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章 心理健康值五顆星

喬楠是在執行完一次偵查任務之後,才意識到自己必須要去看心理醫生。

他們單位有負責心理疏導的大夫,去做心理疏導的時候,喬楠還是有點兒不情願的。但他還是很理性的,如果真有心理問題,那就必須得及早麵對。他身邊有好幾個心理出現問題的戰士,他絕對不能疏忽。

單位裏有負責心理疏導的大夫,大夫讓他做了一套心理測試題,時間十五分鍾,題量還挺大,所以沒有時間去思考,隻能憑借直覺選。

喬楠飛快地做完了,大夫也同樣快速做出判斷,心理健康狀態大致可以分為五個階段,大夫給出的判斷是——五顆星,完全健康。

喬楠傻眼了,甚至懷疑他是個庸醫。

“喬楠同誌,並不是睡不著覺,就是有心理問題。很多人都有睡眠障礙,有的是壓力大,有的是大腦皮層過於活躍,不必太緊張。”

大夫開了點安神的藥,可喬楠吃完後並沒有好轉。礙著麵子,又不敢跟隊裏的大夫敞開心扉。老馮看著他心事重重的樣子,找他談了幾次話,最後給了他一個軍區醫院精神科大夫的聯係方式,讓他去做個全麵檢查。

於是在四月底的一次休假,喬楠請假外出,轉了好幾趟車,才到了軍區醫院。

那時還沒有專門的心理科,隻能掛精神科。掛號之後喬楠很沮喪,就好像已經被判定得了精神病一樣。

這次接待他的是個很年輕的女大夫,二十七八的樣子,知性秀氣,左手無名指上戴著一枚鑽戒,窗沿上擺著一張小小的結婚照。她的名牌上寫著“蘇雪”,喬楠就叫她蘇大夫。

蘇大夫讓他畫了一棵樹。喬楠邊畫邊說:“我五行缺木,所以才取了這個名字,我的名字就是一棵楠木。”

說完之後,喬楠也畫完了。他根本不會畫畫,就是畫了一個粗壯的樹幹,像雲朵一樣的枝葉,然後在雲朵裏畫了些線條,表示枝葉繁茂。

蘇大夫戴上眼鏡看了半天,說道:“除了情緒不太穩定之外,其他的真沒有什麽大問題。你為什麽會覺得自己得了心理疾病呢?”

喬楠解釋道:“我並不隻是睡不著覺,而是常常做同樣的噩夢……”

“什麽噩夢?”

喬楠猶豫了一下,反正這裏沒有部隊的熟人,便如實說道:“反複夢到一輛大卡車,燈光亮得能照瞎眼睛,然後我被卷到了車輪底下……”

喬楠閉上眼睛,不再說了。

“頻繁做同一個噩夢,或許是因為你有著嚴重的心理創傷,在潛意識中,你一直被這種創傷所刺激,以至於長期處於應激狀態。在清醒時,你的理智可以抑製這些創傷,讓你不要去想它;但是在睡眠時,你的理智被極大削弱,潛意識會占據主導,那些創傷便呈現在你的噩夢裏了。你可以告訴我,你發生過哪些不好的事嗎?”

喬楠封閉太久了,不知該如何傾訴。

蘇大夫看到了他的軍官 證,知道他的工作單位,便試探著問道:“你……是不是在執行任務時,發生過很不好的事?”

喬楠深呼吸一下,說道:“那是我的工作,我是為了保護更多人才那樣做的,我可以說服我自己,那些血腥的經曆尚不足以成為我做噩夢的理由。”

“那……是戰友的犧牲,給你帶來了很大的衝擊?”

“不會,我帶的隊,不允許有人犧牲,除非我自己。”

蘇大夫讚許地點了點頭:“你很成熟,也很堅強,按理說不至於重複做同一個噩夢,如果你信任我,可以跟我說實話嗎?”

喬楠抿了抿嘴唇,最終決定向醫生坦白:“我的母親死於車禍。”

他急忙補充道:“親生母親,那時我尚在繈褓中。她抱著我,我的帽子被風吹走了,她去撿……然後……”

“原來如此。那時你雖然很小,但是在潛意識中,你把整個**都記錄了下來,最終形成了這種障礙。”

“我小時候頻繁做這種夢,在得知真相之後,反而不做了。但是近半年來,又開始頻繁做這個夢,我自認膽大,但是依然會在夢中感到恐懼。”喬楠從來不願在別人麵前露怯,但對麵是一個親切和藹的醫生,他決定說實話。

蘇大夫的聲音很柔和:“首先,你主動來找心理醫生,說明你自救的心理十分強烈,這點非常難得。一般來說,真正得病的人是不會這麽主動的;其次,你能坦誠地說自己害怕,而不是遮遮掩掩,這也非常難得。綜上所述,你並沒有什麽大問題,近期可能受到某種刺激,將以前的創傷激發了出來。還有,你剛才說,願意替戰友犧牲,你這是把壓力全轉移到自己身上了。你不必太焦慮,睡前喝點牛奶,聽點兒舒緩的音樂,這些都會對你的睡眠大有好處。”

蘇雪聲音溫柔,言辭懇切,就像小時候書裏常見的那種知心姐姐。其實,一個優秀的心理大夫,理論知識必不可少,但最重要的資質,是成為一個好的傾聽者,以及談話者。

喬楠目光閃爍,蘇雪便知他還隱藏著許多故事,便笑吟吟地說:“如果還有話想對我說,你可以盡管說出來。我以醫生的名義擔保,我是所有秘密的終點。就算是做案例分析,我也要取得患者的同意,才能著手進行。”

