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章 “花花在哪裏?”

走了五個多小時,總算走到了大路上。讓人意外的是,那裏有很多自發組織的車隊幫忙救援。這股意外的義氣,讓從災區走出來的人格外感動。

幾位的哥圍了上來,主動提出把他們送到最近的醫院。喬楠還有些猶豫,不知道這些人會不會發國難財?

一位的哥似乎看出了他的擔憂,便扯著嗓子喊道:“解放軍同誌,這個時候要是誰還想著發財,那就該遭雷劈!那他媽的就不是中國人!”

喬楠敬了一個禮,說道:“那就有勞你們了!”

“客氣啥子喲……”

喬楠把文婧送上一輛車,跟司機叮囑道:“她的膝蓋磕破了,我沒看到是被什麽磕的,讓大夫檢查檢查,不知道需不需要打破傷風針。”

“好的,曉得了~~”

文婧坐在副駕駛座位上,喬楠給她係上安全帶,說道:“多保重,這次別亂跑了。”

“嗯……”

“再見!”

文婧目光盈盈,似有千言萬語,想起即將到來的離別,她心如刀絞:“你還要去災區?”

“嗯。”

“你不會感到累嗎?”

“……不累。”喬楠笑了笑,雖然從昨晚到現在一直沒合眼,但他眼裏依然有星星閃爍。

車子發動了,文婧不顧矜持,將一句話留在風中:“等著我,我會找到你的!”

她離開了,剛才還生龍活虎的喬楠,一下子失去了力氣,腿一軟,差點兒倒下。

“哎哎,這位小同誌,你沒事吧?”一群司機又圍了上來,七手八腳地扶住了他。

陳濤說道:“我們排長背著那姑娘走了好幾個小時,體力透支了。”

聽聞此言,司機們紛紛感歎“太辛苦了”,他們從車裏拿出水和麵包,非讓兩個戰士收下。

喬楠連連拒絕:“不行不行,我們有紀律,不能拿群眾一針一線。”

“哎呀,你們那麽辛苦,我們也幫不上什麽忙,給你們拿點吃的,總可以吧?”

可憐喬楠想喘口氣都不行,還要很這些熱心人鬥智鬥勇:“等道路搶修完了,肯定會有大批災民出來的,這些吃的就留給他們吧!我身上還有幹糧,真的不需要,謝謝你們了啊!救災刻不容緩,我們必須得走了!”

兩位戰士突破司機們的防守,沿原先山路返回。那些的哥們悵然若失:“唉,又沒有領導看見,拿點兒吃的又能怎麽樣嘛?”

這一路上還有別的救援部隊趕赴災區,喬楠他們在晚上趕到了汶川,一顆星已經跟當地政府取得聯係了,將災情傳回了中央,震中地區終於不是一座孤島了。

喬楠他們跋涉了整整一天,但是他們沒法休息。因為大批部隊都在外麵搶修道路,隻有少數先遣部隊深入災區,所以喬楠他們要搶救被埋群眾,搭建帳篷,安置災民,像個陀螺一樣不停地轉著。

他們沒時間體會有多累。累的程度,大概就是隨便一靠就能睡著,唾沫裏帶著血沫吧?訓練的時候過浮橋如履平地,現在過那些殘破的橋要打起十二分精神,否則很有可能掉進洪水裏。

他們也沒時間觀察那裏有多慘,但是過了很多年之後,喬楠依然會夢到那裏的慘狀。他目睹過的情景,比任何一張現場照片都要慘烈。

喬楠原本以為,從軍這麽多年,經曆過戰爭,他的心早就木了。可是當他刨出孩子們的屍體、把他們抱到平地上時,他受到的衝擊無法用語言表達,隻想質問蒼天,為什麽要製造這樣的人間慘劇?

