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是你留在閃電樹旁,而她和約翰娜·梅森拿著電線往湖邊走的時候。”凱撒進一步描述當時的情形。

“當時我也不想那樣!”皮塔因為氣憤,臉漲得通紅,“可要是我跟比特爭執就暴露了我們要離開他們的企圖。當電線被隔斷時,一切都全然失控了。我對那時發生的事依稀隻記得一些。我設法去找她,我看到布魯托殺死查夫,我自己又殺死了布魯托。我知道她在叫我的名字。接著,閃電擊中大樹,然後競技場四周的電磁力場……就爆炸了。”

“是凱特尼斯把它打爆的,皮塔。你已經看過錄像了。”凱撒說。

“她當時並不明白自己在做什麽。我們都不明白比特的計劃。你也可以看到她當時想弄明白電線是幹什麽的。”皮塔爭辯道。

“是的,當時的情況確實很令人生疑,好像她一直都參與了反叛計劃。”

說到這兒,皮塔站了起來,他把臉湊近凱撒,雙手扶在凱撒的椅子扶手上,“是嗎?難道約翰娜把她打得半死也是她的計劃?那電流把她擊傷也是她的計劃?轟炸也是她的計劃?”此時他已經在大喊了,“她並不知情,凱撒!我們倆當時除了要讓彼此活命,其他的什麽都不知道!”

凱撒趕緊抬起手,放在皮塔胸前,一方麵是自我防衛,另一方麵也是為了安慰皮塔,“好的,皮塔,我相信你。”

“好吧。”皮塔從凱撒身邊退了回來,抬起雙手抓撓著頭發,把精心梳理的發型都弄亂了。他發瘋似的一屁股坐在自己的椅子上。

凱撒暫時停止了問話,仔細觀察著皮塔。繼而,他接著說:“那麽,你的指導老師,黑密斯·阿伯納瑟呢?”

皮塔臉上的表情嚴肅起來,“黑密斯是否知情,我不清楚。”

“他會不會參與了這次陰謀?”凱撒問。

“他從未提起過。”皮塔說。

凱撒步步緊逼,“那你的感覺呢?”

“我覺得以前我不該信任他。就這些。”皮塔說。

自從上次在飛機上和黑密斯廝打,我用指甲在他臉上劃了一道長長的挖痕之後,就沒有再見到過他。我知道他在這裏也不好過。十三區禁止生產或消費任何帶酒精的飲品,即使醫用酒精也鎖在櫃子裏。最後,黑密斯一滴酒也沾不上,沒有任何私藏的或家釀的代替品來幫他渡過難關。因為他不適宜在公眾場合露麵,所以他們把他隔離了,直到他把酒癮完全戒掉。這一定極為痛苦。但想到他是怎樣欺騙了我們,我對他已沒有絲毫的同情。我真希望他此時此刻也在看電視,這樣他就會知道皮塔同樣也唾棄他。

凱撒拍拍皮塔的肩膀,“如果你想,咱們現在可以停止了。”

“還有更多需要討論的嗎?”皮塔不無諷刺地問。

“我剛才想問你對於戰爭的看法,但如果你心緒不佳的話……”凱撒說道。

“噢,我沒有心緒不佳,可以回答這個問題。”皮塔深吸了一口氣,然後眼睛直視攝像頭,“我想要每一個人正在看電視的人——不管你站在凱匹特一方或者反叛者一方,暫時停止戰爭,仔細想想這場戰爭對人類意味著什麽。以前因為我們對彼此發動戰爭,已處於滅絕的邊緣。現在,我們人口數量下降,生存狀況更加惡劣,難道這就是我們所想要的嗎?彼此屠殺直至最終滅絕?我們希望達到……什麽目的?讓一些更高級的物種來接管硝煙彌漫的地球?”

“我不太明白……不太明白你說的話……”凱撒說。

“我們不能再彼此打下去了,凱撒。”皮塔解釋道,“不然幸存下來的少數人會難以為繼。如果大家不放下武器的話……我是說,不很快放下武器的話,一切就都完了。”

“那麽……你是在呼籲大家停火啦?”凱撒問。

“是的。我是呼籲大家停火。”皮塔不無疲憊地說,“現在幹嗎不讓警衛來把我帶回我的房間,這樣我就能搭建一百個卡片房。”

凱撒轉向鏡頭,“好的,本節目到此結束,請大家繼續觀看本台其他節目。”

