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1章 更年期的過激反應

十一月了,幾場秋雨下下來,天氣徹底轉涼了。喬琳穿上了大衣,心想,要給她的狗頭軍師織圍巾了。

到現在了,喬家的三個孩子,就剩下自己比較開心了。

十一月初,媽媽來北京開了兩天會,在離開北京的前一夜,她跑去酒店跟媽媽一起睡覺。那天晚上,媽媽突然就哭了。

“琳琳,我是不是真不是個好媽媽?”

“誰說的?我跟他拚命去!”

一向強悍的李女士極少有如此脆弱的時候,就算更年期也不能變成這樣啊!喬琳嚇壞了,仔細聽來,也不是什麽大事。就是哥哥失戀了,卻沒有跟家裏說。

哥哥又是一個星期沒跟家裏聯係,爸媽還以為他又去衝鋒陷陣了,擔心得不得了。媽媽給他那個叫老馮的戰友打電話,這才知道喬楠情緒不太對,因為喝酒受了點處分,不知道是不是家裏發生什麽事了?

老兩口嚇了一跳,李蘭芝急忙給黃金子打了電話,這才知道,原來兒子失戀了。

(其實是被甩了。)

你看,說白了就是失戀這一件事,卻兜了這麽大一個圈子才知道。雖說男孩子本來就跟很少跟家人說這些事情,但是喬楠卻連一句簡簡單單的“跟對象分了”,都不願跟家人說。

黃金子不想鬧得太難看,懇切地跟李蘭芝說道:“李老師,對待這份感情,喬楠確實盡力了。但是我們倆的確不太合適,這是沒有辦法的事。”

李蘭芝火急火燎地給兒子打電話,一方麵是安慰他,讓他別再因為心情抑鬱而去做違紀的事;另一方麵是想勸勸他,再主動一點,黃金子對他用情至深,肯定也沒那麽容易就放下他。

結果她說了半晌,兒子就笑嘻嘻地回了一句:“老媽,不要擔心我,我挺好的啊!”

就這件事,讓處在更年期的李老師一下子崩潰了。

在他遙遠的童年時期,在被父親打了之後,他毫不猶豫地找她訴說委屈;可是上了高中之後,確切地說,是在得知了生母的秘密之後,他就再也沒有那樣依賴過自己了。

無論何時問起來,他的回答永遠都是那麽幾個字,挺好的,別擔心,沒什麽事。

高一時,有次他幫徐威作弊,在全校掀起軒然大波。那次回家後,真的被他父親給揍得半死。李蘭芝知道他有諸多委屈,作弊的事情不怪他,可他不吭聲,不辯解,麵對她的關心,他倔強地選擇了沉默。直到喬璐下晚自習回家,他才在姐姐麵前掉了眼淚。那種委屈到快要吐血、可就是什麽都不說的模樣,讓李蘭芝一想起來,就是一陣心絞痛。

後來他上了軍校,又鐵了心要去特種部隊服役,每一次選擇都把家裏弄得像硝煙彌漫的戰場。李蘭芝是真心為他考慮,想為他謀個好出路,他根本就不領情。跟黃金子說得一樣,他幾乎從來不發脾氣,但是也從來都不妥協。

在得知兒子失戀後,老兩口又是徹夜未眠。李蘭芝問道:“小時候,喬楠把家裏收音機給拆了,你揍了他一頓。可我到現在都沒搞清楚,他為什麽要那麽做。你知道不?”

老喬枕著胳膊,搖了搖頭:“當時就顧著生氣了,就覺得他是調皮唄!”

“幫徐威作弊那次,他是真冤枉。你當時下手那麽狠,就沒心疼?也沒問問他,到底是怎麽回事?”

“籲……怎麽能不心疼?當時也沒想打他,他堅持說自己沒錯。我一生氣,就沒忍住。他覺得自己是在講義氣,可在我們看來,那就是黑白不分!”

“那也不該那麽打他,他都上高中了,是個大孩子了,有自尊心了。”

老喬沒接話,心裏應該在翻江倒海吧!

天蒙蒙亮的時候,李蘭芝又翻起了舊賬:“他上大學之前,好不容易把大鍋蓋給安裝起來了,你可倒好,就因為他調出了一個成人頻道,就當著那麽多人的麵踹他一腳……你啊,要是拿出對待閨女一半的耐心來對待他,他也不至於變成這樣啊!”

老喬嘴硬道:“……咳!男孩子怎麽能跟女孩子一樣養?要是不揍,說不定就走上歧路了。”

“你不能這樣想!他在大學打遊戲那次,我總覺得事情沒那麽簡單。你連問都沒問,劈頭蓋臉地罵了他一頓。我想,幸虧他不在家,要不你又要打人了。”

“我也覺得他無緣無故的不會幹那樣的事,可就算我問了,他會跟我說嗎?”

這就是一個無法解開的惡性循環。兒子不說→老子不知道→老子一發怒,兒子更不說→老子忍無可忍,最終將怒氣付諸於打罵。就這樣,又開始新一輪的循環。

然而,所有孩子都是從一開始就不願說話嗎?老喬想了想,也不是這樣的。可是在兒子小時候,自己就被生活折磨得失去了耐心,對兒子期望越高,就越無法容忍他的一點錯誤。也就是說,從一開始,自己就沒有好好聽他說話。

老喬早就想到這個問題了,但在妻子麵前,他還是不肯鬆口:“老子教育兒子,天經地義。等他也當了父親,就明白這個理了!”

