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6章 歸鄉(上)

爬山崖是一步險棋,萬幸的是喬楠沒有賭錯。導航員的精準判斷,指揮官的果斷指揮,終於為大家帶來了勝利的希望。那種喜悅之情,就如同在沙漠中發現了綠洲,在茫茫孤島上看到有人來救援。如果在平日裏,喬楠早就像個猴子一樣一蹦三尺高了。但現在勝利還沒有攥在手裏,他隻是很淡定地說了句“天助我也”。

最後500米,簡直比任何路途都要漫長。他們背著鋼槍、沉重的行囊,喘著粗氣,用力奔跑。每跑完一百米,趙宇總會扯著嗓子大喊一聲。喬楠還拖著一條傷腿,但他一聲不吭,緊跟著隊伍奔跑。

那時夕陽西下,倦鳥歸林。這群年輕人喊著口號,唱著軍歌,累得麵目猙獰,眼睛裏卻有依然有種強盛到凶悍的光芒。跑到死,也不服輸。

在很多年後,喬家人看到紀錄片中的那群小夥子,尤其是看到喬楠,全都濕了眼眶。喬璐擦著眼淚,讚歎道:“年輕人啊,就該這樣跑一次啊!”

喬楠的妹夫也搓著臉說道:“不行了,我真想重生回去了。大姐說得對,年輕的時候,真該這樣跑一次!”

喬楠看到自己年輕時的樣子,也在回憶中濕了眼眶。但是聽了妹夫的話,又說道:“小夥子,現在加入我軍也來得及,可以作為特殊人才嘛!”

他妹妹急忙搖頭:“不行!我可舍不得你去吃那些苦!”

妹妹這句話說得很對,上了軍校,就一直在吃苦。不過吃的苦都變成了無盡的成就感,喬楠還是很欣慰的。

再回到2006年,那時喬楠他們最終用時一個小時,排在第二位。當他們看到排在第一的是“陸院”時,頓時就像掉到了冰窟窿裏。

不過三四分鍾的差距,卻足以讓他們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那群年輕的士兵在歡呼雀躍,而喬楠他們卻呆若木雞。

難道他們會飛?否則怎麽可能跑到他們前麵?

這次真的要臣服於他們嗎?

喬楠沮喪到抬不起頭來,其他隊員們也沒了力氣,都癱倒在了地上。

“都站起來,就算輸了,也得站著輸!一個個東倒西歪,哪兒有一點兒氣魄?”

聽了喬楠的話,這群男孩子縱然有萬般不情願,但也支撐起了身體,像站軍姿一樣站得筆直。隊長說得對,輸也得站著輸!

其他隊的成績也陸續顯示出來了,喬楠無暇顧及,沒人比他更難過,可他卻還要表現得比每個人都要淡定自若。

或許誰也不知道,喬楠現在滿腦子都是回去寫申請,退學回家得了!是他立下了軍令狀,但他沒有完成任務,願意接受任何懲罰。

比賽全都結束了,他們學校的朱教官拍了拍他的肩膀,笑著說:“幹得不錯。”

喬楠知道教官是在安慰自己,勉強擠出笑容來,笑得比哭還難看:“過獎了,我回去就寫退學申請,沒臉再在學校待下去了。”

朱教官一臉詫異,而喬楠身邊那群小夥子卻發出了震耳欲聾的歡呼聲,幾個隊員撲到喬楠身上,語無倫次地喊道:“隊長,咱們是第一名!‘精英之劍’是咱們的了!”

喬楠懷疑他們都是在安慰自己,可是一看顯示屏,科大的綜合排名確實排在第一,隻比第二名高了2分。

“不會吧?咱們明明沒有他們快啊!”喬楠又驚又喜,卻又害怕這是一場空夢,不知如何是好。

朱教官哭笑不得,拍了他後腦勺一下:“我說你小子怎麽一幅蔫頭耷腦的樣子!你是不是以為陸院超過你們了?”

“難道不是嗎?”

“咱學校派了兩個隊過來,就不允許別的學校派兩個隊過來?陸院二組走了一條更險的路,隻贏了這一個項目,一組比你們慢了半個小時呢!”

喬楠恍然大悟,天上的烏雲盡數散開,一束明媚的陽光照射到他身上,他再也抑製不住喜悅之情,跪在地上,衝著天空大喊起來:“我們贏啦!!!”

