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8章 重逢在燦爛的季節(下)

2006年暑假,喬楠沒有急著回家,不光是要在學校看世界杯,他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那就是,他準備跟幾個同學創業了。

那時還沒有智能手機的概念,社交平台也遠不如現在發達。但是他們幾個誌同道合的朋友覺得,與互聯網發展同步進行的,必然是一次次生活方式的巨大變革。到了21世紀,大眾表達自我的願望更加強烈,對於表達方式的要求也會越來越高。

穿梭在一座座摩天樓之間,在天橋上俯視地麵的車水馬龍,喬楠敏銳地察覺到,發展迅速固然是一件好事,但大眾會不可避免地患上焦慮、浮躁等現代病。他們不會再滿足於博客、qq空間,他們迫切地需要一種更加簡潔、直觀的表達方式。

在那年夏天,他們三個同學通宵達旦地修改創意,為排版吵得不可開交,換了無數個域名,最後方才以“young-log”這個名字注冊成功。在意大利隊捧起大力神杯之後,他們的網站也初具模型,就等著運營了。

在夏天的風帶有一絲涼意的時候,他才準備回家。為了陪他創業,他的女朋友薛冬梅也一直待在學校裏。他是個做事很專注的人,一忙起來就廢寢忘食,薛冬梅常常給他送飯,為趴在桌子上睡著的他披上一條小毯子。有這樣一個溫柔貼心的女朋友,喬楠別提多踏實了。

回家前一晚上,二人才久違地約會了一番,出去看了一場電影。回到學校後,喬楠騎著自行車將女朋友送回寢室。事情都做完了,他也久違地頑皮起來,將自行車騎得飛快,嚇得女朋友緊緊抱住了他的腰。他很滿意自己的惡作劇,但是他突然一個急刹車,又讓女友尖叫一聲。

“喬楠,你怎麽啦?”

喬楠愣愣地注視著右邊的公告欄,那上麵貼著一則大學生入伍的宣傳海報。

“喬楠,你還想著去參軍呢?”

“沒,瞎說什麽,我現在做的事情這麽重要。”

他又騎得飛快,朝著女生宿舍疾馳而去。他本來可以從那裏直接回寢室,但是又折了回來,看著那張征兵海報入神。

別的大學生能去,為什麽他不能去?

別了,去了部隊,到處受管製,哪兒還能像現在這樣,天天跟女朋友見麵,跟朋友一起指點江山。畢業之後,他還想像姐姐那樣出國深造,走在行業最前沿,將來做更大的事業。

大好的青春年華,他想做的事情實在太多了。要是真去當兵了,那什麽都做不了了。

他騎著自行車走了,五分鍾之後,又騎回來了。

“可是不管怎麽說……我還是想背著槍跑一次……”

到了2007年,“young-log”已經成了最受年輕人喜歡的社交平台之一。簡潔明了,短小精悍,時尚大方,這是業內人士對“young-log”一致的評價。

幾個還未畢業的學生轉得盆滿缽滿,意氣風發,果真是自古英雄出少年。喬楠給姐姐打了電話:“姐,你回國找工作時,別低三下四地求人家多給點兒科研啟動資金,那樣多沒麵子。你老弟賺了好多錢,以後我支持你搞科研。”

喬璐深感欣慰:“那敢情好,我弟弟果然是個人才。不過,這才剛剛開始,你千萬別驕傲啊!”

“放心吧,你老弟低調著呢,非常低調。”

隨著網站火遍大江南北,喬楠團隊也拿獎拿到手軟。在巨大的成功麵前,他沒有丟失掉理智,而是將目光放得更長遠怎樣才能讓更多人接觸到“young-log”呢?如果每個擠地鐵的人都能用手機登錄,那它的規模該有多龐大?

想法是好的,但是實踐起來還有很大困難。畢竟是手機上網都沒有普及的時代,誰敢做那樣大膽的想象?

但既然決定投身互聯網行業,喬楠必須要更有眼光,更有魄力。他決定要去美國留學,學習通信領域更先進的知識。

女朋友問他,現在網站做得這麽成功,要是去了美國,豈不是很可惜?

