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深的呼吸了一下,楊夙楓急忙加快腳步,離開這個他深切痛恨的地方。匆匆走到門口,不經意間發現外麵居然也站了兩排裝備明斯克步槍的衛兵,步槍上的刺刀在日光的照耀下顯得通體冰涼,他們鮮紅的製服和大廳牆壁的淡黃典雅交相輝映,似乎在暗示著什麽。在明斯克步槍隊的背後,還有數百名製服鮮明隊列整齊的禁衛軍士兵,他們手中的泛著冷光的彎刀同樣給人強大的震懾力,而他們那種陰冷的眼神更加令人心寒。

楊夙楓似乎意識到了一些什麽,但是他很快就製止了那個罪惡的念頭,再次加快了腳步。隱隱約約中,他似乎聽到裏麵內務太監的陰柔細長的聲音:“下一個……”

仰首走出三道警戒嚴密的封鎖門,終於離開了這個限製了他九年自由的地方,楊夙楓感覺到內心一下子輕鬆起來,仿佛身子都要飄動起來,那股如影隨形的腐臭味仿佛也變成了沁人心肺的檀香,寒冷的夜風也像春風一樣的溫暖宜人,他全身都沉浸在暖洋洋之中。

終於自由了!

楊夙楓好想大聲呐喊,可是立刻就意識到了四周不同尋常的死寂。

正是午夜。

美尼斯地區的午夜,是否也是如此的平靜呢?

楊夙楓呼吸了幾口寒風,努力的讓自己平靜下來。

他現在必須考慮一下。

他實在有太多的事情需要了解。

但是此時此刻,他的心情實在難以平靜。

尼洛神京的夜風中似乎永遠都帶著一股潮濕的**的氣味,讓人掩鼻而走,即使是在長年的幹旱之後,這種**氣息也是彌久不散。可是此時此刻,這種味道卻讓楊夙楓有一種久違重逢的感覺,那種發自內心的欣喜簡直是難以形容的。可惜身邊沒有湖,否則他一定要跳入湖水裏,讓自己的發熱爆炸的腦袋好好的冷靜一下。

停在不遠處的一輛馬車悄無聲息的駛過來,停在楊夙楓的身邊。駕車的乃是一個風燭殘年的老人,身上的棉襖已經相當的陳舊,不過總算完好。他盯著楊夙楓一會兒,然後用不確定的聲音說道:“你是否就是楊夙楓?來自紫川道南海地區的楊夙楓?”

楊夙楓審視著對方,點點頭說道:“我就是。”

駕車的老頭佝僂著身子走下車來,嗬嗬腰說道:“楊夙楓少爺,我是你二叔派來接你的,請上車吧!”

楊夙楓疑惑的說道:“我二叔?”

駕車老頭搓著手說道:“沒錯,就是你的二叔,楊基睿,他說你應該還記著這個名字的,你不會真的忘記了這個名字了吧?如果你是紫川道麗川府南海地區的楊夙楓閣下的話。他就在三條街道那邊的居所裏等你。請上車吧,車錢已經給過了,外麵怪冷的。”

楊夙楓點點頭,確信沒有被騙,才上了馬車。車廂漆黑漆黑的,他不想,也不願意拉開車簾去看外麵的世界,他現在最渴望的,就是最好眼前一黑,然後就回到了美尼斯的老家。馬車一溜小跑,穿越了幾條寂靜空曠的街道,很快停下。楊夙楓搖搖晃晃的下車來,發現已經到了一所古老的宅子前麵。

這座古老的宅子的確有些年頭了,牆壁都是黑漆漆的,看不出原來的顏色,但是從建築的規模來看,楊夙楓眼前似乎浮現出當年的車水馬龍高朋滿座的輝煌,他猜測這應該就是楊家最早的祖居,可惜,一切都已經時過境遷了。黑檀木打造的大門已經有些腐朽,推開門的時候還有灰塵掉下來,門匾上應該題著“楊府”兩個大字的,可是現在也看不到了,或許早已經被宵小偷走,那畢竟是燙金的字體,多少也值一點錢的。

