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川道,寶應府,聆泉軒地下秘密監獄。

斑駁的牆壁在濃烈的濕氣的侵蝕下片片裂開,開口處長滿了青苔,露出裏麵黑漆漆慘不忍睹的花崗岩石塊。牆壁很潮濕,那是因為牢房的一半乃是水池的緣故。水池已經不知道多少年沒有清理,裏麵的水粘粘的稠稠的,發出令人窒息的臭味,水麵還漂浮著令人嘔吐的垃圾,似乎還有人的殘缺不存的肢體。牢房的另外一半則是肮髒的無法落腳的破石板,石板下麵堆滿了褐黃色的糞便,蒼蠅在空中飛舞,仿佛這裏乃是它們的天堂。

楊夙楓盤膝坐在唯一一塊可以落腳的石板上,眼觀鼻,鼻觀心,仿佛入定了一般。他所聞到的、聽到的、看到的、嗅到的,都是他這兩輩子以來從來沒有經曆過的,隻進來不到一天的時間,他已經感覺像過了一百年那麽長,每一秒鍾都仿佛無限的長。他身上的每個一個毛孔都在散發著痛苦的氣息,可是他偏偏沒有昏迷過去。據說昏迷是人對於過度痛苦的自我保護,可是現在卻不知道為什麽失去了作用。他實在不知道自己會不會就在下一刻就被熏得昏死過去,實際上他內心裏在盼望自己可以失去意識,這樣他就可以逃避現實。他在熱切的期盼著牢門的打開,卻又劇烈抗拒牢門的打開。

然而,無論他是願意還是不願意,牢門還是當啷一聲打開了,唐谘的身影出現在光線裏。

“楊夙楓,現在已經是寅時了。”唐谘走到楊夙楓的邊上,淡淡的說道。牢門裏散發的惡臭對於他來說,仿佛已經習慣,“在這裏,我不得不表揚你一下,其他的那些紈絝子弟開始的時候嘴也挺硬,但是進來不到一個時辰,就上下嘔吐著敲打牢門請求見我……你的忍耐力不錯。”

楊夙楓依然是盤膝而坐,閉目養神,隻有嘴巴在軟弱無力的動作著:“唐谘,你這樣欺負一個手無抓雞之力弱不禁風的人,難道你就不覺得羞恥嗎?”

唐谘冷冷的說道:“我代表的是人民的旨意,行使人民對你的判決,你拒絕合作,理應罪加一等,這樣的懲罰對你來說也是罪有應得的。”

楊夙楓狠狠的說道:“我從來沒有看見過你這樣無恥的人,你怎麽代表了人民的旨意?是誰給你的旨意?我為什麽要得到懲罰?就算法律判決我犯了強奸婦女罪,那也不用這樣羞辱我吧?你滿口子仁義道德,說出來的話卻比大便還臭。這地方的大便那麽多,是不是就是因為你說話太多?”

唐谘豪不生氣,慢條斯理的說道:“楊夙楓,你應該明白,你和蘇家、裁家的錢財都是勞動人民的血汗創造的,是被你們用你們的權力和武力榨取過去的,這些錢財根本就不屬於你們。如果你是明白事理的人,你應該將他們還給人民大眾……”

楊夙楓忍不住說道:“唐谘,夠了,你不要跟我說的那麽大義凜然,理直氣壯。光明正大的背後掩蓋的往往是醜惡,而且是最醜陋惡心的一幕。你越說得光明正大,我就越懷疑你們的齷齪用心。我不知道你從哪裏獲得了人民賦予你們的權力,一切都是你們的妄想。對於你們赤煉教的做法,我無法認同。如果你實在要問我對於你們的看法,那我隻能說,我應該將你們全部送上斷頭台。”

唐谘頓時沉默起來,臉色蒼白而陰冷。他抓住楊夙楓的手指,嘴角邊微微發出一絲冷笑,楊夙楓的身體頓時顫抖起來,臉色蠟黃的好像秋日的菊花,喉嚨劇烈的抽搐著,發出吱呀吱呀的含糊不清的聲音,呼吸極度困難,奄奄一息。唐谘冷笑著放開手,楊夙楓頓時就像一堆爛泥一樣癱瘓在地上,隻有喘息的份了,甚至連眼睛都無法睜開。

“這是大搜魂手,我每天來問候你三次,我想你一定會相當滿意的。分筋錯骨也許你能忍受,但是大搜魂手就未必了。”唐谘毫無表情的說道。

楊夙楓的聲音很微弱,但是很清晰,聲音這似乎透著他的堅強的意誌:“唐谘,無論你出於什麽目的,你都不應該虐待我。你要殺死我,我無話可說,但是請你給我一個痛快。否則,隻要我不死,我總有一天,要將你和赤煉教全部鏟除,我要將你們全部送到地獄裏麵去。”

唐谘仰頭哈哈一笑,絲毫不放在心上,淡淡的說道:“是嗎?那我們恭候您的大駕就是了!死到臨頭還嘴硬!好好的利用剩下的兩個時辰來考慮一下吧,大搜魂手的滋味你會回味無窮的。”

