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1章 北上京城(上)

錢湊得差不多了,喬家人終於露出笑臉來,喬建軍更是開心得整夜睡不著覺。雖然他還要更加辛苦地工作,可他一點兒不在乎——隻要兒女的心願都能達成,自己多付出一點兒算什麽呢?

早上六點多,他做好開門準備,就給妻子打電話,說打算上午再出去借5000,下午就帶著喬璐去銀行。沒想到李蘭芝氣呼呼地說:“你的好閨女!一聲不吭就跑北京去了!”

好像一簇火苗順著電話線燒了過來,喬建軍一哆嗦,下意識地將話筒拿遠了一些。

“怎麽回事?昨晚還好好的,怎麽跑北京去了?”

李蘭芝像噴發的火山,怒斥道:“我怎麽知道她什麽時候跑的?我剛起來就看到她留的紙條,人早就跑得無影無蹤了,現在連電話也不接。”

喬建軍腦子一片混亂:“她,她在紙條上寫什麽了?”

“先不要借錢了,她去北京想想辦法。”李蘭芝越說聲越高:“你說她一個剛大學畢業的女孩子,去北京做什麽能弄到錢?萬一遇到壞人…”李蘭芝又急又氣,嗓子也變沙啞了。

掛了電話,喬建軍也變得心事重重——錢差不多都借到手了,自己不過是再辛苦幾年就行了,喬璐怎麽就變主意了?不過大女兒向來穩重,他倒是不擔心她會做什麽對不起自己的事。但是讓女兒一個人出去闖,他怎麽也放心不下。

他又回到裏屋,把還在睡覺的兒子搖了起來。喬楠睡迷糊了,以為自己又回到了部隊,嚇得一個鯉魚打挺坐了起來。揉揉眼睛,才想起自己回家了。

“你姐去北京了,你先去車站看看,能不能找到她!”

“嗯?”喬楠又疑心做夢,但他不敢耽誤,穿上衣服,往臉上澆了把水,匆匆往車站趕去。

清晨的火車站人不是很多,喬楠一看列車時刻表,七點五分有趟去北京的列車。他匆忙買了張站台票,飛一般地跑到了站台上,可是已經晚了,伴著長長的汽笛聲,火車漸漸駛離了站台。

火車一閃而過,喬楠看到了坐在車窗旁的姐姐,他又拔腿追,拚命地喊著“姐”。可火車開得飛快,待喬璐回頭時,喬楠已經變成了一個小點。

她握緊了手機,告訴自己,現在已經沒有退路了,就算讓家人擔心,她也要去北京試試。

火車駛離了港城,喬璐的臉色漸漸恢複平靜,一點兒都看不出,她是經過怎樣一番思想鬥爭才下定的決心。

淩晨四點就從家裏跑出來了,她困得睜不開眼,火車哐哐作響,喬璐不知不覺就進入了夢鄉。

在夢中,她又回到了四年前的高考。那天早上考英語,在踏入考場之前,遠遠的就看到那一張熟悉的麵孔。

那個女生留著很短的頭發,背著書包,似笑非笑地看著喬璐。

她掛著二中的校牌,校牌上寫著她的名字“王超”。一個很男性化的名字,她留的頭發也像男生那麽短。

說來也怪,身側人群如洪流,偏偏都如幻影,唯有王超的形象十分清晰。

喬璐壓根不想理她,她塞好耳機,低著頭往前走。麵前多了兩隻腳,喬璐抬起頭,王超已經站在她的跟前。

喬璐一把扯下耳機,有些慍怒地問道:“你要幹什麽?”

王超步步走近,笑道:“2001年4月3日下午,第二教學樓四樓西側衛生間,你被人扒了衣服。”喬璐的臉色瞬間變得煞白,那些模糊如幻影的同學突然變得清晰起來,大家都在圍著她,饒有興味地聽王超講著。

“我看得一清二楚,你校服的扣子被扯掉了,胸.罩的肩帶是白色的,帶有蕾絲花邊。”

“你夠了!”痛苦的回憶浮現在眼前,喬璐崩潰地捂住了耳朵。

王超已經走到喬璐身邊,狠狠掐住了她的脖子,眼睛陰森得根本不像一個涉世未深的孩子。她咬牙切齒地說道:“你這個掃把星,見誰克誰的掃把星!你為什麽每次都能考二中第一?你還想考清華?我偏不讓你考!你早就該死了!去死,去死,去死吧!”

王超的麵容猙獰如魔鬼,喬璐又驚又怕,拚命掙紮著:“不要,不要…”

喬璐大聲呼救,終於醒了過來,周圍的人都在很奇怪地看著她。喬璐略微點頭致歉,抽出紙巾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水。

四年都過去了,這個噩夢還縈繞在心頭,隻要一想起來,她就喘不過氣來。

鄰座大娘關切地問道:“做噩夢了?”

喬璐點點頭,大娘遞給她一個削好的蘋果,說道:“閨女,吃個蘋果解解渴吧!”

喬璐感激地接了過來,很幹脆地咬了一口。大娘很慈愛地看著她,喬璐心情平複,也露出了恬靜的微笑。

“去京城念書麽?”大娘問道。

“不是,去辦手續。您去北京走親戚麽?”