喬楠說道:“這個網站我又不是不管了,隻不過為了長遠考慮,我必須得閉關一段時間。我可以聘請高水平的工程師,但如果我自己不了解這個行業的最尖端,我怎麽當好一個帶頭人?小時候,家裏就能收到兩三個頻道,可是在我上高中時,家裏安裝了有線電視,一下子能收到好幾十個頻道。小時候的我,從來都沒想到可以換台換到手軟。可是有線電視也不是萬無一失的,刮一陣大風,電視上就一片雪花。看球賽的時候,這是最讓人鬱悶的。那時我就想著,如果能用電腦看該多好?或者用手機看……在未來三五年,手機肯定會有一場大革命,現在的塞班係統遲早會被淘汰,智能化是必然趨勢。可每當我說這樣的話,很多人都以為我是瘋子。冬梅,你覺得這些不可能實現嗎?”

每當他說起腦海中那些稀奇古怪的想法時,他就像是一個擁有無數玩具的小男孩,手舞足蹈地介紹他的寶藏,滿滿的興奮,自豪。薛冬梅不知有多歡他,摸了摸他的臉頰,說道:“最難能可貴的就是天馬行空的想象力,別人不敢想,你敢想,這就是你的過人之處。”

得到女朋友的肯定後,喬楠更迫不及待地一吐為快:“有時候我可著急了,美國現在都用全息加密,全息顯示了,可我們還停留在十幾年前,止步不前。唉,要是有機會,我一定把這些技術全都學回來。在某一天,咱倆打電話的時候,我可以通過全息投影出現在你麵前,哪怕咱倆隔著千山萬水,也能像麵對麵那樣說話;在你過生日的時候,我大手一揮,天上就會出現一束玫瑰花。我打一個響指,就會下起一場花瓣雨。非常立體,非常逼真,還可以加各種特效,但地上絕對沒有一個花瓣;你不是喜歡去博物館嗎?我可以在家裏做一個小型博物館。那些唐宋元明清的瓶瓶罐罐,隻要有一張圖,我就能做出三維效果來,絕對跟真的一樣一樣的,你天天在家看就行。怎麽樣,神奇吧?”

麵對麵的打電話,過生日的花瓣雨,家裏的小型博物館……家,是的,他剛才說的是家。

那些場景啊,想想就足夠幸福了。確實,此刻的薛冬梅,很開心,很幸福,可臉上的兩行熱淚,卻讓她看起來格外憂傷。

喬楠突然一陣尖銳的頭疼,對麵的女朋友像是一下子被推出了老遠,完全消失在他的視線裏。喬楠大吃一驚,但是定了定神,他才發現,她沒有走遠,還在對麵笑吟吟地看著他。

喬楠捶了捶腦袋:“我這是怎麽了?”

“就是……太累了吧?”

“我還以為你離開我了。”他仍然心有餘悸:“要是你不在我身邊,我可怎麽辦啊?你是唯一能聽懂我說話的人啊!”

臉上的熱淚還在靜靜流淌,薛冬梅的笑容裏,依然透著一股哀傷:“我怎麽可能離開你呢?我最舍不得離開你啊。”

“那就好,好端端的,哭什麽。”喬楠也很納悶,為什麽整個世界會像隻剩下他倆那樣空曠。那樣也無妨,隻要她在身邊就好。

“冬梅,咱倆一起去美國吧!申請不到獎學金也沒關係,我現在賺的錢,足夠咱倆在美國生活了。”

“……好。”

喬楠又是一陣頭痛,眼皮格外沉重,視線又模糊了起來。

“喬楠,你太累了,一直都是……太累了。現在好好睡一覺吧,睡一覺……再起來!”

原來她還在眼前,喬楠笑道:“有什麽累不累的?以後還要賺錢養家呢。我先送你回學校,待會兒去黃莊那邊見個投資人。”

2008年,喬楠已經賺夠好幾輩子的錢了,可是因為經營理念不合,他們幾個創始人頻繁爭吵。他好不容易回國一趟,卻氣得連飯都吃不下。薛冬梅提議出去散散心,喬楠勉強答應了。

在飛往川省的飛機上,喬楠的火氣還沒有平息:“當年就是想要打破陳規,才成立了young-log,現在賺到錢了,怎麽一個個都不思進取了?隻有不斷革新,才不會被淘汰,他們可好,直接退到了烏龜殼裏,守著餘糧過日子。我真他媽……算了,兩三年後,餘糧吃光了,看他們還怎麽辦!”