裏麵的庭院已經非常破敗,遍地都是落葉,踩上去沙沙的響,也不知道落葉究竟已經堆積了多少層,他幾乎可以用腳後跟都想像得到。空氣中彌散著濃烈的陳舊腐朽的氣息,幾乎要讓人窒息。夜風吹過,刮起片片的落葉,灰塵也簌簌的往下掉,頓時讓他的鼻子痛癢難忍,他不得不使勁地捏住了自己的鼻子。他心想,也許楊家自從被迫搬到美尼斯以後,這裏就再也沒有人打理過了。

不過楊夙楓並不在乎這些,他隻是看到了燈光。昏黃的燈光從窗子透出來,映照出裏麵的模糊不清的晃動的人影。楊夙楓興匆匆地走到窗前,隨即就發覺自己來得不是時候,那女人的故意呻吟和男人的喘息就是瞎子也能猜測到裏麵正在進行什麽活動。他隻好尷尬的苦笑一聲,重新退回院子裏,默然佇立在寒風中。仰首望天,天上星光點點,四周寂靜如斯,他終於感覺到了一點點地寒意。

良久,屋子裏的動靜終於平息下來,又傳來女人穿衣服的西西簌簌的聲音,還有男人的意猶未盡的挑逗聲。過了一會兒,隨著開門的吱啞聲,一個濃妝塗抹臉色白的嚇人嘴唇卻紅得恍若櫻桃的年輕女人從裏麵一溜小跑的出來,看到楊夙楓麻木的站在庭院中,朝他挑逗的笑了笑,媚笑著說道:“喲,你在偷聽啊?”然後低聲嬉笑著快步的走了。

這時候,屋子裏的男人才探出腦袋來,往庭院裏瞟了一下,不小心瞥見了楊夙楓正好回過頭來,於是把門打開,招招手,沒什麽感情的說道:“阿楓,是你回來了嗎?進來吧!”

楊夙楓猶豫片刻,才走進門去。開門的乃是一個老人,一個身材佝僂的老人,臉色蠟黃蠟黃的,皺紋多的就像黃土高原上的溝壑,卻偏偏還殘留有幾個女人的紅唇印。屋子裏還算暖和,老人隻穿著褲衩來回走動。他拿起一個暗黑暗黑的茶杯,給楊夙楓倒了一杯冷開水,然後拿過一大堆零亂的衣服,就在楊夙楓麵前毫無顧忌的一邊穿衣服,一邊喘息著說道:“我還以為手續要辦多久呢!沒想到這麽快就出來了。唉,真是閻王催人三更死,誰敢留人到五更啊!”

楊夙楓站在屋子角落那裏,默默地看著老人。他實在想象不出,自己那個身材魁梧強壯有力曾經在西北戰場上搏殺過四十餘名敵人,曾經積累軍功至奮威都尉的二叔楊基睿,居然已經變成了現在的佝僂模樣,瞧他瘦弱的身體,似乎風吹就倒。如非親見,恐怕當麵他都認不出來了。一時間百感交集,他都不知道說什麽才好。

意識到了楊夙楓的訝然,佝僂的老人含濁不清的咳嗽了一下,慘然笑道:“變了,都變了,你變大了,我變老了,唉,又能怎麽樣呢?”

楊夙楓四麵看了看屋子裏的擺設,地上隻有七八件行李,屋角燒了一盆木炭,其他東西都沒有。**也沒有什麽**用品,隻有一張床單,還算幹淨,隻是在這深秋時節,是不是太單薄了一點?正在疑問間,老人已經穿好衣服,朝外麵叫道:“老張,進來收拾東西,咱們上路了。”

楊夙楓吃了一驚,急忙說道:“三更半夜的,我們要去哪裏?”