實戰沒有留下的創傷,卻在這次救災中留下了。喬楠他們回去之後,幾乎全都接受了心理疏導。

到了十四號早上,已經有900多名官兵湧入汶川了,被救的人越來越多,帳篷一頂頂地搭建了起來,像是一朵朵希望的綠色花朵,盛開在傷痕累累的大地上。

救災持續了幾天,喬楠和他的戰友們還在奮力挖著,有時候怕鏟到人,便徒手挖。每次看到廢墟中的人影,他們都會滿懷期待,然而大多數時候,現實總會讓他們更加難過。

後來有一部電視劇怎麽說的來著——比悲傷更悲傷的事情,是空歡喜。

即便如此,在救出一個個鮮活的生命時,喬楠他們還是會歡呼,因為目睹了無數慘劇,才會對生命更加充滿敬畏。

大概是災後第五天,喬楠還在挖人,他旁邊的戰士一頭栽倒在地上。喬楠急忙背起他,跟另一個戰友一起,把他送到醫療站。

在累到極致的時候,非常容易猝死。喬楠緊張到極點,生怕他這一倒下就起不來了。還好那位戰士的心電一直有起伏,呼吸也漸漸平穩了下來。

喬楠走出帳篷,也是一陣頭暈目眩,他一個趔趄,撞到了一個人身上。喬楠以為累到極致,產生了幻覺,怎麽會在這片廢墟中遇到她?

她巧笑宴宴,像一輪小太陽,照耀在這片殘破的大地上。

“你不累嗎?”還是像小貓一樣溫柔的聲音。

“……還,還好。你的腿沒事了?”

“嗯,不礙事~~我爸爸送來好些救援物資,還來這裏當誌願者了,我就跟著他一起來了。”不等喬楠發問,文婧就指了指不遠處一群穿著統一白T恤的人,T恤後麵印著篆書“文”字。她說道:“我爸爸就在那裏,他和手下人背了很多物資,跟解放軍一道,徒步進來了。”

“噢,這樣啊……”

文婧柔聲道:“我爸爸本來是來找我的,後來聽說受災嚴重,就準備了整整兩卡車物資,運送到各個救援站。剩下的運不進來的,他們全都背進來了。”

“令尊……很值得敬佩。”

文婧噗嗤一聲笑了,仿佛在說——想不到合適的話,就不用尬聊了嘛,我又不介意。

“你的手怎麽傷成這個樣子啦?”

喬楠的手磨得快看不出原來的模樣來了,血跡斑斑,又布滿灰塵,指縫裏都是血絲。他原先都沒有在意,文婧一提起來,他急忙把手藏在了身後:“沒什麽的,不用擔心。”

他一低下頭,幾滴鼻血“篤篤篤”地掉在了衣服上,他迫不得已,隻好又用手去擦。

文婧又好笑又心疼,所以笑著笑著,就哭了起來。

“我還要去忙,你注意安全。”

喬楠剛要走,文婧卻一把拉過他,鑽進了醫療站,說道:“先把手包一下嘛,兩分鍾就好。”

喬楠不想當著這麽多人的麵跟她拉拉扯扯,便答應了她。包完了之後,他問文婧:“你剛才笑什麽啊?”

“就是……你以前都是像大英雄那樣的,一身正氣那樣的,從來沒看到你狼狽的樣子。剛才看到了,覺得太可愛了……”

喬楠臉紅了,倉促地說道:“我走了,你多保重。”

在救災的時候,很多戰士嘴裏還含著饅頭,就有可能睡著了,喬楠也不例外。他醒了之後,也不知從哪裏來了個小毯子,蓋在自己身上。

他隱約覺得是文婧幹的,疊好了之後,給她送了回去,說道:“我知道你的好意,但所有戰士都是一樣的,我不想搞特殊。”

“噢,這樣啊……”文婧倉促收了起來:“對不起啊,又給你添麻煩了。”

“麻煩倒談不上,就是……我這樣不太好。”要拒接文婧,喬楠也覺得挺難受的:“你不用照顧我,這裏還有很多孩子,你多照顧他們吧!”

