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風看著躲在馬車裏不敢出來吹風的竇良箴,答應了,不光竇良箴,連青嵐和蓉娘這兩個丫頭也是一路舟車勞頓,不過是底子好,撐著不說罷了,如今能有個清淨地方安靜休養,是再好不過的。

一行人便跟著杜滿先到了盛昌會館名下的貨棧卸貨,等貨物交接完了,商隊的其他人也都散了,家在高昌的呼朋喚友的都回家住了,而杜滿帶過來的中原人,都住到了會館去。

盛昌會館十分氣派,好幾進的宅子,以中間處理日常事務和接待客人的小院子為中心往外發散,幾乎東南西北,所能看到的都是盛昌會館的範圍。

杜滿看著小風諸人驚歎的神情,自豪道:“盛昌會館可是高昌最大的會館,名下有七八個大商隊和十幾個小商隊,有的是專門走從長安到高昌的線兒,有的專門走從高昌到西域諸國的線兒,也有的都走,像我年輕的時候,一年十二個月,幾乎八九個月都是在趕路中度過的,如今老了,也就得了閑跑了一趟。”

剛進會館,便看到一個二十多歲的年輕郎君迎了出來,見了杜滿,大喜,趕忙上前跪下了,杜滿笑嗬嗬的把那人拉起來介紹道:“這是我兒子杜澤,如今負責會館的一些往來文書。”

小風有些驚訝:“滿叔,杜郎君一個人在高昌,您難道就不擔心?滿嬸不擔心?”

杜滿笑道:“她們自然是放心不下的,有時候跟著我去長安,在長安住半年,有時候在這兒住半年,如今不巧,她們都留在長安了。”

杜滿作為經驗豐富的領隊,商會在會館劃了一套三進的小院子單獨給他住,如今他邀請小風諸人過來,也是住在他自己的院子罷了,總有人不樂意,也沒法子挑刺兒。

杜澤的性格不像杜滿,他有些靦腆,看樣子對杜滿十分依賴,一見麵就嘮嘮叨叨匯報了不少事情,生怕自己做錯了主似的,裴敘見他們父子一時間有說不完的話,隻說回去休息,把地方留給了杜家父子。

小風和竇良箴住在一間屋子,裏頭各色東西都是齊全的,家具也都是嶄新的,足見這兒並不長住人,竇良箴半躺在榻上休息,總算不用在馬車上顛簸了,她著實鬆了口氣,見小風四處打量,笑道:“咱們的運氣還真是好,遇到了滿叔這樣的熱心腸,不光這一路過來都是順順利利的,到了地方也不用操心找住處,這份情義,還真不知道怎麽報答。”

小風故意開玩笑道:“若是杜郎君沒娶親,表姐以身相許就算報恩了,如今聽說杜郎君已經娶妻了,孩子都好幾歲了,不如表姐再等等,等著做滿叔的孫子媳婦?”

竇良箴紅了臉嗔道:“你這是說的什麽話,被人聽到了不得笑死?跟誰學的這一口粗話,也不嫌害臊。”

小風嘻嘻笑著認錯:“我錯了,以後不敢了。”又興致勃勃道:“我去看看師兄有沒有收拾好,咱們出去逛逛,畢竟是頂著做生意的名頭來的,總要做做樣子麽。”

竇良箴道:“說起這件事,我心裏一直疑惑,當初的姝秀無雙你是向果毅借的本錢,如今又哪來的錢?”

小風笑道:“果毅投了十萬兩銀子的本錢,後來姝秀無雙開始掙錢的時候我就陸陸續續還給他了,可他又給了我五萬兩銀子,說他也不用著錢,如今除去這一路上的花銷,還剩下四萬七千兩的整數,還有四五百兩的零頭,若是做個小本買賣,怎麽著都夠了。”

竇良箴點點頭,這才放心,她道:“你心裏有數就好,免得需要銀子的時候不湊手。”

