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霧彌漫了眼睛,跟在後麵的人心裏一片空白,不由自主地,身子已經隨著那急速的雪霧一起墜了下去。

待睜開眼來,四周是白茫茫一片,隻聽得小帥的一聲悲鳴,卻無法轉頭看它究竟在哪裏。

他想起身,卻發現身子已經完全被雪埋住,隻有頭和一隻手露在外麵。

胸口悶得幾乎又要暈厥過去,他一運氣,四周雪塊飛濺,四肢一陣鬆弛,胸口的那種窒息也忽然消失,卻吐出一口黑色的血來。

他搖搖晃晃地站起來,前麵兩丈遠處,悲鳴的小帥斷了一隻後蹄,在小帥的旁邊,君玉隻露出頭和雙手,雙眼緊閉,渾身被白雪覆蓋著。

他搖晃著奔了過去,拚命地撥開她身上的積雪,喉嚨裏幾乎都已經發不出聲音來:“君玉,君玉……”君玉的眼睛緊閉著,麵色已經和周圍的雪地完全一樣了。

他伸出手,想摸摸她的鼻息,心裏卻一陣惶恐,好一會兒,才伸出手去,幸得還有微弱的氣息。

他心裏一鬆,扶了君玉,背在背上,又看了看那斷了一蹄的小帥,自言自語道:“我管不了你了,你自求多福吧。”

小帥瞪大眼睛看著這個人,長嘶一聲,一瘸一跳地跟在了他的身後。

走出這條溝壑,前麵是一條小徑,他在越來越深沉的夜色裏停了一會兒,看了看方向,上了一條小徑,往回路的方向走去。

這茫茫群山裏並無人煙,穿越了重重回路,那裏,是通向駐地大臣府邸的方向。

此舉雖然危險,但是,此刻,再也沒有什麽比先救她的命更重要的了。

他背著一個人搖搖晃晃地在前麵走,身後,小帥一瘸一拐地跟著,偶爾發出一聲長嘶,在隻有風乎乎刮過的黑夜裏,透出一絲生命的氣息。

也不知已經走了多久,依舊走不出這伸手不見五指的山道,此時,他已經完全在這樣的冰天雪地裏迷路了。

他胸口一悶,又吐出一口血來,腳步一個踉蹌,摔倒在地,手一鬆,背上的君玉也重重地跌在地上。

短短幾步,他幾乎是爬了過去,抱起君玉,卻再也站不起來。

君玉的雙眼依舊緊緊閉著。

耳邊的寒風嗚嗚地刮著,他將臉輕輕帖在君玉的臉上,發現兩個人的手臉都已經完全如冰塊一般。

如果站不起來,如果走不出這片山道,這個地方,就是兩人的葬身之處了,身後的小帥,又發出一聲悲嘶,在這樣的夜裏,回蕩在群山。

他緊緊地抱住君玉,在黑夜裏慘笑一聲,隻覺得心裏慢慢地寧靜下來。

此生此世,他從來不曾這般和君玉接近。

他摸摸君玉的心口,還有微弱的跳動,他知道,很快,在這樣迷失的寒夜裏,那跳動就要停止了。

而自己的心跳,也將要和她一起停止了。

他扯了自己的雪貂鬥篷,將兩人緊緊捂住,心裏忽然湧起一陣喜悅,張口,又吐出一口血來,眼前有一陣金星在亂七八糟地閃耀……他第一次見到君玉也是在茫茫的雪地上,千思書院裏,小君玉穿一身藍色的袍子,豐姿翩然,神態若仙,一笑之下,百花齊放。

“君玉,我叫君玉。”

