頭頭都像魔鬼一樣,每個人都是吼啊吼的,還常常侮辱人?難道他們就不能像我一樣,當個慈祥的老師麽?”

喬楠邊玩遊戲邊答道:“虧你寫小說,沒聽說過‘慈不掌兵’這句話麽?”說罷,喬楠還著重強調了一下:“這是常識!”

emmmm,這家夥居然敢說自己沒有常識?簡直活膩了!應該讓他體驗一把被父母姐姐輪番訓斥的滋味。虧得喬楠還是有求生欲的,他急忙補充道:“這對我來說是常識,你嘛……不知道也行,你又不帶兵。”

好吧,那就繼續按照他說的,把頭頭們都寫成嚴苛的魔鬼吧!采訪人也理解,畢竟跟性命相關,如果在訓練場上仁慈,戰士們就要在戰場上挨槍子。

再把時針撥回到2007年,回到那場讓喬楠對“指揮能力”有著深刻體驗的演練。那時,別的戰士在補充體力,可他被罵得很慘,以至於根本就沒有心思吃東西。就算臉皮厚,在戰士麵前,他還是要麵子的嘛!

難過歸難過,他倒是理解了頭頭的意思。他第一次深刻體會到,原來領兵打仗,最重要的是指揮者的能力。他要正視leadership這個概念,一個好的領導者,必然是會動腦子的,是會排兵布陣的。

在這片塵土飛揚的茫茫荒野,舉目四望,喬楠找不到動腦子的辦法。在一陣強風吹來時,他躺在了山丘上,望著天空發呆。他曾經無數次幻想過,要在春天去一趟高原的寺廟,不是尋求信仰,隻為了看一眼她曾經描述的薩嘎達瓦節,以及她極力推崇的壇城。

如果看到那些場景,他淩亂的思緒一定都會整理清楚。風沙在耳邊呼嘯,臉龐幾乎被風吹裂。恍惚間,喬楠聽到了一個熟悉的聲音,在一聲聲地喊著他的名字。

他恍然轉身,卻不見那聲音的主人。而在他驀然回首處,他看到了石頭縫裏搖曳著一朵淡紫色的小野花。仿佛別人都看不到,隻有他能看到。

小花在風中搖曳,極盡柔弱,卻又極盡堅強,在一聲聲地召喚著他——喬楠!喬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