小風應了,見竇良箴不肯出門,便去找破軍和譚誠他們,提出要出去逛逛,可裴敘也是寧願休息,倒是破軍的小徒弟天魁精神抖擻的,一聽破軍要和小風一塊上街,便賴著要跟著去。

小風對天魁一直不大喜歡,天魁也機靈,知道小風不能惹,隻去求破軍,破軍自然應允了,小風瞪了天魁一眼,看著破軍的麵子,到底沒說話。

出了會館便是熱鬧的大街,小風好奇的打量著高昌城內的景象,雖然坐落在綠洲內,但綠洲周圍都是沙漠的緣故,這裏的氣候有些幹燥,偶爾也有風沙。

但總的來說挺幹淨的,街道整齊古樸,兩邊店鋪熙攘熱鬧,有的甚至在門口都堆滿了貨物,還有一些小商販,因為本錢小,直接在街道兩旁支起了攤子,呼喝叫賣,也沒有人阻攔。

越往城內走,就越發的熱鬧,一路上遇到不少商隊,有的正在裝貨打算啟程離開,有的剛剛到達正在卸貨,一麻袋一麻袋的香料,一匣子一匣子的紅寶石,藍寶石,綠鬆石,還有裹在白絹內的珍貴的絲綢,放在木箱裏珍貴保存的瓷器……夥計們川流不息的搬貨運貨。

街道兩邊除了兜售東西的攤子,還有一些流浪人席地而坐,或是彈著馬頭琴,或是低聲吟唱著小曲小調,夾雜在叫賣聲中,別有一番趣味。

還有街上來來往往的行人,有一部分土生土長的本地人說著當地的土語,但大部分人都是說漢話,因此不管你是高昌本地人還是中原人,交流是沒有障礙的。

不過街上人所穿的服飾大部分還是本地的服裝,因為晝夜溫差大,白天的時候熱的滿頭是汗,晚上的時候就要穿皮襖才能禦寒,這種奇怪的天氣也造成了高昌服飾的特殊,與中原人所穿的廣袖長袍是大相徑庭的。

小風興致勃勃的東逛逛,西瞧瞧,剛開始買了一匣子紅寶石,還覺得便宜,可後來見多了才知道,在高昌這個地方,真正珍貴的是從中原運過來的茶葉,瓷器和絲綢,而黃金和寶石香料這些東西,幾乎遍地都是。

正說這寶石買虧了,沒有貨比三家,便聽得一陣吵嚷,接著便是一個男子的高聲叫罵:“……禽獸不如!心狠手辣!衣冠禽獸!”

一聽這文縐縐的罵人聲,小風頓時起了好奇之心,跑去瞧熱鬧,撥開人群一瞧,原來是一個穿著漢服儒袍的郎君,胡子拉碴的,看不出年紀,臉漲得通紅。

他被好幾個人架住了,他卻還想往前衝去打對麵那個氣急敗壞的短胡子老頭,那老頭五十上下的年紀,個子又矮,身材又瘦小,看其穿著打扮便知道是個有錢的。他身後站著七八個彪形大漢,他一聲令下,就有兩個大漢衝上去把那個罵人的郎君拎小雞似的拎起來帶走了。

圍觀的人群看著他們的背影都竊竊私語,小風聽他們話裏的“阿圖”,“狠心”,“囚禁”之類的字眼,覺得好奇,拉住了一個老頭細問,那老頭卻擺擺手,一副不肯多說的樣子。

小風覺得挺奇怪,回到會館,杜滿正張羅著酒席的事情,席上,小風一提,他便知道說的是誰。

杜滿道:“那個人叫阿圖,他是泰興商會的領隊。”

連杜滿自己都不知道,杜滿說這話的時候眼神裏滿是鄙視,據杜滿所說,那個郎君叫齊子昂,長安人氏,今年二十二歲,家中獨子,父母雙亡,頗有家財,為人樂善好施,仗義疏財,結交了不少朋友,因為好替朋友出頭的緣故,也得罪了不少人,其中便有一個死對頭是阿圖。

齊子昂有一個好朋友,他這個朋友去世前把妹妹托付給齊子昂照顧,可齊子昂離家半個月,回來後居然發現朋友的妹妹不見了,家裏下人一說才知道在一次偶然出門的時候,居然被好色的阿圖看中,強納為妾了。

