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7章 夜半哭聲

軍中自古臥虎藏龍,喬建軍實在捉摸不透對方是何方神聖。小六卻握著電話,誠懇地說道:“叔,如果您同意,我就打個電話,把喬……您兒子的情況跟這個人說說。”

“這人到底是什麽人啊?”

“呃……很多年前是一位軍長,現在嘛,就是我爺爺。”

嗯,毫無意外,喬建軍的瞳孔經曆了一番強烈地震。

小六笑道:“老爺子可是老黨員了,一身正氣,愛惜人才,最看不慣部隊裏的歪風邪氣。正好他在北京,要是他知道這件事,陷害喬……您兒子的那個人,肯定會被他罵一頓。”

喬建軍不愛走後門,不愛麻煩人,但是此刻,他毫不猶豫地答應了:“要是不麻煩,我就答應了。”

“真的不麻煩。”

小六的表情很真摯,但是喬建軍卻想不明白,這孩子為什麽要幫自己呢?他執意要留下他的聯係方式,等兒子跟自己和解那一天,喊他過來喝一杯。

小六推辭了半天,最後說道:“等您兒子回來,我肯定還會來你家吃飯的,這點小事不用記在心上。”

在喬建軍看來,這件事情可一點也不小,所以他拉著小六,刨根問底:“至少告訴我你的名字,我得到你們部隊去感謝你啊!”

“哈哈,您要是真想找我,來我們部隊六連,找一個姓陸的,就能找到我了。”

喬建軍老了,偵查能力幾乎為0,沒有察覺小六和兒子的關係。但是他琢磨過來了,他姓陸,陸就是“六”的大寫,他又分在六連,大概是因為這些,他的外號才叫做“小六”吧!

在為兒子奔走呼籲的過程中,喬建軍再一次體會到什麽叫做“事在人為”。過了幾天後,老馮打來電話,說道:“喬叔,您的控訴或許起作用了,剛才我們開會,團長說有個別同誌受到不公平待遇,被人造謠陷害,造成了很惡劣的影響。這種情況不應該發生在部隊裏,要求各單位嚴格反思,並提交書麵材料。”

老喬曾在信中寫道“我如此大費周章,並不是為兒子搏一個好前程,隻是作為一個戰士的父親,作為一個老偵察兵,對這樣的事情感到十分寒心。盡管注定錯過比賽,但我依然想告訴所有人,我兒子根本沒有精神病!他的能力,名譽不容詆毀!”

喬建軍知道,肯定是老方聯係到那邊首長了,要不部隊的反應不會這麽快。這麽多天,他總算沒有白忙活,兒子不是精神病,受到的不公正待遇,也終究會平冤昭雪。

在十二月最後一天晚上,老董拿來一隻桂花鴨,說是兒子以前戰友寄過來的,要跟喬建軍一起吃鴨子,喝個一醉方休。

這幾天老喬總是心口疼,但他心情不錯,一不小心就喝多了。一陣西風刮過,送來一陣雪花,原來在這奔走繁忙中,又一年隆冬將至。

老董感慨道:“戲文中有很多兒子為父親報仇的戲碼,你這個爹當的,還為兒子報仇!”

“嘿嘿,這把老骨頭還行,區區一小老百姓,還能為兒子申冤,不賴!”

“唉,可是你為喬楠付出這麽多,他也不知道啊!說不定,他還在心裏記恨著你呢!”

“那沒辦法,當年我的確做了對不起他媽媽的事,他怨恨我無情,我也埋怨他不懂事……但那又能怎麽樣呢?他還是我兒子,他出了事,我哪兒能不管他?”

老董喝了一口悶酒,嗆出眼淚來:“不管怎麽說,有個能讓人操心的兒子,那也是人生一大幸事!來來來,喝酒!”

一杯港城古釀下肚,喬建軍的胸口疼得更厲害了。他隱隱覺得情況不太好,但是兒子休假時,剛帶他做過全身體檢,結果一切正常。難道才過了這麽幾天,就能生出什麽病來?

唉,古人常說急火攻心,老喬心想,他也體會到攻心的感覺了。

在隊友們飛去中東比賽後,喬楠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消沉,訓練時不再生龍活虎,每次寫報告也是應付了事。單位領導找他談過話,他就玩世不恭地說:“反正我有精神病,什麽也幹不了,你們把我開了唄!”

喬楠不會被開除,但是很有可能會被降職,那樣更丟人。老馮幫他上下打點,這才保證他暫時沒有危險。老馮勸道:“自暴自棄可不是你的性格,你不應該拿出更大的決心來,讓拋棄你的人後悔麽?”

喬楠抽著煙,很是桀驁不馴:“他們後悔有個屁用,反正老子鐵定心要走,報告都打好了。”

“……你給哪裏打的報告?”

“司令部啊!”

老馮急得跳腳:“你這是越級報告!”

“那我也是無奈之舉,我說我沒病,你們偏說我有病,我隻好一走了之……”喬楠胸口起伏得厲害:“那就請團部領導做指示。”

再後來,喬楠果然被喊去談話了,說是有團長、政委,還有好幾個不熟悉的領導。政委開玩笑說道:“聽說你最近訓練還鬧情緒了?”

