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川帝國,尼洛神京。

初冬的尼洛神京已經顯得相當的寒冷,不時吹過的寒風刮起地上片片的落葉,敲打在蒙著白色窗戶紙的玻璃窗上,發出啪啪的單調聲音。老人們都說,氣候太反常了,那是亡國的先兆。城市的街道似乎也很久沒有人打掃了,大風一起,立刻塵土飛揚,遮天蔽日,逼得路過的行人趕緊用衣服將自己的嘴臉都捂住,以免被弄得灰頭土臉的好像從泥土裏挖出來一般。不過,街道上已經很少有行人,就算有,那也是匆匆而過的身影。

自從和瑪莎國開戰以來,唐川帝國的戰況就一直不如人意,甚至每況愈下,沒有挽救的餘地。絕望的失敗的氣氛好像棉花團一樣籠罩在尼洛神京的牆頭,久久縈繞不散,使得本來就已經相當黯淡的尼洛神京城牆更加的暗淡。行人雖然少了,但是來往巡邏的禁衛軍和穿便衣的帝國憲兵卻明顯的多了,城牆上的禁衛軍明顯的也開始處於戰備的狀態,沙袋、石塊和木頭都已經在城頭上開始堆積,一些大街道也開始設置分割措施。有不確切的消息說,還有兩個月的時間,瑪莎國的大軍就要到達尼洛神京的城牆下麵了。

瑪莎**隊的到來自然引起了尼洛神京居民的恐慌,他們不得不開始痛苦的籌劃自己的出路和避難所,大部分人都選擇了逃離,逃到遠離戰事地地方。剩下來的人,也都格外的謹慎,在公眾場合是絕對不敢亂說話的,似乎每個人的額頭上都寫著“莫談國事”四個大字,茶館酒店裏早就沒有了熱鬧的清談地景象,很多小茶館小酒店早就關門大吉。連主人都已經隨著大流逃往霄川道、雲川道等荒涼地區避難去了。

一艘沒有標誌的馬車在一小隊禁衛軍的護衛下,急匆匆地駛過尼洛神京逐漸荒涼的街頭,在一所外表殘舊的大宅院門口停下來。唐谘從馬車上走下來,拉緊了身上的風衣,以遮擋越來越濃烈的寒意。他抬頭看了看這所陳舊宅院大門口上方的“明府”兩個蒼勁有力的大字,據說這兩個字乃是當今皇帝陛下的爺爺所書,可惜他所賞賜地對象卻因為其中的“明”字而大起大落,導致這所宅院也幾乎處於半荒廢的狀態,完全沒有了昔日車水馬龍人聲鼎沸的氣象。正如他這次複出那樣,誰也不知道是禍是福。除了公事之外,帝國的官員也是無事不登三寶殿了。

不過負責宅院守衛地禁衛軍倒是一個也不少,而且顯得相當的盡職,他們中的部分軍官雖然認識唐谘,但是也要按照規矩的查驗他的證件。才允許他通行。這不是因為他們故意造作,而是職責所在,不敢有絲毫地怠慢。現在這所宅院的主人,不但是政界的第一把手,而且也是軍界地第二把手。在他的眼皮底下,任何的疏忽和怠慢所帶來的後果都是嚴重的。

唐川帝國還有官員不知道“明山桂”這三個字的利害嗎?

唐谘其實不喜歡看到明山桂,每次和他見麵的時候。他總是覺得對方的灰暗的眼睛好像有洞察一切地能力,似乎自己內心裏的肮髒全部都無法掩飾。明山桂的眼睛因為嚴重的傷害而受到了損害,已經失去了常人應有的神采,據他所言,他看什麽都是灰蒙蒙的。而明山桂那種似乎出家人一般的恬靜,也讓他有點看不慣,他最恨的就是那種自命清高的人,既然已經看破了紅塵,那你就幹脆出家了唄。何必還在這俗世紅塵中眷戀,阻擋別人升官發財的道路?

但是他今天不得不來,負責和藍羽軍進行初步接觸的龍吟已經回到尼洛神京,楊夙楓的答複令他心裏不爽快,又感覺到憋悶,如果他能夠拿主意的話,他肯定立刻就會讓龍家給楊夙楓傳話:你這小子以後都別想踏上帝國內陸的土地!就你一個囚犯的身份,還想打十四公主的主意?

