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5章 老好人

喬璐成了讓人豔羨的公派生,不僅學費全免,每個月還能拿不少的生活補助。別說別人了,就連她自己也對這個結果充滿了感恩,不止一次下定決心,要好好學出個樣子來。

她對即將到來的困難有一定心理準備,並有信心克服,但讓她沒想到的是,困難總是超過想象。

到了國外之後才會發現,無論雅思、托福考得分多高,依然有一大堆事情說不明白。最簡單的口腔潰瘍,抹了藥但是不見好,隻能等它自愈;腸胃不適去了醫院,大夫問她怎麽個疼法?她用漢語都難以描述,怎麽能用英語表達清楚?比劃半天說不清,最後隻好作罷。

這些小事都令人沮喪,如果在國外遇到一個好房東,絕對得用光好幾輩子的運氣。

她剛到美國時,選擇了homestay(寄宿家庭)。房東老太太戴著厚重的種族歧視墨鏡,同是亞洲人,但是她對某島國學生和天朝學生的態度截然不同。

在喬璐剛搬進來時,房東太太就鼓吹島國學生的素質有多高,她本來最不待見天朝學生,但是看到喬璐長得白淨,像是個乖乖女,才讓她住自己家的。

或許房東太太吹捧的那個群體素質確實要高一些,所以喬璐剛開始沒有爭辯,想以實際行動打她的臉。沒想到這個老太太嘲諷天朝的學生上癮,就算她在家,老太太也和島國留學生竊竊私語,神秘而興奮地吐槽著天朝窮、髒、亂,而且經常在低語後,爆發出一陣狂笑。

有無數個瞬間,喬璐想跟他們吵個天翻地覆,無奈她的英文還不足以表達她的憤怒,她隻能一遍遍打著腹稿,等待爆發的那一天。在某一天,當老太太把喬璐拽到衛生間要跟她算賬時,矛盾才徹底激發。

“璐,你的頭發這麽長,一定是你掉的頭發堵塞了水管。我的上帝,我從來沒見過像你這樣的學生。”老太太誇張地說完,理直氣壯地伸出了手:“你要給我錢,我要請工人維修。”

美國工人的酬勞可不低,尤其是上.門服務的那種,喬璐怎能束手就擒?她氣得眼前發黑,說道:“你怎麽可以這樣汙蔑我?我知道我的頭發長,所以每次洗完澡,我都會動手清理頭發。你看廢紙簍裏的衛生紙,那全是我包起來的頭發!”

老太太很漠然地搖頭歎息:“我不管,你要給我錢。如果你不給我錢,我就到你們學校去告你。”

喬璐心緒起伏,告訴自己千萬要冷靜,她冷笑道:“好,我正好想跟學校投訴你。如果你不跟我去學校,那你就是個自私懦弱的膽小鬼!”

老太太一直當喬璐是個軟柿子,她想怎麽拿捏就怎麽拿捏,愛怎麽嘲諷就怎麽嘲諷,沒想到她還有這麽硬氣的一天。看著那雙炯炯有神的眼睛,老太太倒有點兒膽怯了,但是她不能認慫啊!隻好硬著頭皮說:“去就去!”

到了學生管理處,老太太唯恐被喬璐搶占先機,先嘰裏呱啦地說了一大堆。好在喬璐平時品行端正,從來沒留下什麽把柄,老太太翻來覆去就那麽幾句——她很不喜歡喬璐,喬璐罵她是膽小鬼,還弄壞了她家的下水道。

當時負責老師是個華裔中國人,不知她是底氣不足,還是故意討好美國人,第一反應就是拉下臉來,要將喬璐狠批一頓。可她沒開口,喬璐用非常標準的英語說道:“王老師,身為一名公派留學生,我代表的是我的祖國,所以我行得正做得正,從不怕別人惡意找茬。我接受批評指正,但我絕不接受侮辱謾罵,更不接受毫無理由的栽贓陷害。當務之急是給麥克白太太修好下水道,但是我請求學校派兩名老師派我一同前往,如果堵塞水管的是我的頭發,我會跟她道歉,支付所有費用;但如果是她惡意造謠陷害——”

喬璐的眼神陡然變得冰冷,房東太太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一下,可喬璐毫不畏懼,一字一句地說道:“她必須跟我道歉!包括她平時對我的侮辱,必須道歉!否則法庭見!”

