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4章 歸來（下）
李蘭嵐是個聰明人，她主動去大姐家，當然是有所求的。
在去大姐家吃飯之前，她還不停地叮囑兩個女兒：“你們璐璐姐跟喬琳不一樣，喬琳到頭來都是個沒出息的，可喬璐是公派生，去的還是斯坦福大學，你們都要對她恭恭敬敬的。尤其是閔柔，你不是還想申請美國的大學嗎？那就多跟人家取取經，入學申請書要怎麽寫，美國人更看重哪些資曆……這些都是大有用處的，知道了嗎？”
就算媽媽不叮囑，閔佳也一樣喜歡喬家姐妹，可姐姐閔柔就不一樣了，讓她去喬家做客，就像是給她出了一道天大的難題。在媽媽說到最後，她索性掀開鋼琴蓋子，劈裏啪啦地彈了一通《悲愴》，將媽媽的話全都蓋了下去。
“閔柔，我跟你說的話，你都聽進去了沒有啊？”李蘭嵐扯著嗓子喊道。
宋閔柔冷笑道：“我又沒聾，都聽到了！不過，提前說好了啊，我去喬家一口東西都不吃，你可不能強迫我。”
李蘭嵐無奈地解釋道：“跟你說過多少遍了，你大姨夫做飯很幹淨的……”
“那也不行，看到那種飯館我就倒胃口。總感覺，吃飯的時候，盤子裏會吃出蒼蠅來，腳下會有老鼠爬。”閔柔拒絕得很幹脆，笑容很冰冷，盡管她手上彈的已經換成了溫柔至極的《降E大調夜曲9/2》。
李蘭嵐熟悉女兒的脾氣，自知多說無益，無奈地走了。
待媽媽走了之後，妹妹閔佳安靜地站在了書房門口，麵無表情地說道：“大姨家沒有蒼蠅，也沒有老鼠。你那是偏見，是很不好的東西。”
閔柔手上加了幾分力氣，鋼琴聲陡然憤怒起來。她想跟妹妹爭論一番，可是看著妹妹淡泊的眼眸，她突然就不知道該怎麽開口了。隻好重新坐下，憤憤地敲著琴鍵。
閔柔萬般不情願地出門了，在去喬家的路上，正好遇到了去網吧的魏成林。畢竟小時候都在一起學過鋼琴，看到冷若冰霜的閔柔，魏成林還是很友好地打了個招呼：“大鋼琴家回來啦？”
“我不是鋼琴家，她才是。”閔佳沉靜地指了指旁邊的姐姐。
魏成林驀然呆住——他又一次把把雙胞胎認錯了！而真正的閔柔已經冷笑起來，不鹹不淡地說了句：“好久不見！”
魏成林窘迫地逃走了，李蘭嵐看著他的背影，十分不屑地說：“這個孩子算是完了！”
閔柔說道：“嗬，小時候還跟我較勁來著！考六級那會兒，我練《波蘭舞曲》，老師還讓我聽他彈的，說他彈的是最好的。風水輪流轉啊！恐怕他現在連中央C在哪裏都找不到了！”
李蘭嵐卻有一絲惋惜：“要說到天賦，魏成林的確是你們那一批裏最好的。我教了那麽多學生，也沒見過能趕上他的。可惜，他自己不珍惜，淪落到這個地步，也怪不得別人。”
母女三人過了馬路，便到了喬家。李蘭嵐跟大姐好了打，打了好，吵吵鬧鬧過了幾十年，幾個孩子都知道。所以，盡管喬琳很不喜歡小姨，她還是很客氣地給她讓了座。
“閔柔，你也坐下吧！”喬琳整理了下椅子上的坐墊，熱情地邀請道。盡管閔柔閔佳是同卵雙胞胎，長得一模一樣，但是喬琳總能準確無誤地分辨出來。因為她們倆的眼神不一樣，閔柔的不好形容，但是閔佳的非常明顯——她的眼睛像葡萄，有著一種從未被世事汙染過的純粹。