老人看了他一眼,將**的剩餘衣服收起來,有氣無力的說道:“我們趕快離開京城,走得越遠越好。美尼斯咱們是不能回去了,但是咱們可以到別的地方去。現在兵荒馬亂的,帝國內務部不一定就能抓到咱們了。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想讓我們做末日領主,沒那麽容易,我們走吧。”

楊夙楓再次微微一驚,壓低聲音說道:“為什麽不能回去美尼斯?那裏的形勢到底怎麽了?”

老人麵無表情的將衣服放進去行李箱,隨手合上,卻不料還有一個衣角卡在外麵了。他不耐煩的扯了一下,沒扯動,也不管了,順手將行李箱提起來,放在門邊,拍了拍手,看了楊夙楓一眼,淡淡的說道:“這個事情上了馬車我再跟你解釋,現在來不及了。”

駕車的老頭進來幫忙搬東西,楊夙楓也隻好上去幫忙,行李很快就被搬上馬車,楊夙楓心中雖然有一百個疑問,可是也沒有辦法詢問,隻有滿腹納悶的跟著老人上車。兩人一上車,駕車老頭揚手就是一道大鞭,不停的催促馬車奔跑起來,寂靜的街道頓時響起密集的馬蹄聲,使得時不時經過的夜行人都忍不住要多看兩眼。老人從懷中掏出一個酒瓶,狠狠的喝了一口,臉上才漸漸的有了生氣,蠟黃的臉色慢慢的變的有點紅潤起來……

“你是不是想知道為什麽不能回去美尼斯了?”老人忽然感慨地說道,聲音裏充滿了傷感。酒瓶隨手放在車窗邊沿,沒有喝幹的酒滴順著酒瓶往下流,沿著馬車廂慢慢的向下滲透。

“我當然想知道。”楊夙楓眼睛裏閃動著深沉的目光,使勁地轉動著自己的脖子,由於車廂內比較低矮,所以他的脖子有點酸酸的。

深深的看了楊夙楓一眼,老人低頭想了一下,重新抬起頭來,狠狠的喝了一口酒,慢慢的將美尼斯地區目前的形勢告訴楊夙楓。

在唐川帝國的版圖上,美尼斯地區是一塊孤立海外的世外桃源,它處在帝國的最東北部,和帝國內陸相隔波濤洶湧的伶仃洋。這塊地區歸屬唐川帝國隻有短短的五十年,原來不過是一些野蠻人的居住地,後來因為大批的唐族人遷居到這裏,逐漸形成唐族的勢力,在和外族的爭奪之中,唐川帝國依靠強大的武力為後盾,逐漸將這裏平息下來,最終形成了唐川帝國在海外的一塊領土。

帝國朝廷在美尼斯地區總共設置了八個道(省)四十多個府,實行半自治式的管理,其最大的統治者為大都督,下麵個道的統治者則是總督。美尼斯地區擁有非常豐富的礦產資源,棉花產量和木材產量也很大,每年都有大量的礦產資源輸入內地,也有大批的內地工人越過伶仃洋前往美尼斯地區尋找礦藏,企圖一夜之間暴富。天元1710年前後,唐川帝國大致統計了一下這個地區的人口,已經超過了三千萬人。

在楊夙楓的心目中,美尼斯曾經是世外桃源,是人間樂土,因為它和帝國內陸不相連,所以這些年來帝國內陸的災荒和戰亂都波及不到那裏,人們在那裏過著自由自在的與世無爭的生活。然而,美尼斯地區畢竟不是樂土,它內部也積壓了大量的矛盾,這些矛盾終於在天元1722年開始全麵爆發。由於大麵積的幹旱,老百姓無法為生,但是官府還是照樣貪得無厭的掠奪,導致美尼斯地區爆發了大規模的農民起義,他們打敗了官府組織的軍隊,引爆了美尼斯的動亂熱潮,許多飽受壓迫和剝削的礦工和奴隸們也加入了起義的隊伍,聲勢越來越大,連帝國邊防軍都被起義軍打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