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清沅帶著被罵過的棒槌匆匆趕到帝後所居之處,齊帝躺在榻上,雙目緊閉麵色鐵青,胡子拉碴十分駭人。秦皇後哭得崩潰,已經暈過去一次,掐了人中醒了又接著哭。

原是無論如何撬不開齊帝的齒關,後來秦皇後發狂抓了劍過來要自刎,倒是把那老頭子的嘴給撬開了灌了點米湯進去。

寧昭昭抱著秦皇後一直安撫。

顏清沅給老頭子把脈,得出的結論這就是給餓壞的,沒什麽大問題。

秦皇後近乎癲狂地道:“忠王,我求你,你能不能把他的腿治好?”

顏清沅頗無奈地看著她。

秦皇後從寧昭昭懷裏探出半個身子,雙目通紅:“便是我上輩子欠了他的,你若是還恨,我代他受過,你就把他的腿治好吧!”

顏清沅低聲道:“我恨,難道您就不恨?他如今倒是骨頭硬要絕食,到頭來折磨的也是您罷了。您又何必如此呢。再則您又有什麽過錯,我怎麽會讓您替他受過?”

秦皇後痛哭:“你不要說這話,你不要說啊……”

寧昭昭用力抱著她,拍著她的背,一時悲從中來。

秦皇後哭道:“一夜夫妻百日恩,我雖為皇家婦,可同尋常婦人又有什麽區別,不過是嫁雞隨雞嫁狗隨狗罷了。他若是真這麽去了,我除了殉葬,還能怎麽樣?”

顏清沅意味深長地道:“您就忘了玉儀是怎麽死的?”

“如今皇室凋零,他的子孫幾乎死絕,玉儀也是其中一個……他再糊塗,我也是一樣的。他被蒙蔽,我何嚐不是被那賤人蒙蔽了眼,縱容她二十餘載。若玉儀要來討公道,我這做母親的是首當其衝!”

“那您要想清楚,他如今不過就是個廢人,把腿治好了也就是個廢人。有我在的一天,他永無翻生之日。您以後還是宮中高貴的太後,可這是我給的,不是他。他已經什麽都給不了你了。”

秦皇後顫聲道:“昭昭隨了你,可曾要過你什麽?”

顏清沅看了看棒槌,聲音變得柔和:“不曾,她什麽都不曾要過。”

秦皇後含淚道:“我唯一怨的是今生做了皇家婦,若有來生寧願生於山野一貧如洗我也是快活的。什麽母儀天下什麽鳳位之尊,我本就是不稀罕的,又怎麽還想他能給我什麽?”

她掙開寧昭昭,雙膝落地跪下了。

“母後!”寧昭昭連忙跪在她身邊。

縱是顏清沅也是歎氣。

“我一生榮華已享盡,如今想來還是賺了的。隻盼到老褪盡鉛華,親眷安寧。我求你把他的腿治好,莫再讓他一日一日絕望等死,起碼還能出去看看大齊的河山……”

“那您呢?”顏清沅問。

秦皇後低下了頭。

半晌她道:“皇上從不曾將我看在眼中。雖是嫡妻,可他所有妃子中我原是他最厭棄最不屑一顧的一個。隻要他能好,我便安了心,便離開京城。”

寧昭昭急道:“您要去哪兒呢?”

“我去十二的封邑”,她低聲道,“亦不需要什麽名分。”

十二皇子已經有了封地,成年之後便可帶著親眷前往。但是跟隨皇子去封邑的,至多就是一個太妃的封號。

太後太妃,一字之差,天壤之別。

可她大約是心累了,迫不及待想要逃離京城。

半生怨偶,她還是放不下齊帝。想著或許他腿好了,能過得舒心些就是了。

顏清沅長歎,道:“母後您別跪著了,我受不起。”

秦皇後固執不肯動。

他不吐口她就不起來。

寧昭昭忍不住了,勸了一句:“阿沅……”

她一個眼神他就受不了了。

“我應您就是了。”他道。

然後親自把她們二人扶了起來。

寧昭昭扶著冷靜些的秦皇後,無聲歎息。

**的齊帝還雙目緊閉,仿佛一無所覺。

棒槌心想,一個男人一生能犯多少錯?

這般無恥的犯下大錯,為什麽卻要他的女人來承擔呢。

想罵秦皇後想不開,他既無情她便休。

可是喉頭發哽,到底是說不出話來。

顏清沅讓寧昭昭扶秦皇後去休息。秦皇後原是不肯的。但顏清沅說他要給齊帝行針。

秦皇後恐擾了他,終於還是出去了。

顏清沅果然守著燭火給半死不活的老頭子親自行針。

雖然明天他會讓韋玉來接手,可是今晚麽……

老頭子突然暴起,道:“誰,誰準你給我行針!不準紮!朕不治,你給朕滾!”