從集訓以來,他就一直是隊長喬楠,而不是二十歲的少年喬楠。在這一刻,緊繃的弦終於可以鬆開了。隊長喬楠終於卸下所有的壓力、顧慮,忘掉所有的焦慮不安,盡情哭著笑著,一如從軍前那個明朗頑皮的少年。

難得的是,紀錄片將這一切全都記錄下來了。

某陸院雖然很不服氣,但是在分別之前,他們還是按照賽前的約定,高喊了三聲“科大最棒,科大最強,科大是冠軍!”。

喬楠很是心滿意足,不過不失風度地向對方表達了敬意:“你們也很棒,如果我們不是賭了一把,這次的冠軍恐怕就是你們的了。”

某陸院隊長不無遺憾地說:“我們懷疑斷崖就是陷阱,猶豫再三沒敢走。看來首長們真的想告訴我們,在戰場上,循規蹈矩不一定能取得勝利,關鍵時刻還是得劍走偏鋒!你們明白了這個道理,當然會贏。”

“但這並不代表著我們心服口服,畢業的時候還有軍校聯合演習,如果還能遇到你,到時候我一定不會輸給你!”某陸院隊長信心滿滿地補充道。

“好,希望有緣在畢業軍演上見。記住我的名字,我叫喬楠,03級,學通信的,明年畢業。”

“陸昊,跟你一屆,學計算機的,也是明年畢業。”

兩個隊長握了握手,頗有些惺惺相惜的味道,互道了珍重之後,他們踏上了各自的回程。

喬楠帶領團隊載譽歸來,讓學校上下都很振奮。他們回到學校都臘月二十八了,除了少數看校學生,其他人全都回家了,表彰大會得等開學後才能開。這樣也好,因為從坐車返校開始,喬楠就一路昏睡了過去,直接昏睡到醫院裏去了。

一同參賽的戰友們都要陸續回家了,回家之前,他們不忘來醫院看看躺在病**的隊長。每個人身上都有大大小小的傷,傷疤就是一塊塊軍功章。不過喬楠的情況要嚴重些,右腿大腿拉傷了,得休養一陣子。

不知道有沒有人經曆過肌肉拉傷,這傷不算什麽重傷,但是動一下就疼得要命。大夫檢查完了之後,一個勁兒搖頭:“你是鐵人嗎?沒有痛覺嗎?都成這樣了,還去參賽?”

傷痕觸目驚心,次仁更是愧疚不已——隊長早就受傷了,還一次次地給他做示範,並且參加完了所有比賽,這簡直是用生命詮釋頑強兩個字啊!

取勝之後,喬楠對一切都不在乎,哪怕躺在醫院裏,他也笑嘻嘻地說:“隻要一緊張,就不覺得疼了。”

“既然不覺得疼,那就走吧,以後也別來了。”

大夫最煩不聽話的病人。一看到大夫生氣,喬楠立刻將笑臉收起來,苦著臉說:“可是現在很疼。”

喬楠表情真摯,語氣誠懇,眼睛裏還有幾分孩子氣。大夫也被他逗笑了:“那就好好養著,不聽話就把你趕出去。”

喬楠一聽要住院,立刻著急了:“不行啊,我跟家裏說了,要回去過年呢!去年護校,沒能回老家給爺爺奶奶掃墓,還指望今年能回去呢!”

大夫冷笑一聲:“你就用這條腿回家?”

“不行麽?”喬楠哀求道。

“如果想留下後遺症,那就回去吧,以後我就不治了。”軍醫很傲嬌,盡量長話短說。

喬楠隻好乖乖地躺回**,心裏很難受,尤其是想到家鄉鮁魚餡的餃子,口水都要流出來了。

港城是沿海城市,有著最新鮮的鮁魚。而鮁魚餡餃子,主餡是鮮嫩的鮁魚肉,再加上少量的韭菜、五花肉,簡直好吃到無與倫比,外地人隻要吃過一次就會念念不忘。離開家鄉這幾年,每每想起家鄉的鮁魚餃子,喬楠總想插上翅膀飛回去。可是大夫把他關在這裏,他隻能在幻想中品嚐鮁魚餃子了。

想而不得,他躺在**悶悶不樂,也不知道生誰的氣。

臘月二十八晚上,集訓隊的朱教官給他送了些好吃的,並跟他透露了一些口風:“你知道學校裏要組織一支學員的特戰隊吧?”

喬楠很茫然,頭搖得像撥浪鼓一樣:“我不知道啊,沒人跟我透露過。”

……

朱教官一下子語塞。

平複了一下心情,才跟喬楠說道:“別人都在千方百計地打聽出人頭地的機會,你怎麽跟塊木頭似的,什麽都不關心?有沒有點兒精英的覺悟和意識?有沒有考慮過畢業以後的出路?”

喬楠很是慚愧:“我真的不了解,教導員沒說的事情,我一般不打聽。”

“那你現在聽好嘍,雖然沒有完全確定,但是學員特戰隊可能會在年後就成立起來。新時期嘛,對特戰隊員個人素質的要求肯定跟過去不一樣,咱們得與時俱進。如果不出意外的話,你肯定會被招進去,怎麽樣,有信心幹好麽?”

