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間小小的整潔的旅店,打開窗子,初夏的晨風拂麵而來。

外麵,舒真真正在吩咐小二添上馬的料草和飲水,兩人即將上路,開始新的一天的行程。

她走進門,見君玉神情默然地站在窗戶邊,麵色十分蒼白。

“君玉,昨晚睡得不好麽?臉色怎麽這麽差?”君玉強笑著搖搖頭,好一會兒才低聲道:“舒姐姐,這幾天,我老是夢見拓桑,卻每次都看不清楚他的臉,也不知道他現在怎麽樣了。”

她離開那天正是拓桑“出關”的前一天晚上。

在此之前,拓桑已經缺席了換袍節出關,他該如何向教眾交代?如果稍有不慎,又會不會陷入險境?剛離開的那段時間,她還沒有怎麽擔心,但是,這幾天噩夢連連,心中的擔憂便不由得越來越加深了。

舒真真站在原地,這是她第一次在君玉麵上見到這種難以言喻的悲涼和絕望的神情,雖然她早就知道君玉並非是表麵上看起來一般若無其事,但是,看到她這種神情,還是十分震撼。

舒真真遲疑了一下:“君玉,你要不要去看他一趟?”君玉沉默著,好一會兒才淡淡地道:“舒姐姐,我再也沒有勇氣去了。

我隻怕再見他一麵就不會有離開的決心了。

那樣,我們兩個都會陷入萬劫不複的深淵!”她在心底慘笑,其實,很早以前,自己就渴望著跳進萬劫的深淵又或者是幹脆葬身在那樣的密室裏。

可是,終究,他還是他,自己還是自己,就連跳下深淵的自毀也由不得二人選擇。

拓桑說“君玉,這是我最後能為你做的事情了,我一定要將你完全治好”——如今,自己縱使長命百歲,卻再也得不到他的絲毫音訊,就連夢中也看不清楚他的臉了,以後的漫漫歲月又怎麽熬得過來?舒真真安慰她道:“拓桑身為博克多,常居深宮,有很多人保護,而且他自身又那般本領,怎麽會有什麽事情?”君玉的臉色稍稍輕鬆了一點,笑道:“也許,我是杞人憂天了,舒姐姐,今天我們得加緊趕路了。”

心裏的淚水幾乎要湧出眼眶,她不敢讓舒真真看見,也不等舒真真回答,急忙轉身出去,牽了小帥,飛身上了馬背,跑出去好幾裏才勒馬停了下來。

身後,舒真真趕了上來,和她勒馬並肩,微笑道:“君玉,鳳凰寨的山水很美麗吧?我真期待啊。”

這一刻,君玉真是由衷的感謝舒真真的溫情,她怕自己難堪,就絕不追問,而是主動換了話題。

於是,她也笑了:“是啊,那是一個很好很好的地方,山水好風景好人也好,舒姐姐,你一定會喜歡的。”

拓桑和夏奧都是步行,朱渝、張瑤星等人騎馬也隻好慢吞吞的,行程並不快捷,這天,眾人方來到川陝交界處。

朱渝看看天色,已是黃昏十分,前麵是一片茂密的樹林,眾人即將穿越這座樹林。

他深知川陝大盜的厲害,為防止出意外,立刻下令全力戒備。

由於前次遭受襲擊,千機門隻剩下了包括朱渝和張瑤星在內的七人。

張瑤星看看拓桑,低聲道:“朱大人,這裏經常有土匪強盜出沒,我們不妨等天明再上路,若博克多有什麽閃失……”朱渝笑道:“博克多會有什麽閃失?你們還是先擔心自己有什麽閃失吧!”即使是上次遭到突襲時,張瑤星也從來不曾見過拓桑動手,也不知道朱渝此話的意思,卻不敢繼續追問,隻好立刻安排上路。

天色已經完全黑了下來,樹林裏一片陰森森的,正是夏季,草已經長得十分茂盛,馬一塌進去,行走都有些艱難。

千機門的那五名人員,座騎遠不如朱渝、張瑤星等人,行動更加艱難,而夏奧卻拖了鐵棒在前麵拔草開路。

他們見“博克多”走在這樣的雜草叢生裏卻完全如履平地,身不染塵,一個個不由得又是稱奇又是佩服。

自上路以來,他們從來沒有擔心過拓桑會逃走,即使後來拓桑去了手鐐,他們也從來沒想過這個問題。

連日奔波下來,拓桑神情自若,他們一個個卻苦不堪言,又擔心時刻會出現的殺手,那些殺手不僅殺拓桑也不會放過他們,是以一個個驚恐不安,反倒自身如囚徒一般。

眾人剛剛走到林子深處,拓桑忽然平靜地道:“有十四人圍了上來,你們自己小心一點。”