電視上,音樂聲過後,一位女播音員開始播報凱匹特的物資短缺情況——新鮮水果、太陽能電池、肥皂。我心不在焉地看著電視,因為我知道此時大家都在等候我對采訪做出的反應。可我一時間也想不明白——皮塔還活著,沒有受到傷害,對此我很慶幸;其他方麵呢?他為我在叛亂中的無辜行為辯護,他呼籲停火顯然又和凱匹特沆瀣一氣。噢,他好像是在譴責交戰的雙方。目前,反抗方隻取得了小小的勝利,如果停火,就意味著我們要回到從前的狀態中去,甚至比以前更糟。

在我身後,已經傳來對皮塔的一片譴責聲。叛徒,騙子,敵人,這些詞語從四壁反射到我的耳朵裏。我既不能加入反抗者憤怒的譴責,又不能加以反對,因此我覺得現在最好走掉。剛走到門邊,就傳來了科恩的聲音,“你現在還不能走,伊夫狄恩戰士。”

話音未落,科恩的一個手下就用手拉住了我的胳膊。這不算一個具有進攻性的舉動,真的。但在經曆了競技場的一切之後,我對任何不熟悉的人觸碰我都會做出過激的反應。我掙脫了他的手臂,抬腿就朝著大廳外跑。我身後傳來一陣嘈雜的聲音,可我並沒停下來。我邊跑,邊在腦子想著自己一連串古怪的藏身之處,最後我跑到學校的大壁櫥裏,蜷縮在一堆粉筆盒子裏。

“你還活著。”我一邊小聲說著,一邊用手掌捂住臉頰,我覺得自己正咧著大嘴笑,看上去一定傻得很。皮塔還活著,他現在成了叛徒。可眼下,我並不在乎。我也不在乎他說什麽、對誰說,我在乎的是他還能說話。

過了一會兒,門開了,一個人溜了進來,是蓋爾。他倚靠在我身邊,鼻子在流血。

“怎麽回事?”我問。

“我擋住了博格斯的去路。”他說著,聳聳肩。我用袖口給他擦鼻子上的血,說:“小心點!”

我盡量輕輕地給他擦拭,實際上用袖口蘸,而不是擦。“他是誰?”

“噢,你知道他,科恩的走狗,就是那個想把你攔住的家夥。”說著,他把我的手推開,“別弄了,你會讓我流血而死的。”

這時,血流得不那麽厲害了,我也就不再幫他蘸血。“你和博格斯打起來了?”

“沒有,就是在你往外跑時,我攔住了他,他胳膊肘撞到了我鼻子上。”蓋爾說。

“他們肯定會懲罰你。”我說。

“已經罰了。”他舉起手腕,我茫然不解。“科恩把我的卡米特拿走了。”

我咬住下唇,盡量保持嚴肅的表情,可這一切真是太可笑了。“對不起,蓋爾·霍桑戰士。”

“沒什麽,凱特尼斯·伊夫狄恩戰士。”他咧開嘴笑了,“戴著那玩意兒到處逛,我覺得自己像個傻瓜。”我們倆哈哈地笑了起來。“這下我可降職了。”

我又重新得到了蓋爾,這也是來十三區不多的好處之一。隨著凱匹特為我和皮塔策劃的婚姻所帶來的壓力的消失,我和蓋爾也開始重拾舊時的友誼。他也不再對我強求什麽——比如吻我或跟我談情說愛。也可能是我也對這些厭倦了,也可能是他也想給我一點空間,也可能是他覺得這對於落在凱匹特手心裏的皮塔太殘酷了吧。不管怎樣,我又有了一個可以吐露心扉的人。

“那些是什麽人?”我說。

“和我們一樣的人,要是我們有核武器而不是煤疙瘩的話,我們和他們也沒什麽區別。”他答道。

“要是那樣的話,我想在‘黑暗年代’十二區的人是不會拋棄其他的反叛者的。”我說。

“沒錯,真要是那樣,要麽投降,要麽來場核戰爭。可說實話,他們能生存下來也真不簡單。”蓋爾說。

也許因為身上十二區的煙塵還未散盡,我對十二區始終難以忘懷。但此時,我第一次感覺應該給予十三區一直以來我所不願意給予的評價,那就是讚歎。讚歎他們排除一切困難生存下來的本領。起初,在城市被炸成一片焦土之後,他們擠在地下狹小的防空工事裏,一定無比艱難。在全國範圍內,百姓正遭到無情殺戮,他們沒有同盟,沒有人可以求助。在過去的七十五年中,他們學會了自給自足,把自己的人民變成了一支軍隊,在無人援助的情況下,建立了新的社會體係。如果不是那場瘟疫影響了他們的出生率,迫使他們需要尋找新的人口來源的話,他們會變得更加強大。也許他們是軍人治國,也許他們過於嚴謹苛刻,也許有時還缺乏幽默感,但他們卻頑強地生存下來,並毅然肩負起推翻凱匹特的重任。