“報告,確實鬧情緒了。因為我受到了不公正待遇,讓我對組織的信任產生了動搖……”到了這種場合,喬楠終究還是有點慫的,不敢把話說得太死,說兩句話就得查看領導們的臉色。

“繼續說下去,這次事件,還引發了什麽嚴重後果?”

“報告,在被開除的當天,我異常憤怒,想到了很多歐美電影中,主人公被冤枉後,最終變成反派、報複社會的情節。但是,我並沒有用軍刀割腕,也沒有飲彈自盡,更沒有用機關槍、手 榴彈等危害無辜同誌。簡言之,我比那些反派更加憤怒,但沒有做任何自殘或者殘害別人的事情。甚至在回來的當天晚上,我還吃了一個包子,一個雞蛋,喝了一碗粥,寫了一篇日記。在就寢前,還喂了我們連隊大黃一根火腿腸。我做這些,足以表明,我不是個精神病。”

???

幾位大領導咬住嘴唇,擠眉弄眼,誰都看得出來,他們是在拚命憋笑。

這位年輕的軍官是個寫材料的好手,報告寫得嚴謹認真,條理清晰,堪稱模板。就算做口頭報告,他也說得一板一眼,沒法確定他到底是不是一本正經地搞笑。

喬楠卻沒有覺得好笑,他又補充了一句:“總之,我正常得很,雖然憤怒至極,但是依靠強大的理性,我還是按部就班地生活,恪守著解放軍戰士的原則。”

“喬楠同誌!”

“到!”

“那個,噗嗤……”團長也沒忍住,但是在這種場合實在不應該笑場。他鎮定了一下,又說道:“接到你的報告之後,我們做了慎重討論,再綜合各方意見,最終達成一致,在對待你的問題上,集訓隊的骨幹確實草率了一些。但是事關重大,他們不得不慎重,還請你多多理解。”

喬楠其實預料到了這樣的結局,所以內心毫無波瀾。他悶聲道:“報告!我有個問題!”

“請講!”

“我是否有精神病?”“隻能說,從醫生提交的診斷看,暫且沒有精神病。”

“那……我以後還能繼續執行任務嗎?”

“在你一切正常的前提下,隻要各項成績達標,我們肯定會給你機會。對每個戰士來說,機會都是均等的。”

喬楠就想要這個結果,但是他也不知道,這樣算不算領導給他畫大餅,暫且把他穩住?他在報告裏提到了離開,但是領導們絕口不提。

“喬楠同誌,這次事件,我們充分理解你的心情,並對你的遭遇深表遺憾。如果你有任何不滿情緒,我們都歡迎你提出來。但是我們不希望你繼續鬧情緒,而是希望你早日調整好狀態,繼續投入到工作訓練中去。”

“……是!”喬楠已經盡量讓自己有活力一些了,但是在領導聽來,這樣的回答還是有些有氣無力。

在喬楠離去的時候,政委喊住了他,其他領導卻給他使眼色,示意他不要說。喬楠正覺得納悶,政委終於開口道:“你的父親……真的為你付出很多,就算為了他,也早點振作起來吧!”

“……是!”

喬楠完全被蒙在鼓裏,不知道父親為他付出了什麽。當天晚上,他一個人在訓練場上拚命跑圈,跑到隨時都有可能吐血,才將腳步停了下來。老馮在他身邊坐下,還沒開口,喬楠就知道他想要說什麽。

“馮哥,我挺好的,雖然感覺心涼,但還沒那麽脆弱。”

老馮絕望地說道:“話雖這樣說,但我總覺得,這裏已經留不住你了。”

“那我也得有本事離開這裏。在這裏待一天,還得好好幹。”喬楠沒有說,他已經拜托黃金子買了考研的書。老馮說得對,他的心已經木了,想盡快離開這裏。

他的好兄弟趙宇也過來找他,拍著他的肩膀說道:“喬幫主,你手下的兵都在你宿舍裏等著。他們都很關心你,但是又怕你好強,不敢跟過來,回去跟他們聊聊吧!”

“老趙,那個……”

“算了,別提出去比賽的了,一團糟。”不愧是黃金搭檔,喬楠一開口,趙宇就知道他想問什麽。

喬楠心裏五味陳雜,他勉強笑道:“馮哥,能借我你手機用用麽?”

“拿去。”

“我想打一個越洋電話,我手機停機了……”

“如果咱這信號能打出去,你就打打試試吧!”

喬楠找了個角落,撥通了一個美國的號碼。那邊一接起來,他也不知道怎麽了,隱忍了那麽久的委屈,一下子就爆發了。

“您是哪位?是……楠楠嗎?”

喬楠沒有說話,咬住了拳頭,不讓自己發出聲音來。

“喬楠,真的是你嗎?快跟姐姐說說,你那邊發生什麽事了?”

喬楠最難過的瞬間,第一念頭就是聽姐姐的聲音。可那個聲音一傳過來,他就很沒骨氣地泣不成聲了。

他瘋狂地擦眼淚,因為從小到大,父親都不讓他哭——男孩子不應該哭,哭就是沒出息。所以再難過的事情,他也覺得自己沒有資格哭。

然而這一次,他的眼睛像壞掉了的水龍頭,淚水根本就止不住。慌亂之中,喬楠掛掉了電話,他不想讓姐姐擔心,自己過得不好。

雖然在角落裏,他的嗚咽聲還是清晰地傳了出來。他的好朋友們裝作沒聽到,安靜地抽著煙,耐心地等著他“打完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