閔柔站在門口，誇張地打了好幾個噴嚏，不理會喬琳的邀請，裝作自言自語道：“哪兒來這麽大的油煙味？做什麽菜要放這麽多油啊？”
幾句話就讓喬琳冷了臉，閔佳知道姐姐的脾氣，也不跟她理論，而是徑直走到了後廚。她站在後廚門口，衝著雙胞胎姐姐喊道：“姥姥在調涼菜，大姨在下餃子，沒有任何油煙味啊！”
閔佳永遠是那幅沉靜的神情，閔柔恨她拆台，可又深切地知道，如果跟妹妹理論，那隻能一拳打在棉花上，解不了恨的。
在上飯的功夫，小姨特意將閔柔推到喬璐身邊，然後笑容可掬地寒暄了幾句。喬璐不失禮貌地符合著，順便誇幾句閔柔、閔佳都很優秀。
一聽到喬璐的誇獎，李蘭嵐很是受用，順著誇了下去——央音附中有多難考，當年在港城就招了兩個，閔柔就是其中之一；閔柔的專業課牛逼到難以想象，在全國拿了幾個一等獎，得了很多獎金；不僅如此，人家文化課也沒落下，有外國學生來交流，都是閔柔去做的翻譯。
總結起來，就是十項全能完美學生，真要誇起來三天三夜也誇不完。不管小姨說什麽，喬璐總是麵帶微笑地聽著。好在閔佳聽不下去了，說了一句“媽，老爸說要低調”，小姨才戀戀不舍地打住了，詢問起喬璐的近況。
反正一般人也不了解自己發的論文，喬璐索性一筆帶過。小姨裝作很懂的樣子誇了一番，盡管沒有一句誇到點子上，不過喬璐也沒點破，隻是好脾氣地聽著。
喬琳偷偷看著，不懷好意地笑了起來——她們倆真像兩國元首會麵啊！明明沒有什麽話題，卻互誇一番，讓場麵看起來不那麽尷尬。
見聊得差不多了，小姨總算開口了：“璐璐啊，閔柔明年想申請去美國讀讀書，是申請伯克利呢，還是茱莉亞，現在還沒想好。你妹妹呢，一向勤奮用功，如果有個更好的平台，肯定會成長得更快。你都申請上斯坦福了，還是公派生，你可得好好教教你妹妹啊！”
喬璐低下頭，不讓小姨看到自己的冷笑。要知道，在自己去美國之前，小姨可從沒這樣親昵地將閔柔稱呼為“你妹妹”。
喬璐吃著菜，淡淡地笑道：“小姨，我隻是一個高考發揮失誤的失敗者，您跟我找什麽經驗啊？閔柔這麽優秀，我可教不了她，省得耽誤了她。”
高考發揮失誤，說到底就是水平不行，這些話都是李蘭嵐親口說的，她沒想到喬璐居然還記在心裏。她皮笑肉不笑地哼了兩聲，說道：“你這不是走出失利的陰影了麽？不能將經驗傳授給你妹妹？”
喬璐真誠地說道：“小姨，不是我不肯教，而是專業不同，我不能亂說。我是學化學的，我們家沒有一個是搞音樂的，我不知道該怎樣教閔柔。閔柔本身就夠優秀了，應該也不需要我指點。”
閔柔腰板挺得筆直，不吃任何東西，也沒有說一句話。聽到喬璐這樣說，她才說道：“我也這麽覺得。”
李蘭嵐氣瘋了，輕輕碰了女兒腿一下。閔柔毫不給媽媽麵子，當即大喊一聲：“我說的是實話，你幹嘛碰我？”
李蘭嵐用唇語說著“獎學金”，希望女兒明白，要多問問喬璐，如何才能申請到很牛叉的獎學金。可是閔柔絲毫沒有領會到媽媽的精神，她靠在椅背上，懶懶地說道：“真沒意思！”