不過負責這件事情的乃是明山桂,他隻好親自來將事情的來龍去脈和他匯報清楚,然後等待他的指示。現在明山桂已經在實際上取代了雲羨的政務部尚書的職位,一切的政治事務都由明山桂和皇帝唐明決定,雲羨的工作已經暫時變成在家閑坐了。

一個衣衫陳舊但是洗得相當整潔的老家人出現在明府裏麵,引導唐谘前往明山桂的書房。明山桂的書房裏麵也已經相當的破舊,原來的壁爐已經損壞不能使用,所以家人就在書房的空地上放了一盆炭火,以驅趕初冬的寒意。明山桂正坐在炭火旁邊,優哉遊哉的烤紅薯,他身邊已經放了一小堆烤好的紅薯,香噴噴的味道在好幾米之外就能聞到。雖然習慣了山珍海味的味道,但是唐谘依然覺得烤紅薯的味道還是很吸引人的。

唐谘已經算的上是這裏的熟客了,他所管轄的外交事務正好屬於明山桂的管轄範疇,平時自然少不了工作匯報。他走入明山桂的書房,微微欠了欠身子,就算是行禮了,反正明山桂從來不看重這些外表的東西,他也樂得順水推舟了。

“嚐嚐,嚐嚐,我們大多數老百姓的口糧就靠它了,味道還不錯,也很有營養。”明山桂頭也不抬,隨口說道,聲音顯得相當的嘶啞和含糊不清。他在流放的時候曾經感染過風寒,幾乎死於非命,後來雖然搶救了過來,可是嗓子卻受到了嚴重的損傷,說話顯得非常的艱澀。

唐谘點點頭,表示感謝,卻沒有任何的動作。

書房裏彌漫著烤紅薯的味道,但是始終無法掩飾那種陳舊地潮濕的地毯味。這使用了幾十年的地毯了,原本的顏色都已經無法分辨,它所散發的黴味每次都令唐谘覺得不舒服。他知道明山桂不是那種以清廉出名的人,事實上,在背後也有人叫明山桂挖地三尺地外號,不過那的確是妒恨。明山桂是那種既不十分清廉也不十分**的官員,即使在流放的時候也不缺錢花,但是他的確是不太珍惜自己的外表,就如同這書房的地毯,早就應該更換了,但是他似乎永遠都不知道有更換地毯這麽一回事。

唐谘在明山桂旁邊的扶手椅上坐下來,不經意的覺得屁股上似乎有些什麽東西粘住了衣服,於是站起來用手一摸,卻是一塊紅薯皮,大概是明山桂隨手不小心的扔在那裏地。然後忘記了。唐谘眉頭都不皺一下,淡淡然的扔掉紅薯皮,然後拍了拍衣服,重新端正的坐下來。這是他鄙視明山桂的資本,無論在什麽樣的環境下。唐谘都是正襟危坐,身體挺得筆直,目光炯炯有神,相比之下,他明山桂就像是一個邋遢地老頭子。衣服上還有油跡斑斑,一眼看過去就不值得讓人珍重。

唐谘不吃紅薯,他討厭這種粗糧。

隨著戰爭的結局越來越令人擔憂。唐川帝國的糧食儲備也已經基本消耗完畢,現在城市裏麵的糧食供應已經不能夠滿足居民的需要,尼洛神京也出現了哄搶糧食地風潮,弄得需要出動禁衛軍前來鎮壓,別的城市就更加離譜了,為了糧食鬧出人命的事情也層出不窮。在兵荒馬亂地年代,糧食比金幣還要更加的珍貴。在這種年景,也隻有生活在農村裏麵的老百姓可能偷偷摸摸的吃上一頓飽飯了。不過隨著帝國糧食管製的措施的推行,全國上下。可能沒有多少人有飽飯吃了。

“皇帝陛下身體怎麽樣?”明山桂精心的剝了一條粗壯的紅薯,津津有味的吃著,被撕下來地紅薯皮就擺在了旁邊的碟子裏,碟子倒是好碟子,細膩精致,有一層誘人的光澤,不過仔細一看,唐谘就很鬱悶的發現,原來又是來自美尼斯地區碧江府的骨質陶瓷產品,上麵有美尼斯產品的標誌。

唐谘討厭這種標誌,因為一看到它,就會想到楊夙楓,一想到這個曾經匍匐在自己腳下的家夥,現在卻已經飛上枝頭變鳳凰,飛揚跋扈,趾高氣揚,連帝國都敢不放在眼裏,他心裏就來火。如果有機會,他一定還要讓楊夙楓嚐嚐分筋錯骨手的滋味。

