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如今他穿著的隻是一件十分普通的衣裳,可從氣勢上看上去就是哪家的小郎君,誰也不敢小瞧了。

關秋娘也是一邊摸著兒子一邊哭,不住的點頭:“真的高了,胖了,有精神了……”

李乾動了動嘴唇,很想說“母親別哭了”,可他話到嘴邊就是說不出來,他對這個母親僅存的記憶便是小時候她對自己的疼愛,而現在的他,反倒是越發習慣嚴厲的小風和溫和的曲伯雅了。

李乾任由關秋娘拉著他的手哭,有些不知所措,還是關秋娘見兒子呆呆的樣子,以為他被自己嚇住了,趕忙止了眼淚,讓人把早先讓膳房準備的點心端上來。

可王姑姑去了半天,卻隻端來一碟子白糖糕,而且那糕明顯涼了,軟塌塌的,關秋娘的臉色一下子變了,王姑姑神色為難,小聲道:“禦膳房說正在燉雲貴妃的補品,不得閑預備點心。”

關秋娘隻覺得一口氣湧上來,憋在嗓子裏,頓時驚天動地的咳嗽起來,王姑姑趕忙上前替她拍著背,安慰道:“娘娘犯不著跟她一般見識,她如今也就這樣張揚跋扈來顯擺皇上對她的寵愛了,娘娘若是氣壞了身子,那才是如了她的願呢。”

關秋娘痛苦的搖搖頭,梗著嗓子來了一句:“阿乾還在呢,她也欺人太甚了!”

王姑姑不說話,她也不敢說話,看著關秋娘瘦的隻有一把骨頭了,心中一酸,眼淚忍不住落了下來。

李乾站在旁邊看著,怔愣愣的,走了一趟江南,他比以前成熟多了,見得世麵多了,心思也多了,如今雖然隻是聽關秋娘和王姑姑的隻言片語,他卻猜得出是母親受委屈了,母親貴為皇後,卻被一個貴妃欺負,這是什麽道理?

他抿著嘴唇看著那一碟子白糖糕,最終還是道:“母親,我正好喜歡吃白糖糕呢,還是別叫膳房再麻煩了,左右這點心也就吃個意思,母親別把這事放在心上,好好養病才是。”

關秋娘驚訝的看著李乾,她沒想到以前怯懦膽小的兒子會說出這麽一番善解人意的話來,又是意外又是喜歡,對比起自己在宮裏的艱難,就越發的心酸,又是哭又是笑:“你說得對,即便隻是一碟子白糖糕,咱們娘兒倆也能吃的高高興興,絕不會叫別人看笑話。”

關秋娘拈了一塊遞給李乾,自己也拿了一塊,母子倆就麵對麵對著,一起吃那已經涼透了的白糖糕。

那白糖糕是糯米做的,先用油炸了,再在上頭撒上一層白糖,李乾永遠的記住了白糖糕那甜膩膩,油膩膩的味道,且終身難忘,在以後的日子裏,每回想一次,他便醒覺一次,他決不允許這樣的事情再發生第二次!

看著關秋娘吃了藥歇下,李乾便去找阿燃,阿燃正和李成璧一起用飯呢,禦膳整整齊齊的擺了三張桌子,李成璧對阿燃極為殷勤:“嚐嚐這個……那個也很好吃……”

李乾連苦笑都笑不出來了,上前行禮,李成璧的神色刹那間冷了下來:“看過你母親了?她沒留你吃飯?”

李乾看著李成璧道:“母親本來為兒子準備了一些點心,沒想到膳房的人正忙著燉雲貴妃的補品,點心就耽擱了,我想著隻怕這午飯也沒了著落,就沒留在母親那兒用飯。”

這是間接的說雲貴妃跋扈呢,李成璧暗笑,這個兒子也學會告狀了,可他麵上還是板著臉,道:“既如此,那就一起用吧。”李乾謝了,坐在阿燃旁邊,侍從上前服侍,幫著布菜。

阿燃本來一直沒吭聲,也沒說話,如今見李乾過來了,眼珠兒一轉,道:“阿乾,我如今來你家做客,還沒有拜訪皇後娘娘呢,不如吃了飯你帶我去給皇後娘娘請安吧。”

李乾先看了一眼李成璧,見他沒有反對,這才道:“好啊,正好母親聽說你來了,要見見你呢。”

阿燃一聽這話高興了,把碗一推,道:“那咱們先去別的地方玩兒吧,這些菜一點都不好吃,估計膳房的人光忙著燉你說的什麽貴妃的補品了,連皇上用的膳食也不精心準備,咱們自己去找東西吃。”

說著也不等李乾答話便跳下了椅子,拉著李乾跑到外頭去了。

李成璧神色更冷,也放了筷子,輕聲吩咐道:“今天是誰伺候的禦膳?拉出去重罰!”