喬璐將這一番話說得斬釘截鐵,帶著一股你死我活的決絕,所有在場的人都是渾身一凜,不知道這個身材嬌小的東方女孩哪來這麽強的氣勢?

幾位負責老師麵麵相覷,好像想把這件事情敷衍過去,喬璐看過每個人的眼睛,說道:“如果你們想敷衍了事,或者沒有把握處理這件事情,那我就寫信給校長;如果校長也管不了,那我就找領事館……既然到了這一步,那我肯定會走到底。我決不妥協,我的字典裏,永遠沒有‘妥協’二字。”

那個王老師清清嗓子,開始做房東太太的工作,看能不能讓她先服軟。房東太太心髒砰砰亂跳,拿著帕子擦了擦額頭上的冷汗,眼神也變得畏懼起來。喬璐冷笑道:“我不想強迫任何人道歉,我要她心服口服地道歉。我隻相信證據。”

最後沒有辦法,王老師隻好和她們一起回到家裏,一路上都在嘮叨喬璐沒事找事,無緣無故給她們添了這麽多麻煩。不到關鍵時刻,喬璐絕對不開口講話,但是她的眼睛一抬,王老師就會不由自主地閉上嘴巴。

到了家裏,叫來維修工人,工人又鑿又鑽,除了掏出來一堆大紅色的頭發,還從水管深處掏出一個塑料小鑷子。

喬璐的頭發是標準的黑長直,這紅色的頭發肯定不是她的。房東太太眼神躲閃,她知道,那個島國女生將頭發染成了很誇張的紅色。

工人說,就是這個小鑷子橫在水管裏,頭發掛在這上麵,最終形成一個毛團,把下水道給堵了。

工人還說:“這個小鑷子,好像是取隱形眼鏡鏡片的。隻要拔起塞子,就容易掉到水管裏,且不易察覺。”

房東太太麵如死灰,喬璐根本不戴眼鏡,這個小鑷子,明明就是那個島國女生用的。

真相大白,喬璐沉冤昭雪,淚水衝上頭頂,她咬住嘴唇,忍住眼淚:“道歉。”

房東太太沒有開口,王老師倒做起了和事佬:“哎呀,咱中國人一向寬容,得過且過吧,幹嘛要把人逼到這份上?給人留個好印象不好麽?”

喬璐沒理王老師,對她的話置若罔聞,隻是緊盯著房東太太:“為你的傲慢無禮,顛倒是非,請向我道歉;為你侮辱謾罵我的祖國,請向我道歉;如果你不道歉,那我誓不罷休!如果你敢趕我,我這就報警!”

在私底下,喬璐將這些話練習了一遍又一遍,所以說起來一氣嗬成。房東太太渾身發抖,捂著臉叫了好幾聲“上帝”。她一定後悔死了,為什麽要招惹喬璐?她糾結了半天,才心不甘情不願地說了一句“對不起”。

“你們都聽到了?”

在場的人都點了點頭,喬璐頓時淚如雨下,她轉身跑回房間,一邊收拾東西,一邊給朋友打電話。王老師勸她息事寧人,可喬璐不同意,她用所有人都能聽到的聲音說道:“我交了一個月的房租,還剩下十幾天,我不要了,算是違約金。我是中國留學生,我走到哪裏都堂堂正正,當然,也不會被任何人欺負!”

喬璐的行李極少,不到一刻鍾,她就把所有行李都收拾到了箱子裏,拖著箱子離開了家門。她看到王老師疲憊而不耐煩的神情,便說道:“不勞您費心了,我去同學家過夜。今天謝謝您了。”

王老師陰陽怪氣地說道:“你說得倒輕巧,你是公派生,你的安全我必須得負責。你要換房子,我還得幫忙……”

“真的不用了,我可以錄音,作為我不需要幫忙的證據。”

王老師神色古怪,沒讓她錄音,確定她朋友會來接她之後,才回到了學校,說明天再處理。

其實喬璐沒有給任何人打電話,她覺得太丟人了。王老師走後,她拖著箱子走了一段路,最後在一個長椅上坐了下來。

她沒有一點力氣,隻有淚水在無聲地流淌。

房東太太為什麽會對天朝的學生有那麽多偏見?在國外的同胞為什麽不站在自己這邊?