“還是那樣。”唐谘晦澀的回答。

皇帝唐明的身體情況已經脆弱的完全隨著前線的局勢變化而變化,簡直比天氣預報還靈。前線報來的如果是壞消息,他的身體立刻就會變得糟糕,甚至隨時都會暈倒,奄奄一息;而如果報告回來的哪怕有一丁點兒的好消息,他也會顯得紅光滿麵,精神抖擻,甚至還有召喚妃子的**。所以,為了盡量的不給唐明刺激,在太醫院的老醫生們的建議下,軍務部給唐明的報告,無論前麵的情況多麽的糟糕,在最後,也要夾雜一些好消息,哪怕這些好消息是憑空捏造出來的,也不能有任何的遺漏,這已經成為大家心照不宣的慣例了,有時候連皇帝唐明自己似乎都明白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沒有昏迷就好。龍吟和楊夙楓談得怎麽樣?”明山桂漠然的點點頭,慢悠悠的問道。經曆過那麽多的大風大浪,大起大落,他對於唐明這個名字似乎已經是麻木了,似乎這個名字代表的並不是至尊無上的權力,而是一個無關重要的人物。

“楊夙楓那混蛋,居然……”每次說到楊夙楓的名字,唐谘心裏就覺得憋悶,似乎前世就跟楊夙楓有仇。他好不容易才穩定了一下自己的情緒,添油加醋的將楊夙楓的要求說了出來,他絕對不會放過任何一個誣蔑詆毀中傷楊夙楓的機會,他充分的發揮了自己的口才,使用了自認為最恰如其分的詞語,將楊夙楓描繪得一無是處。盡管楊夙楓的內心可能沒有那麽齷齪,但是唐谘已經將他描述的比曆史上最大凶大惡之徒還要險惡陰毒一百倍。

明山桂臉上還是漠然地表情。一邊聽一邊專心的烤紅薯,也不知道他究竟聽進去了沒有。他連續烤好了三條紅薯,唐谘才停止了自己聲情並茂的演說,如果楊夙楓在場的話,恐怕早就因為過度羞愧而自殺了。不過明山桂卻仿佛隻聽到了唐谘最後的一段話,無動於衷的慢條斯理地說道:“嗬嗬。十四公主名聲在外嘛!多幾個仰慕者也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情,愛美之心人皆有之嘛,何況他還這麽年輕!”

明山桂說話的時候,語氣是不痛不癢的,似乎根本沒有什麽感覺,似乎將楊夙楓和十四公主的名字並列在一起,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但是在唐谘看來,這實在是大逆不道的事情。在一年之前,有誰知道楊夙楓的名字。他不過是尼洛神京一個角落裏的一條奄奄一息的等死地癩皮狗,連吃飯都隻有上頓沒有下頓的,現在居然妄想成為帝國的駙馬?

唐谘憤憤然的說道:“他算什麽東西?他隻不過是一個囚犯!他也想癩蛤蟆吃天鵝肉?”

明山桂卻感覺有些不以為然,無動於衷的用鐵枝將一條烤好地紅薯叉起來,放在唐谘身邊的碟子上。慢悠悠的說道:“公主的事情好商量,我們不過是傳個話而已,一切還得看公主本人的意思。隻要公主願意,他要怎麽樣都行。現在麽,我們隻能指望他了。”

唐谘愕然地說道:“我們……指望他?”

明山桂努努嘴。那個老家人進來,將書桌上的一遝遝文件資料拿給唐谘翻看。唐谘略微翻了翻,就放下來了。這不是什麽新鮮的事情,都是來自前線地失利的陰鬱的信息。這個將軍報告自己的部隊損失了八千人,那個將軍報告自己的糧食和物資沒有了,那個將軍報告自己的部隊有危險要陷入包圍了,要求撤退……亂七八糟的,都是那種兵敗如山倒的頹廢信息,連白玉樓這樣的猛將也熬不住了,要求軍務部答應他撤出戰場,進行休整。因為他地部隊已經“七零八落,身邊不過兩千人”了……

這些報告裏麵大部分都是要物資裝備的清單,甚至其中有蝶楓舞和唐歌、朱顏驚等人的報告,每個人都將自己的處境描述的無比的悲慘,似乎軍務部的物資晚一秒鍾到達,他們的軍隊就會立刻全軍覆滅。連唐谘這樣的外行人都可以看出,每個人所列出來的物資清單上麵的數字都是翻了好幾番的,也不知道他們要那麽多的武器裝備來做什麽,例如蝶楓舞,她的中央軍第27師團的編製人數不過兩萬人,可是卻一口氣就要五萬支明斯克步槍和配套的彈**,整個帝國的生產能力恐怕現在都無法滿足她一個人的需要。蝶楓舞如此,其他的軍隊指揮官就更加不用說了,大概每個數字都在後麵多寫了一個零,要是將上麵的數字都加起來,不需要人,光是用武器都能將瑪莎**隊全部壓死了。

唐谘隻有晦氣的歎了口氣,兵敗如山倒大概就是現在的樣子了,不可救藥,即使厲害如明山桂這樣的人物,也已經無法扭轉沉淪的局麵。拿起另外一遝不同的資料,一看筆跡,卻是明山桂自己親自書寫組織的,看得出他對這件事情非常的重視,可是上麵所整理的資料,卻全部都是帝國最近失蹤的人口信息,名單很長,足足有三四百人,可是唐谘卻一個都不認識。