“嗯,去大兒子家。”

喬璐笑道:“您這個歲數,是去照看孫子吧?三代同堂,真好。”

“不是,去照顧兒子。”大娘很平靜地說:“他肝癌晚期,要住院開刀。”

喬璐一下子語塞,蘋果也吃不下去了。她絞盡腦汁想要安慰大娘幾句,可話到嘴邊總是那麽蒼白無力。

大娘仿佛看出了她的心思,笑道:“沒什麽的,哭也哭過了,怨也怨過了,但人還活著,還得悶著頭往前奔。”

對22歲的喬璐來說,她還未充分體會過生活的艱辛。但是大娘和父親的神情有幾分相像——在對待命運接二連三的痛擊時,他們都選擇了一種近乎逆來順受的淡泊姿態。

或許是像大娘說的那樣,哭過,怨過,發現自己還有一口氣,便不能放棄,得埋頭向前。

於是,喬璐也很簡單地說道:“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大娘的臉上溝壑縱橫,膚色黝黑粗糙,一看就是常年在風吹日曬的環境中勞作。她很豁達地說:“熬了兩年了,聽說找到合適的肝了,如果這次換肝成功了,就能多活好幾年。阿彌陀佛,我已經沒啥要求了,隻要他不走在我前頭就行。”

喬璐很容易就想起了舅舅和姥姥,姥姥的兩個女兒都在港城,可她很少在港城過夜,偶爾留宿一次,也是等不到天亮就走。隻要有一天看不到病重的兒子,她就煎熬得不知如何是好。

天下母親的心思大抵都是如此,這次自己不辭而別,不知媽媽會擔心成什麽樣子?

但是她沒辦法說此行的目的,否則家人肯定不會讓她來這一趟的。

十五個小時的車程也沒那麽難熬,跟對麵的大娘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再看會兒書,晚上十點多就到了北京。喬璐幫大娘坐上公交車,自己找了個便宜的快捷酒店,把書包放下後,就在北京城裏閑逛起來。

這不是她第一次來北京,但是每次來都有相同的感受——幹燥!冬天的時候甚至會流鼻血。不過,她很喜歡北京的古樸大氣,還有濃濃的人文氣息,以後能來這裏工作也不錯。

第二天一早,喬璐就搭地鐵來到了某處政府機關。她還是一個學生,而這種地方自帶一種威嚴感,讓她不敢接近。喬璐不停地給自己打氣,才走上前去。

北京的保安十分警惕,他攔下喬璐,問道:“你來這裏找誰?”

喬璐還真不好回答,如實說道:“我是基金委選拔的公派生,有些交材料的問題,想跟負責老師溝通一下。”

保安不依不饒:“是哪位老師?”

“之前一直跟馬老師聯係,這是我的紅頭文件。”

保安仔細確認了一眼,給馬老師打了個電話。掛了電話,他跟喬璐說道:“你先在這裏等一下吧,馬老師待會兒把你帶過去。”

“好,謝謝大哥。”喬璐暗自鬆了一口氣——雖說機關大門不好進,但老師還算通情達理,她至少能見到負責老師了。

馬老師很快出現在視野中,作為項目負責人,她接觸過太多學生,但她對喬璐的印象確實不錯。小姑娘一點兒不浮躁,辦手續的時候條理清晰,將流程理解得透透的,遇到實在不懂的問題才會問。喬璐本身就聰明,但是從來不耍小聰明,不管做什麽事情都動腦子。哪個老師會不喜歡這樣的學生呢?

“這個學生是來幹嘛的?”

馬老師正領著喬璐往辦公室走,一個領導模樣的人突然出現在麵前。馬老師立馬恭恭敬敬地說:“宋主任好!她是這次剛剛選上的公派生,家裏有些特殊情況,想要跟我聊聊。”

宋主任問喬璐:“家是北京的?”

“宋主任,我家是港城的。”喬璐老老實實地回答。

“港城?這還真是大老遠來的,能有魄力找到這裏,看來這情況不一般呐!”

喬璐的心髒怦怦亂跳,不過這宋主任看起來和藹可親,她就平靜下來,說道:“確實是我家裏出了些問題,我想電話裏麵說不清楚,所以就來北京了。”

“問題嚴重麽?能不能影響你出國?”宋主任說話很幹脆,一點兒都不繞彎子。

“我…不知道,或許會吧…”喬璐低下了頭。

馬老師很小心地插嘴道:“宋主任,喬璐同學是因為保證金的事情來的,她家的情況比較複雜…”

“不夠資格那就別去了。”

冰冷決絕,沒有半分回旋的餘地。喬璐一下子渾身冰冷,笑容也凝固了。宋主任這才說道:“開個玩笑,機會不易,不要輕易放棄。不過規定是規定,是在無數次實踐中總結出來的,需要每個人遵守,這不是輕易能打破的。”

喬璐這才感到自己活過來了,後背又出了一身冷汗。馬老師看著領導臉色,說道:“宋主任,保證金的事情我做不了主,您看,要不要喬璐親自跟您說一下?”

說罷,馬老師又湊近了一些,小聲補充道:“這次選拔,她綜合排名第一,確實是個人才。”

宋主任看了看手表,已經早上九點半了,他說道:“我十點有個會,還有半個小時,我可以跟你聊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