自己真是個招人嫌的麻煩鬼嗎?

用手捂住臉,淚水從指縫中滲出。她哭了一會兒,突然從指縫間看到了一個大胡子,嚇了她一跳,再也不哭了。

大胡子急忙把臉縮了回去,趕忙道歉:“對不起,我隻是好奇,你怎麽哭得這麽傷心?”

喬璐這才看清他,他身高接近兩米,體格有自己兩個大。金發碧眼,戴著黑框眼鏡。雖然體型像個野人,不過氣質倒像個書生。

喬璐現在對歐美人充滿戒備,她不打算理這個男生,拖著箱子就走。大胡子追上來說道:“這麽晚了,你是不是沒有地方可以去?”

喬璐腦海中掠過很多“華人女生被綁架/強.奸/拋屍荒野”之類的新聞,更加害怕,見大胡子攔住了她的去路,便轉過身,朝相反的方向走去。

她的步幅太小,大胡子跨了兩步便追上了她:“嗨,不要這麽害怕嘛!我是好人!我演過《老好人》裏的紳士漢尼烏先生!”

喬璐忍不住樂了,前幾天學校話劇社出過海報,要出演英國劇作家哥爾德斯密斯的經典劇作《老好人》。因此,就算她不知道“漢尼烏”是誰,但隻要聽到這部劇的名字,就會在潛意識裏以為這個大胡子是個老好人吧!

喬璐果真停下腳步,看著這個武鬆般的壯漢,不由得笑了,用中文說道:“你演過‘老好人’,就一定是老好人嗎?”

大胡子見喬璐不躲自己了,很是欣慰:“我知道你,我聽過你唱歌!你的嗓音很好聽!”

喬璐很是意外,留學生慶典的時候,她作為新生代表唱過一首《寧夏》。她的演唱技巧完全是在大學的社團裏學的,談不上多出色,但在業餘選手中算是佼佼者。聽到有人誇她唱歌好聽,喬璐很是不好意思,臉紅到了耳根。

大胡子興奮地摩拳擦掌,又不知從何說起,神情竟有幾分激動:“呃……你是不是沒有地方住?是這樣的,我是說,呃……我姐姐在紐約,她的房間空著,如果你不介意,可以住在她的房間。你看,從這裏往前走一個街區就是我家。”

“我們家很大,現在有三個學生寄宿在我家,還有兩個是中國人。如果你不相信,我打電話讓他們過來。我爸爸媽媽很好客,學生們在我家過得很開心,我家經常開party!”

大胡子有些語無倫次,或許是覺得有些失禮,他讓喬璐坐下,自己打起了電話。喬璐聽到了,他的確是讓人過來。打完電話之後,他在喬璐身邊坐下,掏出自己的學生證,說道:“或許我剛才太冒昧了,但我真的不是壞人。你看,這是我的學生證。”

喬璐看了一眼,他的中文名字應該叫“克裏斯”,不過讓她驚訝的是他的專業,他居然是法學院的!

在美國,法律界幾乎是通往上層社會的通道。一個出身名校的法律學生,當然前路無量。

大胡子倒沒有跟她炫耀的意思,很快將學生證收了起來,笑著說:“這下相信我不是壞人了吧?”

他喊來的中國留學生很快就來了,恰好也是喬璐認識的學生,名字好像叫做魏薇。魏薇很熱情地幫喬璐拿行李,很歡迎喬璐跟他們住在一起。直到看到魏薇,喬璐的戒心才完全放下來了。

回去的路上,魏薇很奇怪地問大胡子:“你們家已經沒有空房間了,她來了住在哪裏?”

大胡子底氣十足地說道:“我是主人,我說有就有!”

他回頭看了喬璐一樣,那個瘦小的身影裏蘊藏著一股不服輸的倔強。他看著她從麥克白夫人家裏走出來,就算拖著重重的行李,腳步也是那麽堅定。她黑色的長發在風中飛舞,分外好看。他看著那個背影,突然很想走進她的世界。

當然,他也知道,這個看似柔弱、實則很有個性的女孩,並不是他輕易能打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