侍從神色一正,趕忙稱是,去膳房傳話。

阿燃拉著李乾一路小跑,直到到了一個僻靜地方才停下來,正好有個小亭子,兩個人跑到亭子裏去歇著,阿燃從懷裏掏出幾塊用帕子包著的點心遞給李乾:“知道你沒吃東西,快吃吧。”

那點心有的是紅色的,有的是綠色的,還有黃色和白色,做成花朵的形狀,格外精致好看。

李乾驚訝道:“你哪兒來的?”

阿燃小聲道:“剛才在大殿裏偷拿的,我覺得很好吃,想拿回家叫人研究研究,看看能不能原樣做出來。”

李乾看著這點心,又想起母親那兒的一碟子白糖糕,搖搖頭,道:“我在母親那兒吃東西了,並不覺得餓。”

阿燃看他神色迷茫的樣子,以為他是擔心皇後的病情,遂安慰道:“你放心好了,你母親可是皇後娘娘,一國之母,上上下下多少雙眼睛盯著呢,誰也不敢欺負她。”

李乾苦笑,把在母親那兒發生的事說了:“……母親氣的臉色發白,我回來的時候都這樣,更別提素日裏了。”

阿燃倒是沒有憤慨,反而感歎了一句:“義父曾經吟過一首詩,我當時不懂,現在有些明白了,紅顏未老恩先斷,斜倚熏籠坐到明啊。”

李乾一副想不通的樣子,道:“父親為什麽要這樣?如果他不喜歡母親,當初為什麽娶她?娶了回來,又這樣冷落她,對我這個兒子也是漠不關心,又有什麽意思呢?”

阿燃道:“這是大人的事,和咱們無關,你就別想了,反正即便問了,他們也不會說,反而會高深莫測的說,你不懂這些,別瞎問。”

李乾笑起來,隨即又十分疑惑:“其實我想不明白的是,為什麽父親不喜歡我,但是卻那麽喜歡你呢?不知道的還是你是他兒子呢。”

阿燃臉色一變:“你可別瞎說!”隨即緩和了神色,道:“其實一開始我也不清楚,但是後來舅舅告訴我了,你父親之所以對我好,那是有目的的,目的就是我們澹台家的兵法!”

李乾睜大了眼睛,十分驚訝:“兵法?”

阿燃點頭:“沒錯,如果我不是澹台家的大郎君,如果我沒有資格繼承澹台家的所有,你看他還會對我這麽好?估計連讓我進宮都不可能!”

李乾覺得有些費解:“怎麽會這樣?”

阿燃點頭:“就是這樣!大人的世界其實複雜的很,為了他們想要的東西簡直是不擇手段,舅舅給我講過,你父親是先帝的次子,之所以登基做了皇帝,是因為他把幾個兄弟都給殺了,逼著先帝把皇位讓給他,而他之所以這麽做,是因為先帝的大皇子和三皇子想要謀害他,沒想到卻讓四皇子做了替死鬼,他也算是替弟弟報仇了,唉,在權力麵前,親兄弟殺起來也是不眨眼的。”

李乾也有所耳聞,不過父親登基時間長了,積威漸重,即便說,也是上了年紀的老太監偷偷摸摸的說兩句閑話罷了,他也不甚清楚,如今從阿燃嘴裏聽到事情的真相,他覺得不可思議,繼而又覺得恍然大悟,覺得就該是這樣的,一時間十分矛盾。

阿燃卻憋著壞呢,提議道:“咱們去看看那個雲貴妃吧,看看她到底有多好看,怎麽就把你父親迷成那樣,簡直像狐狸精一樣。”

李乾遲疑道:“這不好吧。”阿燃道:“有什麽不好的?知彼知己,方能百戰不殆,如今你連對手長什麽樣都不知道,還想贏?”

即便是在宮裏,阿燃想做什麽事情,也是一定會想法子做到的,他先跟著李乾去了關秋娘那兒,見關秋娘睡下了,便沒有停留,出來後隨便拉了一個過路的侍從,一本正經道:“我既然拜訪了皇後娘娘,也要去拜訪貴妃娘娘才是,不然回家後母親又要說我不懂規矩了,煩請帶路。”

五六歲的孩子說出這樣的話來,那侍從看了一眼李乾,終是不敢拒絕,帶著兩個人一路到了雲貴妃所居住的重華殿。

雲貴妃聽聞李乾和阿燃來拜訪,也十分意外,可想了想還是叫請了進來,又命人準備熱茶點心。

待到兩個孩子進來,雲貴妃細細一打量,因為被照顧的很好,兩個人都粉雕玉琢,跟觀音座下的金童一樣,尤其是阿燃,一雙眼睛又大又有神,炯炯發亮。

李乾和阿燃也在好奇的打量著雲貴妃,年紀輕輕,花容月貌,因為有了身孕的緣故,整個人有些豐腴,笑容倒是十分溫和。

待到李乾和阿燃行過禮,雲貴妃便請兩個人坐下,又命端上來點心,李乾看著五顏六色花樣百出的點心,又想起了那碟子白糖糕,抿著嘴唇沒說話,也沒吃點心。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