齊子昂氣的半死,去找阿圖理論,卻不想阿圖已經帶著人返回了高昌,齊子昂就腦袋一熱,跟著商隊追了過來。

好不容易到了高昌,齊子昂人生地不熟,費盡功夫才打聽到,原來朋友的妹妹已經不甘受辱半路上就自盡了。

齊子昂非常憤怒,在阿圖家門口罵了三天三夜,被趕走一次就回來一次,不屈不撓的勁兒都讓阿圖家的下人懶得再趕他了,結果就惹怒了阿圖。

阿圖報複齊子昂的方法是把他囚禁在了自己的府內,管吃管喝,就是不許他出門,也不許任何人跟他說話。齊子昂孤身一人來到高昌,身邊也沒有一個能幫他的人,阿圖在高昌又有勢力,這個齊子昂足足被他囚禁了五年了。

今天看來,應該是這個齊子昂逃跑,卻又被抓了回去。

小風憤然道:“這個人也太惡毒了,怎麽沒有人收拾他?”

杜滿道:“雖說我們盛昌商會在高昌排第一位,但是也斷然沒有去幹涉別家商會的人的規矩,阿圖雖然作惡多端,可他卻在泰興商會說一不二,背後又有高昌王族支持,輕易沒有人敢招惹他。”

杜滿一邊說一邊歎氣,杜澤在旁邊插嘴道:“阿圖心性惡毒,他做生意更是不擇手段,之前為了吞掉別人的貨物,他甚至蓄意構陷,導致人家滿門抄斬,他從中獲利,素日裏為了搶生意,更是什麽法子都用得出來。”

小風心中一動,道:“他是不是也搶過盛昌商會的生意?”杜滿沒做聲,杜澤卻憤慨道:“前陣子有一筆瓷器生意,本來是盛昌勝券在握,可阿圖卻蓄意散播假消息,說我們運來的瓷器都是別人挑剩的次品,結果這筆生意就被阿圖給搶走了,他一直覬覦盛昌第一商會的位子,若不是有父親在,能震懾住他,還不知道會怎麽樣呢。”

杜滿卻抬手止住杜澤,道:“做人不能計較這一時的得失,盛昌第一商會的名頭也不是白來的,孰是孰非大家心知肚明,我已經得到消息,近來又有一筆好買賣,我們一定要拿到手,不能再任由阿圖猖狂。”

小風好奇道:“是什麽生意?獲利很大?”

杜澤解釋道:“是這樣的,高昌國主封金池公主的女兒為玉霞郡主,金池公主的母親乃是當年嫁到高昌和親的中原公主,身份地位非同一般,如今她的女兒被封為郡主,她便廣發帖子,決定在半個月後,郡主的生辰當日宴請賓客,大肆慶祝,如今公主府正在采買郡主當日要穿的冠服和所戴的首飾,若是能掙到這一筆生意,就是一分錢不賺,也是極長臉的事情,更何況玉霞郡主最愛穿衣打扮,一般她穿過的料子,戴過的首飾,都會受到追捧,我們也不愁掙不到錢。”

杜滿也點頭道:“我還記得當年金池公主大婚,給公主采買嫁妝,光衣料一項,就是整個商會一年說掙的數,所以若是這門生意做成了,說不定等到玉霞郡主大婚,我們還能從中分得一杯羹,這可是難得的好幾回,一定不能錯過。”

裴敘道:“既然機會難得,想來泰興商會也一直盯著這個吧,你可有把握勝過他們?”