“可他們用了很長時間才表明自己的存在。”我說。

“這可沒那麽簡單,他們要在凱匹特建立反抗組織,還要在其他各區建立地下活動組織。而最後,他們需要有人組織最後的暴動。他們需要你。”蓋爾說。

“他們也需要皮塔,可他們好像把這事給忘了。”我說。

蓋爾臉上的表情黯淡下來,“皮塔今晚的話也許產生破壞作用。當然,大多數轄區的反抗者根本不在乎他說什麽,可那些本來反抗的決心就不那麽堅定的轄區就不好說了。停火肯定是斯諾總統的主意。可這話從皮塔嘴裏說出來,好像還挺有道理似的。”

“你覺得他為什麽這麽說?”雖然我很怕聽到蓋爾接下來要說的話,可我還是問道。

“也許他受到了折磨,或者被人勸說。我猜想,他是跟他們做了某種交易來保護你。他提出停火建議,條件是斯諾允許他把你當做一個無辜而懷有身孕的女孩呈現在大家麵前,你在被反叛者救走時對一切都毫不知情。這樣的話,如果各轄區反抗運動失敗,而你也做得恰如其分的話,你還有獲得赦免的機會。”我看上去肯定還是一臉的迷惑,因此蓋爾下麵的話明顯放慢了速度,“凱特尼斯……他仍在設法讓你活下去。”

讓我活下去?啊,我恍然大悟。遊戲還沒有結束。雖然我們已經離開了競技場,但因為皮塔和我都還活著,因此他設法讓我活下去的許諾仍然有效。他的想法就是讓我保持低調,安全地禁錮在十三區,等著戰爭結束。這樣,雙方都沒有理由殺死我。那麽皮塔呢?如果反抗者取得勝利,那他的處境就慘了。如果凱匹特獲勝呢?天知道。也許凱匹特允許我們兩個都活下來——如果我做得恰如其分的話——去觀看這場永無止境的饑餓遊戲永遠繼續下去……

一幕幕可怕的景象浮現在我眼前:被長矛穿透了身體的露露,綁在鞭刑柱上、被打得奄奄一息的蓋爾,屍橫遍地的家鄉。這一切都是為什麽?為什麽?對往事的回憶讓我熱血沸騰,一些其他的細節也湧上我的心頭,我想起了在電視上第一次看到八區暴動時的情形,想起了在世紀極限賽舉辦前夜勝利者們手拉手的情形。我向電磁力場射出的那一箭並非出於偶然,那是我渴望已久的射向敵人心窩的一箭。

我嗵的一下站了起來,滿滿的一大盒足有上百支鉛筆讓我給撞翻在地,撒得到處都是。

“怎麽啦?”蓋爾問。

“不能停火。”我邊說,邊俯身摸索著,把散落一地的鉛筆撿回盒子裏,“我們不能再回到過去了。”

“我知道。”蓋爾撿起一大把撒落在地的鉛筆,在地上戳齊了。

“不管為什麽,皮塔這麽說都是錯的。”那些該死的鉛筆一直裝不進盒子裏,我一著急,撅折了幾支。

“我知道。把筆給我吧,你都把它們撅折了。”他把盒子從我手裏拿過去,用敏捷精確的動作把筆重新插進去。

“皮塔不知道凱匹特是怎樣對待十二區的。要是他看到十二區的慘狀……”我說道。

“凱特尼斯,我不是要跟你爭。要是我一按按鈕,就能送所有的凱匹特人上西天,我也會這麽做的。毫不猶豫。”他把最後一支筆****盒子,然後把蓋合上。“問題是,現在你準備怎麽做?”

是啊,這段時間一直令我極度不安的問題隻有一個答案,然而還是在聽了皮塔的話後我才醒悟過來。

我準備怎麽做?

我深吸了一口氣,輕輕地抬起胳膊——感覺好像插上西納給我設計的黑白兩色的翅膀——然後輕輕地把它們放下。

“我要做嘲笑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