很多人都說,父子之間的矛盾,往往在兒子也當上父親之後,才能徹底和解。或許這句話有幾分道理,但是李蘭芝又想,父子和解了,那兒子和他這個後媽呢?

正處在更年期的李老師情緒非常敏感,想起這些來,常常掩麵痛哭,老喬勸都勸不住。在北京的那個夜晚,李蘭芝把這些都告訴了喬琳。她說道:“你哥哥還不會說話的時候,就是我在養他;他第一聲‘媽媽’,是衝著我喊的。我捫心自問,從來都沒有把他當成別人的孩子,他就是我的親兒子。可是在這件事之後,我才發現,我對他了解得太少了,他心裏憋的事情,從來都不肯主動告訴我。”

“那天成林媽媽來咱家店裏,跟我說,成林在美國的生活太苦了,一聽到媽媽的聲音,他就忍不住哭了。你說,成林那孩子不堅強嗎?也不是。要是他不堅強,怎麽可能走到今天這一步?但是再堅強的孩子,遇到挫折的時候,跟父母傾訴,或者在父母麵前哭,這不都是很正常的嗎?你哥上大學之後,肯定吃了很多苦。我教了那麽多學生,上軍校的又不止他一個,那些孩子回來說的種種,我聽了都很心疼,可你哥跟家裏說過嗎?你哥哥是很堅強,可是堅強過頭了,我不希望他那樣。如果我是他的親生媽媽,他還會那樣嗎?”

“這兩天,我又想起他畢業那會兒來。就算他想去最精銳的部隊服役,那他也有挑選的空間,為什麽非要選擇離家幾千裏的大西南?我現在明白了,他就是故意的,離家那麽遠,就可以遠離你爸,遠離我這個後媽了。”

“唉,別人看起來,你們仨真是沒得說,懂事,孝順,從來都不會惹是生非。可現在我心裏也有塊疙瘩,那就是你哥。你姐畢竟是女孩子,心思細膩,知道我擔心她,什麽事還跟我們說。可你哥呢,我真是拿他沒辦法。我寧可他不要那麽孝順,也把心事都告訴我,那樣才是一家人啊!”

喬琳替媽媽擦去眼淚,說道:“老媽,人無完人,也沒有完美的父母和孩子。你真的做得夠好了,是我哥自己有心結。你是九十九分的媽媽,他是六十分的兒子,你不要怪自己。”

女兒的話給了李蘭芝莫大安慰,這個曾經最讓她著急上火的孩子,到頭來反而是最貼心的那個。她撫摸著小女兒飽滿的額頭,充滿了愛憐和愧疚,在心裏默念道:“幸虧還有你。”

提著媽媽給的大包小包,喬琳回到了學校。想到媽媽受的委屈,她很想打電話罵哥哥一頓。正好那天徐娜來找她拿好吃的,喬琳順便把這些都告訴了她,最後憤憤地說:“我哥真的挺自私的,怎麽可以那麽傷我媽的心?”

徐娜錯愕了一下,反問道:“你真覺得喬楠哥自私嗎?”

“嗯?”

“我也不知道,可能我也屬於自私的那一類人。別看我跟我媽像姐妹一樣,但是我已經沒法跟她敞開心扉了。尤其是去她新家,麵對我那個小妹妹的時候,去一次我就感覺疏遠了她一次,什麽話都不想跟她說。”

徐娜繼續苦笑道:“你看,我有了苦惱,都是第一時間跟你們說,照這麽說,我也是個對父母很自私的人。可是怎麽辦呢,喬琳,我就是沒有安全感啊!麵對我的親生父母,我都沒有安全感,你讓我跟他們說什麽呢?”

喬琳為自己的武斷說了好幾遍“對不起”,徐娜酷酷地表示不在意:“像你這種無憂無慮的孩子,怎麽會知道我們內心的空虛呢?我真不怪你,就是羨慕你。”

喬琳萬分慶幸,那天先跟徐娜聊了聊,她才沒有草率地罵哥哥一頓,而是深刻地反省了一番——她很了解哥哥嗎?哥哥讀了那麽多書,是個明事理的人。要不是真的有苦衷,他怎麽可能會那麽做?

從小到大,她被問的最多的問題,就是“你們家三個孩子,都是親生的嗎”。在喬琳看來,爸媽對三個孩子一視同仁,兄妹三人團結友愛,至於是不是親生的這個問題,她從來都沒有在乎過,因為他們比親生的關係還要好。

可直到二十歲了,喬琳才認真審視這個問題。她也想明白了,她之所以對這個問題不屑一顧,根本原因不是她們關係好,而是因為,她是唯一一個親生父母都在身邊的孩子,她壓根就不需要考慮這個問題。

所以,她從未認真想過,姐姐的間歇性抑鬱症是從哪裏來的,哥哥為什麽什麽事都一個人承擔,歸根結底,是因為他們心裏沒有足夠的安全感。說不定在無數個深夜裏,他們也會幻想著親生父母都在身邊的情景,會咬住被子低聲痛哭。

那些由於親生父母的缺失而造成的痛苦,喬琳從來不曾體會過。所以,在經過一番思想鬥爭之後,她覺得自己沒有權力指責哥哥,又為自己這麽多年的沒心沒肺而感到懊惱。

想來想去,她建了一個QQ群,把哥哥姐姐都拉了進來。她沒有提及媽媽說過的話,而是客觀地陳述了一個事實:“媽媽更年期反應特別厲害,經常哭,老爸也勸不住。你們說,該怎麽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