杜滿胸有成竹的樣子:“我和公主府的管家可是老交情了,明日請他吃酒,他在公主麵前提上一句,到時候隻要把東西送去遴選,我就有把握拿到這筆生意。”

小風舉杯笑道:“那咱們先來慶賀滿叔馬到功成,一本萬利。”

杜滿笑嗬嗬的,看上去很有信心的樣子。

從第二天開始,杜滿就開始忙碌起來,小風和破軍以及裴先生商議了,決定先開一間小鋪子,站穩腳跟再說,小風的意思是,開鋪子掙錢是小事,主要是想建立一個據點,專門收集高昌大大小小的消息,到時候即便她在長安,也能源源不斷的收到高昌的消息才好。

可這事說起來容易,做起來就難了,要想收集消息,必須要在高昌安插一個能幹可靠的人,小風和破軍商議了,決定從蔣大蔣二幾個人裏選一個,小風明確和他們說了要長期留在高昌,幾乎下半輩子就在高昌度過了,問誰願意留下,結果話沒說完,蔣四就說他願意留下,蔣四靦腆的撓撓頭,道:“我不喜歡四處奔波,若是能留在這兒,專門替主子收集消息,自然是最好的。”

小風笑道:“你既然願意,那就得先把高昌給熟悉起來,我托杜郎君幫著找間鋪子,你跟著四處走一走,先把路給認全了,再打聽打聽這高昌賣什麽的鋪子最多,賣什麽的鋪子最少,再看看買什麽的鋪子最掙錢?讓我看看你打聽消息的本事。”蔣四激動的答應了,他才二十出頭,被破軍當成侍衛培養了一段日子,也教他們如何刺探消息,如今能派上用場,自然高興。

蔣四興衝衝的去辦差事,小風就閑了下來,隻等著蔣四打聽回來的消息再作打算。

過了兩日,杜滿和杜澤帶著精心準備的幾匹布料和好幾件首飾去了公主府參加遴選,小風隻說等著他們的好消息,沒想到沒過午就看到父子倆垂頭喪氣的回來了,尤其是杜滿,臉色難堪極了。

小風覺得奇怪:“有誰的東西比滿叔預備的還要好?”那料子她可是見過的,饒是她見識過不少好料子,也十分讚歎,還有那些首飾,全是赤金的,一件比一件精致。

杜澤看杜滿悶聲不吭的回了屋子,小聲道:“我們到了公主府後,東西一拿出來,才發現那料子上破了幾個洞,那首飾也是殘缺的,來選東西的是公主身邊的侍女,饒是管家在旁邊說好話,那臉色也難堪極了,父親忙著就說東西拿錯了,結果人家說用不著了,直接挑了阿圖送去的衣料並首飾。”

小風道:“既然是送去遴選的東西,必定會保管的十分精心才是,怎麽可能破損呢?這一定是有人使壞。”

杜澤苦笑道:“東西是在會館裏保存著的,能進入會館的也隻有自己商會的人,若是這事鬧大了,豈不是說盛昌商會自己人咬自己人?我們更丟不起這個人,隻得打落牙齒和血吞,自己關起門來悄悄算賬。”

正說著,杜滿又從房間裏出來了,他氣的臉色發青,額角青筋都爆出來了,對杜澤一字一句道:“查!一定要把那個內鬼給我找出來!”杜澤趕忙應聲去辦。

小風勸道:“事情已經發生了,滿叔也別氣壞了身子,這事也不是沒有挽回的可能,玉霞郡主要的東西必然是挑最好的,隻要咱們把東西往玉霞郡主麵前一遞,孰優孰劣,郡主也是有眼睛會看的。”

杜滿歎了口氣,道:“今天我看著阿圖的眼神,多半已經猜到是他在背後搞鬼,你不知道,他背後撐腰的是國主的兩個兄弟,人稱大王爺和二王爺,如今有兩位王爺撐腰,他的東西又已經遞到了郡主跟前,我們想要反敗為勝,難!”

小風故意激他:“難道滿叔就這麽算了?眼看著阿圖那個壞人得意?”杜滿果然怒道:“我自然就不會這麽算了,可阿圖早有準備,我貿然撞上去也隻有吃虧的份,這事也隻能從長計議,被阿圖奪去的,我早晚要搶回來,不然盛昌商會的名譽何在?”

小風笑道:“既然滿叔這麽說了,若是有用得著我的地方盡管說,我必定赴湯蹈火,在所不辭。”杜滿知道小風這是真心話,十分感激。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