“嗯,我照顧得挺好的。”文婧很失落,把小毛毯收了起來,背過身去,再也不理喬楠了。

兩個人都在奔走忙碌,把千言萬語全都壓在心底。但是喬楠都記著,魏成林那件事,他欠文婧一個大人情,他要好好謝謝她。

地震發生的第六天,喬楠他們翻山越嶺轉移一批受災群眾。有一個四五歲的小女孩璿璿,她受了傷,但是神誌清醒。或許是因為疼痛,她不停地哭著喊媽媽,可她不知道,她早就成了孤兒了。

為了讓她感受到安全感,喬楠一路將她抱到醫療站,還笨拙地為她唱起了兒歌《數鴨子》。璿璿漸漸停止了哭泣,但是她不想躺在病**,緊緊貼在喬楠身上不肯下來。

“璿璿,你受傷了,讓大夫幫你看看,等你好了,我再抱著你,好不好?”

璿璿算是默認了,就算躺在**,她依然拉著喬楠的手,哀求道:“叔叔,你別走,我害怕。”

“我不走,就在這裏。”喬楠刮了她鼻子一下,說道:“我才不是叔叔呢,叫哥哥!”

大夫在給小女孩的腿消毒,本來很疼,可璿璿居然毫無察覺,笑嘻嘻地跟喬楠開起了玩笑:“解放軍就是叔叔,不是哥哥。”

喬楠看了一眼大夫的動作,將身子往前傾了傾,擋住了小女孩的視線。又從上衣口袋裏拿出一朵花來,轉移她的注意力:“你看,這是哥哥在來的路上采的一朵花。很久以前,有位姐姐告訴我,在累得堅持不下去的時候,你一定會看到一朵花。在最難的時候,還能看到花的人,一定是很堅強的人,能克服所有困難。本來這朵花是要帶給那個姐姐的,現在送給璿璿。答應哥哥,你要堅強地生活下去,好不好?”

大夫很麻利地把她的腿包了起來,治療告一段落了,璿璿也沒有疼得那麽厲害了。她懂事地點點頭,接過花,說道:“謝謝叔叔,我會堅強的。”

喬楠又要去救人了,走之前,他繼續逗璿璿:“記住了,要叫哥哥,要不我不來看你了。”

璿璿生怕喬楠不來看自己,立刻笑嘻嘻地喊了聲“哥哥”,喬楠剛要離去,璿璿又叫住了他:“可是哥哥,你給我的這是一根草啊,花花在哪裏?”

璿璿將那朵“花”晃了晃,天真無邪地看著喬楠。

女大夫溫柔地說:“可能是大哥哥在救人的過程中,把花給弄掉了吧!”

這麽說來,女大夫也看不到那朵花。

可是喬楠看得到,那是一朵白色小花,花瓣盈盈招手。就像在參加特種兵考核的最後關頭,他做的那個夢境,她穿著白色連衣裙,在山野間款款走來。

他的好兄弟趙宇就站在不遠處,顯然聽見了這段對話。他眼神複雜地看著喬楠,希望他能自己醒過來。

喬楠想起了那次高原反恐演練,想起不久前的邊境作戰,他耳畔回蕩著很多很多話——“隊長,你拿著一根枯草做什麽?”“花?海拔四千米的高原,哪兒有花啊?”“他怎麽整天神神叨叨的,對著一根草說話?”“咱們排長,不會得精神病了吧?”

原來這段時間,他從未找到過一朵“絕境之花”,他拔回來的,都是些枯草而已。

“轟隆”一聲,喬楠的世界發生了一次巨大地震。趙宇扶住了他,生怕他承受不住這個刺激。

那一瞬間,喬楠像是咽下了喉間熱血。他麵色慘白,拍了拍趙宇的肩膀,若無其事地說:“走吧,救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