喬楠對她心生親近之感,便再一次敞開心扉:“睡眠算是其次,最可怕的是前不久發生的事,涉及機密,我就隻說重點。月初,我們連隊派出一個小隊進行偵查,我是小隊長。那次偵查難度比預想的大很多,我們在山中轉了五天,超出了預期,幹糧都吃完了,大家都筋疲力盡。一天傍晚,有個戰士撿到一包餅幹,真的是散落在灌木叢裏的,上麵粘著很多泥土,還有腐化的落葉。從時間和狀態來判斷,那包餅幹極有可能是背包客留下的,那個戰士很高興地要跟大家分著吃,卻被我阻止了。因為我覺得,那還有可能是敵軍放出來的誘餌,那裏畢竟是深山老林,一般人誰會走到那裏?如果我們把餅幹拿走了,那他們就能察覺到,是中**方派出偵察兵來了,然後進行大範圍搜索,我們的處境就岌岌可危了。哪怕這個概率隻有百分之零點一,我也不允許發生。被我訓斥了之後,那個戰士顯然很不服氣,或許矛盾就是從那時開始的。再後來,我們快到他們大本營的時候,遇到了他們的巡邏隊員。我的隊員們主張把他們幹掉,我們有那個實力,可我覺得不行。我們的任務是偵查,而不是作戰,要是幹掉他們,那就暴露得更明顯了。我下了命令,不準動手,繞過去。這一繞,就繞了五公裏山路。”

蘇大夫非常專注地聽完,提問道:“然後呢?你跟戰士們鬧矛盾了?”

“那倒沒有,隻是在我下完命令之後,一個戰士小聲嘟囔了一句——他成天跟個精神病似地自言自語,還當指揮官,我們能把命交給他嗎?”

蘇大夫吃了一驚:“戰士為什麽會這樣說?”

“我也很納悶,很憋屈,也很想知道為什麽。但我不能那樣做,一旦我問了,矛盾就會進一步激化,戰友們就無法團結一致了。我必須將所有精力用在指揮上,確保完成任務,確保……每個人的安全。還好副隊長是我軍校的同學,我倆軍校時期就一起參加比賽,在我遭遇信任危機的時候,他主動站出來,跟戰士們說,我從來沒有輸過,讓他們放心聽我指揮。在完成任務後,我私下問過他,我是不是真有精神病?他說,我就是有個自言自語的毛病,讓他們挺不理解的,還是看看大夫比較好。或許是他說的這番話,我才下定決心來看病。”

蘇雪問道:“那你跟戰士的關係怎麽樣?他們有沒有再說什麽?”

“那倒沒有,他們還跟我道歉了,說一時心急,口不擇言,讓我別往心裏去。”

“那你有沒有意識到,平時自言自語些什麽呢?”

喬楠搖頭:“他們說,我是看著什麽東西發呆,嘴裏念念有詞。我從來沒有意識到,所以也不知道說了些什麽。或許是說給我去世的女朋友吧!……這樣說有點肉麻,但我的女朋友是我的靈魂伴侶,她能聽懂我所有的話,是我的精神支柱。”

母親車禍去世,靈魂伴侶也去世……蘇大夫在心裏歎息,這個年輕人的人生也真夠曲折的。

蘇雪蹙著眉頭,說道:“這樣吧,如果你在部隊裏有信得過的朋友,讓他幫你記錄一下,你發呆的頻率,以及自言自語的內容。這樣記錄之後,找出規律來,咱們對症下藥。”

這樣的病總歸是不太光彩的,就算跟趙宇他們是生死兄弟,喬楠也無法沒心沒肺地讓他記錄,萬一自己說的是很隱私的內容呢?

蘇雪看穿了他的心思,說道:“喬楠同誌,沒有什麽不好意思的。或者說,讓他們在你發呆時把你叫醒,你自己記錄下來,自己都想了些什麽,這樣也可以。”

喬楠感激蘇雪的貼心,微笑著點了點頭。

蘇雪溫柔地說道:“感謝你對我的信任,說了這麽多。你的心理狀況很好,千萬不要有過多的心理負擔。你們單位的任務本來就重,今年尤其重,你的壓力肯定很大,所以會出現一些反常。我先不開藥了,否則容易形成藥物依賴。按照我剛才說的,睡前喝點牛奶,聽聽輕音樂,放輕鬆。如果沒有效果,下次再開藥。”

蘇雪柔聲細語,細致體貼,是一個非常稱職的心理大夫。跟她傾訴完之後,喬楠的心裏就輕鬆多了。他告辭的時候,真心實意地說道:“看樣子您剛結婚,祝您新婚快樂,百年好合!”

蘇雪下意識地看了下婚戒,微微一笑:“謝謝。我的丈夫也是一位軍人,他是技術崗位的,但是也不自由,隻能請到五月初的假。我們領證都半年了,下個月才能辦婚禮。”

“隻要有情人終成眷屬,那就很好。”

喬楠道謝離去,蘇雪喊住了他,說道:“其實我可以做出診斷,你要聽嗎?”

“……請您實話實說,我承受的住。”

“你所有症結的根本原因,其實就是兩個字——孤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