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玉,給你……”

“什麽啊?”她恍惚地看著月光下這朵赤紅的玫瑰,摸在手裏卻是冰涼的石頭。

“我在沙海裏撿來的,你喜歡麽?”

君玉捏了那冰涼的沙漠玫瑰,根本沒有看清楚到底是什麽東西,眼睛已經閉上,陷入了半昏迷半睡眠的狀態。

朱渝很輕的撫摸了一下她幹裂結疤又再次裂開起了很多血痕的嘴唇,聽著她越來越微弱的氣息,知道,這微弱的氣息很快就要停止了。

“追飛”橫在地上,發出微微的黃色的光芒。他拿起來,在手腕上輕輕一劃,放在她的嘴邊。腥熱的血滴入嘴裏,君玉勉強睜了下眼睛,終於還是沒能睜開,更沉地昏睡了過去。

朱渝抱住她,看看她已經完全散亂的頭發,鋒利無比的寶劍割下了一縷長長的青絲,他放在一邊,又對準自己的頭發,割下同樣長的一縷,慢慢地將發結纏繞在一起,笑著低聲道:“記得我第一次成親的時候,拜堂前,我跑到門口去四處張望,心想,要是君玉這個時刻出現,說朱渝,你怎麽能和別人成親?,那我立刻就會欣喜若狂的逃跑……可是……這隻能是我自己可笑的幻想而已!你才不會在乎我什麽時候、和什麽人成親呢!”

他凝視著君玉在星光下全然慘白如霜的麵頰,“君玉,如果時光可以重來該多好啊!那樣,我的人生就不會有那麽多汙點,也不會在絕望中越陷越深,距離你越來越遠……”

星光下。他一點一點地編織著發結,編了好一會兒才將這發結編織好,貼身放在懷裏。一聲輕微的聲音。那是君玉的手鬆開,那朵沙漠玫瑰掉到了地上。他揀了起來。又放在君玉手裏,摸摸她的鼻息,心裏鬆了一口氣,如完成了人生中期待已久地一件大事。沙漠裏晝夜溫差大,此時夜深人靜。寒風刺骨,卻依舊絲毫不能緩解焦渴。好在無比的困乏暫時壓下了致命的焦渴,他側身躺在沙地上,雙手抱著靠在自己胸口地君玉,慢慢地也合上了眼睛。

又是一個陰天。

君玉強行睜開眼睛,身邊的朱渝躺著一動也不動。她伸手勉強推了他一下:“朱渝?”

朱渝依舊沒有動靜。君玉眼前一黑,坐起來又跌倒在地,好一會兒才提了口氣掙紮著又坐起來扶起了朱渝。朱渝緩緩睜開眼睛,勉強站了起來。

“朱渝。你騎馬!”

“不,我好好地,君玉。還是你騎馬。”

朱渝笑了起來,忽然有了精神。拍拍大黑馬。1-6-K-小-說-網大黑馬的前蹄自動跪了下來。他扶了君玉:“快上去吧,也許今天我們就能找到水源呢!”

君玉點點頭。奄奄一息的馬馱著一個奄奄一息的人,旁邊還跟著一個奄奄一息的人,就這樣,二人一馬慢慢地又走在了無邊無際地沙漠裏。

陰沉的天氣稍微減低了沙地的溫度。

兩人一馬已經不再想著走出這無邊無際的浩瀚沙漠,而是像獵犬一般嗅著水源的味道。綠洲,綠洲在哪裏?奇跡,奇跡又在哪裏?

“君玉啊……”一聲低低的充滿絕望和悲傷的聲音之後,是一聲“咕咚”倒地的聲音,然後,這片黃昏的天空又完全歸於了死寂。

君玉勉強睜開眼睛,大黑馬一聲悲鳴,朱渝已經一頭栽到了地上。

君玉提了口氣,躍下馬背,扶起朱渝,推了推他地幾處大穴,卻根本用不上什麽勁。朱渝緩緩睜開眼睛,想伸手抱住她,手勉強抬了幾下依然垂在了沙地上。君玉扶了他躺在沙地上。站起身,提了長劍看看自己的那匹奄奄一息的黑色駿馬,閉了眼睛,一劍揮去,黑馬一聲慘嘶,倒在了沙地上。

君玉提了空空地水囊,對準那汩汩湧出的鮮血。也許是那刺鼻地腥味,也許是那黑馬眼中那麽明顯地大顆的淚珠,也許是對麵那命懸一線地男人,即使在這全身已脫水的情況下,君玉也忍不住淚水直流。

她提了血囊奔過去,扶起朱渝,將血囊放在朱渝嘴邊,給他灌下幾口,看他再次勉強睜開眼睛,自己才喝了一口。

她又轉身提劍割下一大塊血淋淋的馬肉,挨著朱渝坐下,用劍砍成很多小塊,先送到了朱渝嘴邊,柔聲道:“你吃一點吧。”

朱渝點點頭,兩人如野人一般大口地囫圇吞咽著血淋淋的馬肉。

兩人滿頭滿臉都是血,互相對視一眼,忽然笑了起來。

朱渝看那風華絕代的女子,幾快變成了茹毛飲血的野人,而她殺死的,正是拓桑送給她的千裏良駒。

他歎息一聲:“君玉,那聰明的千裏馬沒有渴死,卻讓我們吃了,真是暴殄天物啊。”

君玉悲傷的目光掃過那匹黑馬的屍體,這是拓桑為自己尋來的千裏良駒。如今,良駒已逝,拓桑安在?拓桑此刻一定在發瘋般地尋找自己吧?他經曆了千難萬險、烈火焚身才能夠和自己在一起。可是,不過短短半年時間,兩人隻怕隻能到黃泉下才能相見了。

如果還能見拓桑一麵,即使是最後一麵,就算立刻死去又有什麽關係?