“看出點什麽了嗎?”明山桂期待的說道,眼神有些灰暗,誰也看不出他究竟在想什麽。

“失蹤的人口?”唐谘不以為然地說道,也沒有放在心上。現在兵荒馬亂的,不說失蹤幾十幾百的人口,就算是成千上萬的人口失蹤或者死亡,那也是再正常不過的了。這些人雖然有名有姓,甚至還有家庭住址,但是也算不上什麽特別的人物,起碼唐谘自己就不知道這些究竟是什麽人。

“這些人,基本上都是二三大考時候的榜單人物。”明山桂提醒的說道,灰暗的眼睛轉了轉,期待唐谘能夠看出點什麽,但是很遺憾的,唐谘已經將名單折起來,不再察看,顯然是什麽都沒有看出來。

唐谘冷淡的說道:“你知道,我是反對酷暑大考的骨幹人員之一。”

明山桂難得的笑了笑,盡管笑容顯得非常的苦澀和僵硬,但是畢竟是笑意,也許是苦笑的成份居多,他歪著頭,慢慢的說道:“噢,這點我倒忘記了。難怪……看來人老了,記憶力的確不行了啊!難怪你沒有看出來,沒有看出來啊!唉,酷暑大考,酷暑大考,可惜我沒有機會參加……”

唐谘有些詫異的看著他,不以為意的說道:“我並不覺得這些人的失蹤有什麽不妥,甚至我認為還是好事呢。雖然他們可以依據自己的手藝謀生,但是,從國家的角度來講,這些人也是不安定的因素,他們會打破農為本商為輕工為末的根本格局,危害到國家的根本穩定……”

唐谘越說越激動,像極了當初堅決反對酷暑大考時候的樣子。

酷暑大考乃是天元1723年舉行的一次完全不同於科舉考試的考試。在唐川帝國的曆史上,科舉一直都是最正統的考試,無論是書生才子想要出將入相,又或者帝國需要大批的官員,都是通過科舉的形式來選拔的。但是,在社會中,總會有一些人,他們不適合科舉考試,但是他們又都有一技之長,例如熟練的手工,又或者是一些小發明。一些帝國的有識之士對他們也相當的欣賞,想要為他們謀取更高的社會地位,讓他們能夠為國家為社會做出更好的貢獻。在他們的倡議下,帝國朝廷決定在1723年專門組織一次這些技術人才的考試,讓他們展現自己的才華,從而得到帝國的嘉獎和允許。

但是,這次考試遭受到了頑固勢力派的強烈反對,包括唐谘在內的反對派相當的蔑視這些不是讀書人的人,他們認為一旦讓這些掌握了“奇技**巧”之類的人員進入帝國的官場,將會嚴重的影響到唐川帝國的基本國策:農為本商為輕工為末。當然,更嚴重的是,會衝擊到讀書人的超越地位。在他們的百般阻撓下,本來對技術人才還有點興趣的唐明也隻好屈服,這場考試被挑選在了最酷熱的六月份舉行,而且舉行地點還是在雲川道這樣偏僻的地區,結果自然觀眾稀少,影響力缺乏,考試結束以後選拔出來的一些人,也被頑固讀書派暗中打擊,最後消彌於無形。

明山桂擺擺手,示意唐谘不必因此而激動,更加不必因此而上綱上線,隻是漠然的說道:“但是我可以告訴你,這份失蹤人員名單上麵的人,現在大部分都在美尼斯地區。並且,我相信,他們中的絕大多數人,都正在為你所憎恨的楊夙楓領導的藍羽軍效力,他們所掌握的技術,現在也被發揚光大,正在源源不斷地生產出各種新產品。”

唐谘這時候才開始有點慎重起來,但是重點已經不是名單上的人物,而是美尼斯地區,美尼斯地區的快樂就是楊夙楓的快樂,楊夙楓的快樂就是他唐谘的痛苦。他有點皺眉的說道:“他們都投奔了美尼斯?”

明山桂的笑容似乎有些古怪,又有些陰鬱,有些迷茫,似乎在斟酌什麽詞語,過了好一會兒,才低沉的慢慢的說道:“不能用投奔這個詞。主動的不是他們,而是別人。”

唐谘狐疑的說道:“那麽,他們為什麽會出現在美尼斯?”

明山桂冷冷的說道:“威逼利誘,甚至綁架販賣,勾結官府,顛倒黑白,掩蓋真相。”

唐谘微微睜大了嘴巴,半信半疑的說道:“楊夙楓想做什麽?他綁架這些人來做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