唐谘的身影消失,牢門當啷一聲關閉,牢房裏重新陷入黑暗當中。

楊夙楓突然啊的叫了一聲,五髒六腑一陣陣的惡心,他急忙低下頭來嘔吐,可是卻什麽都嘔吐不出來。一時間,腹部翻江倒海,絞痛難忍,腦袋裏也是一陣陣的刺疼,好象有萬根利針紮在腦門上一樣。他渾身都處在一種病態的顫抖中,終於,他堅持不住了,腦門深深的紮入大石板上,使勁地磕著大石板,希望用外界的痛苦來減輕裏麵的痛苦。

時間在一分一秒地過去,楊夙楓感覺自己的生命正在一點點的流失,他的理想,他的激情,他的懷念,都在痛苦中漸漸的消散,就好像散落在大風中的蒲公英,向四麵八方的飄蕩著。他的意識逐漸變得越來越模糊了,似乎又開始了在宇宙空間的沒有目的的飄蕩。也不知道多久,忽然聽到牢門再次打開,楊夙楓幹脆趴在了地上。然而,很奇怪的,這一次,來人竟然不是唐谘,而是兩個五大三粗的大漢,他們從地上將楊夙楓拽起來,一把扛在肩頭上,然後出了牢房。

楊夙楓還沒有反應過來,就感覺自己被人淩空一扔,隨即全身都浸泡在暖洋洋的溫泉裏,全身的每一個毛孔都透出愜意無比。那種從地獄到天堂的感覺讓楊夙楓幾乎無法反應過來,他側眼一看,隻看到唐谘正陰沉著臉在溫泉邊焦躁不安的來回踱步,好象有什麽極其為難的事情。不過他可不想打聽那麽多,他在抓緊每一分鍾的時間泡溫泉,將身上的腐臭味全部清洗掉。此時此刻,他居然在想,如果唐谘再將他關回去牢房裏的時候,他肯定要屈服了。

隻可惜,唐谘並沒有那麽做,他幾乎沒有將楊夙楓再次放在眼裏,他隻是來回的踱步,直到楊夙楓渾身被包裹在浴袍裏,又被一個大漢扛在身上,唐谘才不耐煩的揮揮手,一條黑布立刻蒙住了楊夙楓的眼睛。楊夙楓能夠感覺到自己在前進,但是方向卻不清楚,而且道路明顯的曲折起伏,根本無法辨認。半個時辰之後,他感覺到自己被放了下來,坐在一張椅子上,眼前的黑布也被解開了。

初步看來,這裏是一個很簡陋的書房,房間很大,隻有半新不舊的家具,但是有很多書,四麵牆壁上密密麻麻都是書。部分書籍年代相當古老,封麵殘破發黃的比比皆是,而且大部頭的曆史傳記相當多,其中最引人注目的就是吉普賽人普羅米洛達著的《依蘭王傳說》,它被擺在了最明顯的位置。

兩個老人坐在書桌邊上的火爐周圍,一邊烤火一邊閑談。他們看起來年紀都已經非常不小,可是鶴發童顏,臉色紅潤,精力也相當的旺盛,眼睛炯炯有神。左邊的那人臉上有一道疤痕,幾乎劃破了整個左臉;右邊的那人少了兩個手指,而且都是大拇指。從他們的外表來看,似乎都有一段比較獨特而且痛苦的經曆。他們淡淡的看著唐谘進來,又低下頭去看書。右邊的老人很不高興的說道:“六弟,你總是躲,你要躲避到什麽時候?你以為你躲起來我們的事業就可以進行的如火如荼了?”

唐谘神色相當的恭敬,不過也有些尷尬,他呐呐的說道:“三哥,四哥,我最近公事繁忙,沒來得及想得太多,沒有什麽新的看法和建議,請兩位哥哥原諒。你們也知道,我對於這方麵的研究並不在行,總之你們有什麽建議我鼎力支持就是了。”

缺少兩個拇指的老人放下書本,皺眉說道:“我就知道你肯定會這麽說。不錯,這幾個月來,在你的努力下,被你抓到的肉參的確不少,為我們的國庫增加了大約八百萬金幣的資金,功不可沒。但是,和我們正在探討的這件事情比起來,這些資金都是毫無用處的。如果我們不能在這中間找到一個平衡點的話,你辛辛苦苦弄回來的資金隻能是浪費,對於我們的共同事業沒有益處,人民,也不可能從中得到任何的利益。你的資金,最終隻能中飽部分人的私囊。”

唐谘深深地低下了頭,顯得相當的慚愧。

楊夙楓卻是又恐懼又激動,他怎麽都沒有想到唐谘居然會把自己帶到赤煉教的核心人物之中來。這兩個老人在赤煉教中的地位顯然比唐谘還要高,要是報給朝廷的話,獲得獎勵是毫無疑問的,朝廷對於赤煉教是極度忌諱的,一有風吹草動,就要斬草除根。隻是,對方既然敢帶自己到這裏來,自然安排了保密的辦法。而世間上最保密的事情,莫過於殺人滅口了。一念及此,又忍不住部渾身有點發冷。

臉上帶有刀疤的老人手撫書本,緩緩地說道:“四弟,你且不必生氣,六弟已經將自己分內的事情做得很好,他應該值得表揚,而不是批評。六弟,你這幾個月來做得很好,我會在天王麵前大力表揚你的,聖教功勳簿上會盡快添加你的功績的。對於你的使用,聖教高層也會進一步研究安排。”

唐谘低聲說道:“三哥,我還是喜歡財神的工作。別的,我恐怕做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