朱渝勒馬,他也聽出有人圍攏,卻無法像拓桑一般說出數字。

眾皆訝然,兵器緊緊地握在手中。

馬已包裹蹄子,口含勒片,一陣老鴉的叫聲掠過,草叢一低,眾人才隱隱聽出一陣風聲,不一會兒,一行人圍了上來。

朱渝在黑夜裏聽聲辯位,果然是十四人,不由得對拓桑暗自佩服。

一陣暗器破空的聲音,眾人早有防備,各自隱身。

黑暗中響起一聲低喝,一聲火器破空的聲音,周圍的荒草燃燒起來,樹林裏立刻亮如白晝,緊接著,刀槍劍戟四麵八方向眾人殺來。

由於拓桑和夏奧都換了便裝,一眾殺手一時之間也分不出誰是誰,立刻見人就殺。

所有的出手,都是江湖上的一流高手,千機門的五人雖然也無不是一等一的好手,奈何敵眾我寡,左支右絀,很快已經倒下去三人。

朱渝提了“照膽”,劍光一寒,身邊一黑衣人立刻穿胸而過,倒在地上。

眾黑衣人一愣,卻絲毫也不慌亂,立刻將主力向朱渝攻來。

身邊,張瑤星和剩餘的兩名千機門衛士已經完全陷入險境,隻有夏奧拖了鐵棒,舞得虎虎生風,一時之間也無人能近得了他的身。

一個黑衣人一刀向張瑤星背心砍去,張瑤星避之不及,眼看就要喪生刀下,那黑衣人的刀鋒忽然一沉掉在了地上。

火把之下,他忽然發現擊沉自己刀鋒的隻是一棵小草,心裏大駭,不由得低呼一聲。

一行黑衣人聽了他的低呼,混戰之中,也不由得一個個順了他的目光,往拓桑看去。

兩名黑衣人稍微分神,已被朱渝擊斃,其中又有人低呼一聲,背心被一片樹葉擊中,一時之間竟動彈不得。

隻是瞬間的功夫,這種低呼聲此起彼伏,幾乎所有黑衣人已經倒在地上,唯一一名正在和朱渝纏鬥的人,心內震駭,立刻就要落荒而逃,朱渝一劍刺下,結果了他的性命。

張瑤星舉了刀就向最近的一人攻去,拓桑低聲道:“住手。”

張瑤星不敢抗命,和另外二人扶起了三名受傷的同伴。

拓桑看了一眼染血的茂密的草葉:“你們還不快走?”剩餘的七八名生還者如或大赦,各自兵器也來不及收拾,立刻走得幹幹淨淨。

朱渝眼睜睜地看著這些人走得幹幹淨淨,又看一眼尚在滴血的長劍,冷笑一聲:“好一個東郭先生,很快,那些毒蛇又會回來咬你的。

不過,我很好奇的是,你今天為何肯出手了?”他早從張瑤星口裏得知,上次他到寒景園“殺”君玉時,眾人被突襲,人手折損大半,拓桑也沒出手,隻是救了自己那名受傷的貼身侍從,將他遣回養傷。

拓桑平靜地道:“千機門的人等平素無惡不作卑鄙無恥,不救也罷。

不過想到她還好好的,所以在我眼中,你等尚罪不致死。”

朱渝大笑起來:“原來拓桑你也並非聖人,但是,你可知道,這些人一出去,也可能危害她的……”若君玉知道此事,絕無可能袖手,而這些,通通即將是君玉的敵人。

拓桑打斷了他的話:“對,我非聖人,甚至已經不再是博克多,隻是一個普普通通的男人。

我早說過,誰要害了她,上天入地,我必取他性命。”

拓桑簡直是瞪著他,連續遇襲後,他早已知道前路不知還有多少險難,自己死不足惜,若君玉知道此事後,一定會趕來,也會陷入這樣的險境。

一想到這點,忽然覺得心如火燒,無論如何也不能繼續保持參禪般平靜的心境。

朱渝笑聲倏停,此刻,拓桑目光如火,簡直如一頭即將發狂的獅子。

朱渝搖搖頭:“我也總算明白一件事情了,你早就期待著自己身份被廢黜,是不是?”拓桑既沒點頭也沒搖頭,目光平靜了下來:“朱渝,無論如何,請不要讓她知道此事。”