末了,他憤憤地說:“回去跟他們算賬,把我的股份拿走,老子再去幹別的,照樣牛逼。”

薛冬梅握緊他的手,說道:“我無條件支持你,你想做的,我傾家蕩產也會支持你。雖然我相信,憑你的本事,肯定用不著傾家蕩產。”

喬楠頓時笑逐顏開,親吻了女朋友:“還是你最了解我。”

……

一場大地震,讓他們差點兒沒能回去,若不是路遇一群解放軍,他們會被困死在深山老林裏。被救出來之後,兩個人留在那裏當誌願者。在親眼目睹救災現場後,喬楠越來越沉默,他跟女友說:“我在想,被需要才的人生,才更有價值吧?”

“怎麽講?”

“被國家,被人民需要。”他頗為不好意思,急忙道:“你別笑我。”

“你有這種理想,我自豪還來不及,怎麽會笑?”

夜裏睡不著覺,他在外麵看星空,想起了在校園裏的那些時光,他一次次地想著

這一輩子,總要那麽奔跑一次吧!

在這片絕望與希望並存的大地上,一抹讓人安心的橄欖綠蔓延到了各個角落,他們是被需要的人,是最值得尊敬的人。

喬楠的心又癢癢了起來,想背著槍奔跑的念頭,怎麽也遏製不下去了。

他突然看到一個高大的身影走了過去,那人抱著一個受傷的小女孩,溫柔地哄道:“璿璿不哭,有哥哥在呢。”

小女孩趴在他肩上,雖然淚痕未幹,但極有安全感:“你不是哥哥,是解放軍叔叔。”

“我就是解放軍哥哥,叫聲哥哥,我就給你一朵花。”

那個背影好像在哪裏見過,喬楠不由自主地跟了上去,卻被女朋友給拉住了。

“喬楠,你還年輕,遵從你內心的想法吧!”

“你……你能等我?”

她閉上眼睛,溫柔地點了點頭:“當然,無論多久,我都會等著你。”

……

鬥轉星移,滄海桑田,全世界又剩下他們兩個人。

“那我……現在可以去嗎?”

“去吧!”她目光盈盈,柔情似水:“那是你一直想做的事,說不定,是最適合你的事……”

喬楠緊緊抱住她:“等著我回來。”

“我等你。”

“那……我走了。”

“等一下……喬楠,還記得那首《祝福》嗎?臨走之前,唱給我聽吧!”

“我唱歌不好聽……”

“不,很好聽。”

喬楠凝視著她的眼眸,唱出了那無比熟悉的歌詞:“不要問,不要說,一切盡在不言中;這一刻,偎著燭光讓我們靜靜的渡過……”

就在一刹那,薛冬梅淚如雨下,但她很努力地跟著唱了起來:“傷離別,離別雖然在眼前;說再見,再見不會太遙遠;若有緣,有緣就能期待明天,你和我重逢在燦爛的季節。”

……

薛冬梅抱住他,身體的溫度漸漸散去:“喬楠,我等著你回來,在下一個燦爛的季節,我們一定會重逢的。”

“別說得這麽傷感,這又不是生離死別。”

薛冬梅吻住了他的嘴唇,讓他不要再說下去。可她卻忍不住伏在他耳邊,輕聲道:“我愛你,至死不渝。”

……

不知從哪裏傳來一聲巨響,喬楠突然頭痛欲裂,他眼睜睜地看著自己從高處墜落,耳邊各種各樣的聲音如風一樣吹過。槍炮聲不絕於耳,可在炮火連天中,有些聲音卻格外清晰地傳了過來。

“脖子上的包長了好幾個月了,時不時流鼻血,最近還咳血……淋巴癌晚期,沒得救了……”

“喬楠,給我摘一朵花回來,一朵盛開在絕境的花……”

“喬楠哥哥,我找你找了好幾年了,你不回我也行,我就把這裏當成樹洞……”

“喬楠,咱倆還是分開吧,我決定去香港了……”

“喬楠,我愛你,至死不渝。”

喬楠猛地睜開眼睛,坐了起來。可是他沒有任何重量,甚至感覺不到自身的存在。他四周是一片亮眼的白色,一束耀眼的白光通過窗戶照了進來,但是安靜得可怕。他茫然地坐在**,卻像是漂浮在半空中。“哢嚓”一聲,門推開了,一道影子先照了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