這個消息來得太突然,喬楠一下子回不過神來,但是他不用做太多思考,幾乎脫口而出:“我,我能進麽?隻要能進,我拚了命也不會給您丟臉!”

聽到喬楠願意進特戰隊,朱教官長舒一口氣,拍了拍他的肩膀,說道:“現在還是計劃,我不能把餅畫得太大,省得你吃不到嘴裏。先養傷吧,具體的以後再說。”

“好,朱教官新年快樂!”喬楠笑出了一口大白牙。

“新年快樂!”

晚飯時分,喬楠接到了爸爸的電話,一看到“爸爸”的來電顯示,他一緊張,米粥卡到嗓子裏,他咳得臉都紅了。

“喂,咳咳…老爸!”

喬建軍語氣平緩:“怎麽咳嗽了?感冒了?”

“有點兒……剛才嗆著了。”

“現在又不是行軍打仗,吃慢點。”

“嗯。”

……

又是一陣尷尬的沉默。

最後還是喬建軍先開口:“你就不回來了吧?”

“大夫不讓回去,得在醫院住幾天。”

“也好,趁這幾天好好休息。”

“嗯。”

……

喬建軍瞥了一眼案板上兩條新鮮的鮁魚,心想,這小子今年又吃不上了。他心裏很不是滋味,嘴上卻說:“那個,明天回老家上墳,有沒有什麽話帶給你爺爺奶奶?”

喬楠想了想,說道:“跟他們說聲對不起吧,我今年又不能回去看他們了。”

“你們在外麵,不能常回來,你爺爺奶奶在那邊也會理解的,你心裏常念叨著就行了。”

“嗯。”

……

喬楠抓耳撓腮,不知該如何將對話進行下去,還好喬建軍說道:“掛了吧,我得忙年貨,你好好休息吧!”

喬楠如釋重負,終於把電話給掛了。可是接下來漫漫長夜,該如何度過呢?人都走光了,連個說話的人也沒有。戰友倒是給他留了一台電腦,不過喬楠發誓戒掉遊戲,哪怕在休息時間,他也不會再玩遊戲了。

吃完晚飯,百般聊賴,心裏竟然湧起一股孤家寡人的淒涼感,還是睡覺吧!不知睡了多久,好像有什麽東西在睫毛上遊走,還有一個女孩喃喃自語:“睫毛又密又長,比女生的還好看!”

喬楠閉著眼睛,卻冷不丁地握住了她的手。女孩嚇了一跳,可是手被喬楠鉗製住了,死活拿不出來。

“想偷襲我,沒那麽容易!”喬楠依舊閉著眼睛,嘴角卻露出了微笑。

女孩笑道:“誰偷襲你了?我來看我男朋友還不行?”

喬楠心裏一甜,立刻翻身起來,盯著自己的女朋友,笑得像個癡漢一樣。薛冬梅還是穿著上次那件大衣,但是看起來又瘦了一些,衣服掛在身上空蕩蕩的。

“你怎麽來了?我不是在做夢吧?”

薛冬梅笑道:“你剛跟我說完你拿了第一名,就握著電話睡過去了,最後還是你一個姓趙的兄弟幫你打完了電話,告訴我你在這家醫院。我想,你應該不會把傷勢告訴我,所以我就連夜去了汽車站,坐汽車來的。”

薛冬梅說完,湊得更近了一些。女孩吐氣如蘭,說話卻如同小女人般嬌俏:“快誇我!”

喬楠用手刮了她鼻子一下:“你真好!”

他的手有點粗糙。

也是,手上磨了一層又一層血泡,最後都變成了厚厚的繭子,怎會不粗糙?他的手掌還纏著紗布,等揭下來之後,又是一層繭子。

喬楠安慰她道:“我們每個人都這樣的,沒什麽大不了的,過幾天就好了。”

薛冬梅心疼地捧起他的手,動情地親吻了一下:“感謝這雙手,換來老百姓的安居樂業。”

喬楠滔滔不絕地跟她講起了比賽的趣事,薛冬梅聽得津津有味。可她畢竟坐了太久的汽車,不停地打瞌睡,最後躺在喬楠懷裏睡著了。

喬楠摟著女朋友,再次懷疑她是不是換了一個靈魂,當時學習那麽拚命的她,在他麵前卻是一個溫婉可人的小女人,一點兒都沒有學霸的強勢,讓他想傾盡全力去保護她。

“冬梅,睡著了嗎?”

“什麽事?”

“咱倆在這裏過年嗎?”喬楠低聲問道。

“……”

薛冬梅沒說話,喬楠露出壞笑,伏在她耳邊耳邊說道:“不如你幫我逃出這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