“嘿,你死你的好了,我怎麽會讓她知道?”眾人都看著二人,不知二人究竟在打什麽啞謎。

拓桑忽然沉聲道:“快走,又有人來了……”朱渝掠出幾十丈,伏地片刻,聽出正有大群人馬往這個方向而來。

張瑤星惶惑地看著飛掠回來的朱渝,朱渝對另外的二人道:“你們帶了受傷的三人先後退。

那些殺手誌不在你們,不會管你們的。”

二人護了那三人立刻上馬往回路退去。

張瑤星道:“朱大人,怎能後退?我們還要回去交差……”“你們有這本事闖出去麽?隻怕再不後退,今晚全部會喪生在這樹林,還交什麽差?立刻後退!”張瑤星自己心裏也很害怕,聽得朱渝如此,趕緊上馬率先往後路奔去。

夏奧看拓桑一眼,拓桑點了點頭,二人也往回路走去。

眾人繞了小路奔到天明。

朱渝勒馬,拓桑和夏奧都不緊不慢地跟在後麵。

他看了看前麵疲憊不堪的幾人,大聲道:“可以停下了。”

眾人又饑又渴,聞訊立刻停下。

朱渝看了看周圍地形,是一片丘陵地帶,周圍沒有什麽住戶,隻得令那二人:“你們先去尋一些吃的來。”

二人領命,其餘人等就地休息。

過得兩注香的功夫,二人還不見蹤影。

朱渝心裏一沉,剛道得一聲“不好”,張瑤星已惶然道:“那二人莫非已經遭了毒手?”那三個受傷之人更是惶恐,就連夏奧也變了臉色。

朱渝低喝一聲:“快走……”拓桑搖搖頭:“來不及了,他們已經從四麵包圍過來了……”※※※※※※※※※※※※※※※※※※※※※※※※※※※※※※※※※快馬奔到陝西境內方才停下。

這是一座不算繁華的小鎮,來往的人群麵上也看不出什麽異樣。

君玉和舒真真牽著馬往附近的一家客棧走去。

旁邊,兩名普通之至的男人擦身而過,形色匆匆。

舒真真看了那兩人一眼,兩人卻渾然沒有注意到她。

君玉見舒真真的目光有些異樣,低聲道:“舒姐姐,怎麽了?”舒真真也低聲道:“我在追查西北軍軍餉被劫一事時曾遠遠見過這二人,這二人絕非泛泛之輩……”軍餉被劫一事,以前任兵部尚書被免職而作罷,最後成了一大懸案,不了了之。

君玉立刻道:“我們去看看。”

夜色,已經完全暗了下來,君玉和舒真真輕裝便衣尾隨了那二人,二人毫無知覺,出了小鎮就加快腳步奔了起來。

那二人奔出四五裏遠,就分開各自趕路。

君玉和舒真真對視一眼,也立刻分開,各自追蹤。

君玉又尾隨那人四五裏,忽然停下腳步暗道一聲不好,果然,那人在黑夜裏發出一聲極低的慘叫倒在了地上。

君玉隱身在一棵樹後,不久,一個黑衣人從夜色裏出來,亮了火褶子,在那人身上翻了一通,似乎是在尋找什麽。

他快速地翻了幾下,立刻滅了火褶子縱身投入了夜幕之中。

君玉看那黑衣人居然是往小鎮的方向而去。

她也立刻跟了回去。

那是小鎮上最大的一家客棧,客棧的門口掛著“客滿”字樣。

客棧的二樓上燈火通明,房間裏人影綽綽。

那黑衣人並不走大門,悄悄躍上了二樓,然後,輕輕敲了敲一扇窗戶。

君玉一直尾隨著他,忽見那扇窗戶打開,黑衣人一下跳了進去,窗戶立刻關上了。

君玉貼身窗邊,隻聽得裏麵一人極小聲地道:“事情怎麽樣了?”“孟大人……”君玉聽得那極為熟悉的聲音,又聽得“孟大人”幾字,此刻再無疑惑,裏麵之人居然是孟元敬。

她心裏十分意外,孟元敬怎麽會到了這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