李蘭芝看不慣閔柔，冷聲問道：“那什麽有意思？”
“喬楠哥在家就好了。”
一語既出，四座皆驚。喬家夫妻麵麵相覷，喬璐喬琳兩姐妹也傻了眼，宋閔柔唱的是哪一出啊？
宋閔柔無所謂地笑了笑：“喬楠哥又高又帥，看起來賞心悅目。他不在這裏，就是沒意思啊。”
李蘭芝不想慣她那些臭毛病，毫不客氣地下了逐客令：“沒意思你就先回去吧，不用找人送你吧？”
姥姥卻不依了，急忙給閔柔夾菜：“就算走，也不能空著肚子走，快吃點兒東西！”
閔柔很煩躁地搖著頭，很厭惡地看著姥姥夾的菜。就算媽媽訓斥了她幾句，她依然不肯吃，毫不避諱地說道：“油太多了，我不想吃！這些東西都是農村來的，我更不想吃！”
大人們全都目瞪口呆，李蘭嵐也感到很丟人，她猛拍了女兒背幾下，訓斥道：“你吃的哪樣東西不是從農村地裏長出來的？”
閔柔也耍起了橫：“從菜市場買回來的，我怎麽知道是從哪裏長出來的？吃起來也就不管嘍！可是桌子上這些菜不都是姥姥從村裏帶過來的麽？我不想吃！”
“你，你這都是什麽歪理邪說？”李蘭嵐氣得話都說不利索了。她好不容易帶著閔柔來吃一頓飯，好讓大家都見識見識她的寶貝女兒有多優秀，可沒想到閔柔居然被她慣成了這幅德行。不僅目中無人，而且口無遮攔，簡直讓人笑掉大牙。
閔柔伸了個懶腰，說道：“我回家練會兒琴，你們慢慢吃！”
“別走啊，姥姥特意給你拿的杏，你等著，我去給你拿！”
盡管有旁人幫忙，但姥姥依舊顫顫巍巍的，當她把一包黃橙橙的杏兒遞給閔柔時，閔柔很是無奈地皺起了眉頭：“姥姥，我說過多少次了，你不要再給我帶這些東西了，我不吃！”
姥姥蒼老的麵孔抽搐了一下，伸出去的手很是無措。李蘭嵐暗中掐了大女兒一把，閔柔卻衝著媽媽大吼起來：“不喜歡就是不喜歡，說過那麽多次了，姥姥為什麽聽不進去？你還來掐我？”
眼看這頓飯又要不歡而散，喬琳的表情很是不快。正在此時，閔佳默默剝好了蝦，送到姥姥嘴裏。順便接過姥姥手中的袋子，淡淡地說：“謝謝姥姥，我很喜歡吃。您給的杏兒，比外麵賣的好吃多了。”
趁著大人不注意，閔柔瞪了妹妹一眼，轉身就跑了。閔佳不以為意，依舊安靜地吃著飯。李蘭嵐指著閔柔的背影罵了好幾聲“這個死孩子”，卻被姥姥攔了下來。姥姥雖然很受傷，但一語道破：“閔柔這樣，還不都是你給慣的！”
“是是是，都是我不好，行了吧？”小姨皺起眉頭，不悅地坐了下來，大家又重新吃起了飯。待氣氛升溫後，小姨又不死心地問道：“璐璐，你當時寫的入學申請書，能借我看看吧？”
在申請學校時，一份優秀的《入學申請書》可以說是製勝法寶。喬璐踟躕片刻，笑道：“小姨，等我在電腦裏找找，找到了就給你。不過……恕我直言，閔柔這種性格，就算申請上了學校，您覺得她在國外能適應嗎？”
李蘭嵐低頭不語，似是心事重重。喬璐補充道：“與其先看我入學申請書的模板，不如……先讓她學學尊重長輩的模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