隻是,這最後一麵也不過是一場瘋狂的幻想而已!

她心裏悲傷欲絕,麵上卻絲毫也不表露出來,看了朱渝,微微一笑:“你要盡量多吃點,這樣我們才能更多一分希望。”

朱渝凝視著她微微下垂的睫毛,點點頭:“好的。君玉,我們盡力掙紮就是了。”

生的馬肉和馬血讓二人恢複了不少力氣。可是,這黃昏下,依舊是茫茫無垠的沙漠。過了今日。明日又該去向何方?

朱渝緊緊拉了她地手,看看遠方:“君玉,我這一生做了很多壞事。虧負了很多人,能有今天。也算上天待我不薄了。可是你……你太好太好,上天又是何其無眼……”

君玉想起他雪崩前的那聲慘呼,想起他深入沙漠的死亡相隨,心口劇疼,反手緊緊握住了他地手。微笑道:“我也許沒有虧負過別人,但是,我虧負了你很多。所以,上天要我還給你。”

兩人沉默了一會兒,朱渝又開口,他的精神變得特別好,話也多了起來:“君玉,如果能走出這大漠,你最想過什麽樣地日子?”

“我麽?先和拓桑去遊山玩水。然後開辦一間書院。你呢?”

“我?”朱渝隨口道,“我最初想的是,如今真穆帖爾的勢力已經土崩瓦解。一出這片沙漠,我就可以自立為王了。然後按照計劃還有幾樁政治婚姻。壯大實力。積聚力量,天子寧有種乎?總有一天。我會揮軍南下,將當朝昏君趕下龍庭……”

君玉微笑起來:“哦,還有好幾樁政治婚姻等著你?”

“對,我這些年娶親都娶得麻木了,今生今世再也無心婚姻了!我真要死在這大漠或者是再也不回去,對她們反倒是好事。我給她們留下了足夠的財產,她們也可以自由再選擇其他男子,遠遠好過跟著我受終生的痛苦。”

君玉搖搖頭,沒有開口。

朱渝凝視著她,也微笑了:“君玉,難道你從來沒有發現過我其實是很帥地麽?在那些聯姻裏,那些女子可都是心甘情願嫁給我的,大多還是她們自己主動的。”

“嘻嘻,你從小就是美男子,這點我是知道的。”

“那,我們認識十八年了,你為什麽喜歡拓桑卻從來不喜歡我?”

君玉笑嘻嘻地搖搖頭:“因為拓桑比你帥啊,而且拓桑又不會三妻四妾。他永遠永遠隻會對我一個人好。你比拓桑差多了,是不是?”

朱渝點點頭,卻又大大地搖搖頭,沒有回答。

君玉忽然道:“我們認識十八年了?這麽久了?”

“你覺得很久麽?我也覺得很久了,我常常想,為什麽那個鐵石心腸的女人,十八年都從來沒有將我放在心裏過?”

君玉笑了起來,不理會他的話,卻道:“你剛剛說的是你最初的想法,現在你的打算又是什麽呢?”

“雄主如真穆帖爾縱橫天下最終也不過沙海做墳,豪傑如鳳城飛帥仁者無敵也不容於老天最終會焦渴而死。我父親拜相多年大權獨攬,我出生以來就富貴之極,較之王子王孫也絲毫不差,即使後來被滅族,到了赤金族也依舊是高官厚祿。也許是生來就擁有,所以也沒有覺得富貴就有多麽了不起。其實,權勢、富貴、天下……誰又能生生世世握在手裏?滯留沙漠地這些日子,嬌妻美妾、金銀珠玉、俯瞰天下都不如一滴清水來得驚喜……如果還能活下去,我唯一的願望就是能夠時常見到你!……”

君玉凝望著他悲傷的目光,輕聲道:“我們已經尋了一個很好地地方。同去的有你認識地先生、舒姐姐、曼青、非嫣和鳳凰寨地很多很有趣的人。朱渝,你在這世界上也是孤零零地一個人了,也沒有人照顧你。如果能夠走出大漠,你就和我們一起去那個地方,好不好?”

“這些人中,弄影先生從小護短,看我欺負你就要打我,無趣;盧淩、耿克等隻知對你忠心,個個都很無趣;尤其是拓桑,最最討厭,可謂天下第一無趣之人……這些人我都不喜歡!不過,要是拓桑不去,其他人縱使再無趣我也忍了,唉……”他看君玉滿臉的哭笑不得,笑了起來,“不過,舒姐姐很有趣,你的兩個未婚妻也不錯,還有你四處營救收留的大群女子,其中多少有些有趣的吧?”

“當然有了,還不少呢。”好,那我就跟你們一起去。”

朱渝看她有些放心地閉了眼睛麵上還帶了一絲微笑,想起自己懷裏藏著的那個發結,不由得在心裏長歎一聲,君玉啊,我們哪裏還有什麽活著出去的機會!也罷,這生命裏的最後時刻,我總算完全有義務更加護你周全,永遠永遠隻對你一個人好了。想著想著,他臉上情不自禁又露出了笑容。君玉忽然睜開眼睛,看著他那樣奇異的溫柔的笑意,心裏一顫,慌忙移開了目光,轉而望著茫茫的沙海。

朱渝第一次看見她躲閃的目光、緋紅的麵頰,盡管知道她不過是因為一時的感動,心裏也湧起一股酸楚的柔情和喜悅,也轉而望著茫茫的沙海,仿佛一切都是不經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