他看見自己向小君玉跑去,這一次,終於拉住了她的手,耳邊,似乎又聽到那細微花開的聲音,心裏一陣喜悅,眼睛慢慢閉上。

※※※※※※※※※※※※※※※※※※※※※※※※※※※拓桑飛奔在盤旋的山道上,心裏那股奇異的不安越來越嚴重。

盡管他已痛下決心永遠忘記凡塵俗事,可是,君玉告別時那微笑的麵龐太過淒涼,總讓人有種不祥的預感。

那堅定的決心慢慢地鬆懈下來,他奔跑的腳步也越來越緩慢,終於,他調轉頭,往君玉離開的方向追了回來。

他一路追蹤著山道上的馬蹄印跡,從夕陽西下到夜幕降臨,終於,那馬蹄的痕跡在山道的一片坡體變得混亂不堪,且就此消失。

他探頭看了看那片不太深的溝壑,有明顯的小小雪崩的痕跡。

心裏那股不祥的預感幾乎立刻化成了現實,他像壁虎一般踩著山崖,躍下那溝壑,溝壑裏砸了三個大大的雪坑,看得出,一個是馬的痕跡,而另外兩個卻是人的痕跡。

在那馬的雪坑印記上,有一大片血跡,顯然是馬留下的,而雪地上的另一個坑邊還有一小團血痕,幾乎被凍成了一團紅黑色的冰塊,空氣中,似乎還有著微微的血腥味。

他心裏一鬆,君玉是一個人,這痕跡卻是兩個人,可是,如今,這兩人一馬都已經沒有了蹤影。

可是,立刻,心裏又一緊,那馬蹄印卻正是記憶中小帥的。

他看了看溝壑淩亂的足跡,顯然,這場雪崩是馬失蹄造成的,並不太嚴重,所以,那兩人一馬已經沿著溝壑往外走出去了。

他順了那溝壑的足跡走出去,天色早已黑盡,在那山道的分叉口,隻辨識出那足跡是在往回走。

墨汁一般的黑夜中,風嗚嗚刮著,像隱藏著無數的妖魔。

拓桑已經完全辨識不出任何足跡了,他緊一步,慢一步地走著,那兩人一馬似乎平地消失了。

好一會兒,忽然聽得遠遠一聲馬的悲鳴,這悲鳴太過淒厲,久久地在群山黑夜裏回響。

拓桑多次聽過這馬的長嘶,立刻往那方向奔去。

越來越砭骨的夜風裏,那馬兒又是一聲悲鳴響在耳邊,幾乎讓人心膽俱裂。

拓桑奔過去,他亮了火褶子,卻見一見寬大的鬥篷緊緊罩著兩個人,他掀開鬥篷,兩個人都已經昏迷不醒,渾身冰涼。

而那鬥篷的主人,竟然是朱渝。

他也顧不得朱渝為何會出現在這裏又為何會和君玉在一起,立刻分開二人,在每人口裏塞了一粒藥丸,然後,一手抱了一人,在山道上飛奔起來。

※※※※※※※※※※※※※※※※※※※※※※※※※※※聖宮。

燭光下,赤巴麵色從未有過的焦慮。

他雖然是外事總管,但是,平素靜心修煉,修為雖然比不上聖宮第一流的得道長老,可也已經相當不錯了,無論遇到什麽事情也不會方寸盡失,可是,此刻卻完全沒有了絲毫冷靜沉著,幾乎完全如熱鍋上的螞蟻一般。

一名“博克多”身邊的貼身僧人走了進來,麵色依舊十分驚惶:“‘博克多’還沒有回來。”

赤巴麵色更變:“隻留下一人等候消息,其他貼身僧人立刻分頭去找,記住要秘密行事,絕不能透露半點風聲。”

幾名貼身侍從領命而去。

赤巴手執轉經筒,卻哪裏念得下一個字?約莫一注香的時間,一名十分高大的教徒拖了條鐵棒進來,正是夏奧。

赤巴立刻道:“情況如何?”夏奧神色緊張地搖搖頭:“莫非‘博克多’落到了拉汗教的手裏?”赤巴幾乎絕望了起來:“明天就是換袍節,要是‘博克多’再不出現,到底該怎麽辦?”“換袍節”不僅有聖宮上下和三大寺院的參與,更有駐地大臣的參與,雙方要交換禮節。

“博克多”無故缺席“換袍節”,還是聖宮曆史上頭一遭,隻怕會引起軒然大波和可怕的猜測。

赤巴一聲怒喝:“立刻叫貼身侍從。”

留守的那名貼身侍從惶恐地走了出來。

他是負責“博克多”起居的兩名侍從之一,對“博克多”的行蹤最為了解。

“博克多最近行為是不是十分反常?”貼身侍從不敢不答,隻得道:“‘博克多’以前的行為一直十分正常,自今年‘雪域節’後,就經常憂心忡忡,時常外出……”“都去了哪些地方?”“不知道,我們不敢過問‘博克多’的行蹤。

最初,我們以為他是尋密地修煉。”

“‘博克多’這次是什麽時候離開的?”“大約8天之前,我們以為他會像以前一樣很快回來,誰知道現在都沒有回來……”“好了,你下去吧,一有‘博克多’的消息立刻回報。”

貼身侍從答應一聲,離開了。

夏奧道:“現在,該怎麽辦?”赤巴想了想:“如果‘博克多’明天早上還不出現,就告訴來賓,‘博克多’生病提前閉關,無法出席‘換袍節’。”

“應付得過去麽?”“不知道,但是,也沒有其他辦法了。”

駐地大臣的府邸。

秦小樓今天起得特別早,因為,今天要去參加博克多的換袍大典。

他這個駐地大臣的主要職責就是和聖宮協調好關係,維持這片廣袤的土地上的穩定以免為外來勢力所趁。

出席博克多的“換袍大典”,是他一年工作中必須出席的重大活動之一。

當他換好禮服,帶了幾名主要官員正準備出門時,忽報赤巴有要事求見。

秦小樓十分意外,可是,聽完赤巴的事由,他就不止是意外,而是驚詫了起來:“你說什麽?博克多生病提前閉關不出席‘換袍大典’了?”赤巴點了點頭:“實在抱歉,昨晚,‘博克多’已經閉關。”

秦小樓訝然道:“可是,從來沒有博克多在換袍節提前閉關的啊?”“因為博克多病重,無法出席,還請各位貴賓原諒。”

秦小樓和赤巴去年為了給西北軍籌集糧草,兩人多方來往,關係密切,心裏雖然疑惑不已,卻也不願一直讓赤巴為難,隻得勉強點了點頭:“好了,下官知道了,下官會向其他人交代的。”

“多謝秦大人。

告辭!”“告辭!”“博克多”在換袍大典之際提前閉關的消息雖然讓眾教徒意外不已,但是,這些一心修煉的教眾也很快平靜下來,各自做自己的功課去了。

夜色已經深去,聖宮大殿已經安然歇息。

表麵的安然下,卻是無比的焦慮。

赤巴以打坐的姿勢想靜下心,可是,哪裏靜得下心來?忽然,一個貼身侍從走了進來,低聲道:“博克多回來了。”

赤巴立刻起身,來到“博克多”的居殿。

赤巴見“博克多”依舊威嚴莊肅,並無異狀,大喜行禮:“見過博克多。”

拓桑點了點頭:“你們休息去吧。

我要即刻閉關了。”

赤巴還想問什麽,可是,卻不敢開口,隻得道:“博克多,您未遇到什麽意外吧?”“沒有意外,我很好。”

赤巴行了禮,恭敬退下,總算略略放下些心來。

8名侍從都站在門外,拓桑走了過去:“除了你二人,其他人全部出去吧。

我閉關這段期間,你們就自行修煉。”

一眾侍從退下,兩名貼身侍從也關好房門,到了各自的修煉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