說著就去拔他腿上的針。

顏清沅也隨他,看他拔得亂七八糟,不少地方滲出了血。他也就站在一邊看著,眸中有些嘲諷之色。

“你骨頭不是很硬麽,臉皮倒是薄的。”顏清沅淡道。

燭火的陰影中,齊帝喘著粗氣看著他,麵

目猙獰似鬼。

“你欠了她的,來世做牛做馬還不起了。”顏清沅淡道。

“那不用你管,橫豎朕不怕死!腿也不用你治!”

“多可笑,你以為不治腿她就不走了?”

齊帝狼狽地低下頭。

“我自然不樂意給你治的”,顏清沅淡道,“可你最好不要誤我的事。皇朝舊案還在查,你若是不配合,宋顧謹很難施展開。”

齊帝不吭聲。

“要絕食,要自盡,隨你。我是不在乎的。至於皇後……”顏清沅垂下眸子看了他一眼,有些殘忍地道,“我供奉她,很大的原因是因為我夫人敬愛她。實際上,我是不在乎的。”

“你……”齊帝不可置信,“羅衣把你當親兒子!”

“我娘姓顏,我不需要多一個親娘”,顏清沅嗤笑了一聲,道,“還是那句話,逢場作戲我奉陪,但你得把你欠的賬一筆筆都給我還了!這件事了結了,要死要活隨便你。她若是殉葬我會讓你們同陵,我會給她最美的諡號。”

丟下這句話,他吩咐人送吃的上來,轉身走了。

齊帝麵色灰敗,最終氣呼呼地道:“朕自己吃!”

說著搶過碗,把侍女一推,自己低頭幾乎泄憤似的往嘴裏塞著東西。

他總以為人生不會更絕望了,可沒想到的是他親生的兒子卻總是能在下一個瞬間又把他打入深淵!

不過他倒是不尋死了,整個人都高度緊張還打起了精神。

這小子冷血無情,根本不會在乎自己的生死。自己在他手裏的價值已經一日少過一日。

可是羅衣卻……

王妃單純,斷斷鬥不過他的。他在王妃麵前裝模作樣道貌岸然,可王妃護不了羅衣多久的。

怎麽可以還讓她這般寄人籬下啊……

齊帝用了力氣讓自己吃飽了,心裏暗暗琢磨著,他就算拚了這條命,也得給羅衣換一個安穩再說!

顏清沅撇下老頭子出去了,聽說他果然是把東西都吃光了,頓時冷笑了一聲,吩咐人去找墨珠。

韋玉那小子最近神出鬼沒,神奇的是每次墨珠找他都是一找一個準……

收拾停當了,顏清沅回了屋。

迎接他的是一室空寂。

他愣了愣,問侍女:“王妃呢?”

“在陪皇後娘娘呢。”

“……”

寧昭昭陪著流淚的秦皇後,聽她說了許多話。

秦皇後絮絮叨叨的,說:“我真的別無所求,也不再想些跟他能白頭到老什麽的。我要看著他安好,心中不再掛礙,你能明白麽?”

寧昭昭還真是想替皇後送齊帝一把傘,再給他寫上一句:你若不舉,便是晴天。

但麵對皇後還是得哄。

她低聲道:“明白的,明白的。母後啊,您莫多想,他不過是鑽牛角尖罷了。”

秦皇後搖搖頭,道:“我知道他心裏苦。一代君王落得這個地步,他或許早就想死了。若是從前我該為他分憂。”

她看了寧昭昭一眼,低聲道:“可為他分憂的從來不是我。那都是宋慧心,或者張婕妤薑才人,隨便誰,可絕對不是我。”

寧昭昭歎了一聲。

“可其實,那幾十年他雖然待我不算好,卻也不算壞的。我總不能看著他去死的……”

“有時候我也想離了他我就舒服了。真的,等舊案了了,離了他我也就解脫了。”

“他給了我幾十年的榮華,給了我那麽多孩子。我臨走隻要看到他好好的,我就滿足了。”

她胡言亂語,寧昭昭撫摸著她的頭發不說話。

秦皇後至始至終不能原諒他,卻又不能舍了他。或許如今他若依然是九五之尊依然呼風喚雨,她能走得毫無牽掛……

可是她真的無法在這種境地舍棄他。

寧昭昭其實不明白這是一種什麽樣的感情。

她隻能摟著秦皇後一遍一遍地哄。

“母後啊,您是母後啊,是做祖母的人了,別哭鼻子了,湛兒看到是要笑的……”

秦皇後依然哭。

不知道是哭自己攤上這種半生怨偶,還是氣自己軟弱難舍。

寧昭昭撫摸著她的頭發,低聲道:“母後啊,當初在別院,我挺著肚子,半夜腿抽筋,您守了我一晚上,見我疼哭了,給我說別怕,做娘的人,是什麽都不怕的,記得嗎?”

秦皇後輕聲道:“記得。”

她低聲道:“您的話我一直記得呢。我知道您是極堅強的婦人。現在,前半生多少委屈不甘我們都讓它過去吧。您無愧於心,一生坦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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