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附近的書報亭買來張鄭州市地圖,我倆就坐在市醫院的花壇前,把地圖張開。

張山邊量著什麽,邊和我耐心地講解道:“鬼集不同於你們城裏人所說的市中心,它一定要是這個城市的最中心的所在,同時也是這個城市的陰脈和陽脈的交匯處。我記得跟你說過,鬼是魂和魘的統稱。所以無論是魂也好,魘也罷,入夜後都會聚在鬼集附近,通過城市的這兩大脈絡,調和自身的陰陽……”

“鬼身上也有陽氣?”我不解地問道。

“萬物皆有陰陽,至陰或至陽隻是相對的,而不是絕對的。鬼自然也不例外,你看,我已經標出了鄭州的四大玄門大概的位置,如果我猜得沒錯,鬼集應該就在這裏。”張山說完,手指按在了一條沿河小路的中段。

“北閘口?!”這雖是老鄭州的一個地名,在地圖上根本沒有標識,但我卻很熟悉,隨即脫口而出。

據史料記載,1927年,馮玉祥將軍主豫期間,從鄭州西北部開始修建碧沙崗公路,東起京漢鐵路鄭州車站北閘口,西至碧沙崗西南角,長2.5公裏,寬9米,路麵用石子和三合土混合鋪墊壓平而成。為保護路麵,還設置了牛馬車輛在公路兩旁土路上行駛的邊道,這是馮部駐軍在鄭州修建的第一條公路。

之後,碧沙崗公路成了鄭州西部通往火車站的一條平坦大道。從西部到老城區和火車站途經這裏,要穿越京漢鐵路在二道街西口設置的鐵路平交道口,為保證安全,鐵路部門在道口處安裝了欄木,當火車通過時,將欄木放下,關閉道口。

舊時,當地市民聯想到水閘、船閘,顧名思義,便把道口稱作閘口,因位於火車站北邊,時間久了,約定俗成地把臨近鐵路道口附近的一大片區域都稱之為北閘口,西邊的叫西閘口(今鐵工裏北口以西),鐵路文化宮道口處稱南閘口,這一叫法一直沿襲了50多年。

1979年整頓街道時,政府將位於北閘口的二道街延伸到北站編組站鐵路道口東側(現已封閉不通)。為保留一個帶有鐵路烙印的地名,尊重群眾習慣,故將鐵工裏以西的西閘口延長到京廣北路橋頭,因位於鐵工裏以北,故改叫北閘口街,沿用至今。

(以上資料摘自:《鄭州市誌》)

近十年來,隨著曆史的演變,現如今的北閘口已然成為了花鳥魚蟲以及貓狗等各類寵物交易的集散地。

聽了我的大致敘述後,張山點頭說道:“現在已經可以基本斷定——北閘口就是鄭州的鬼集所在。因為貓狗的氣味,也是吸引他們來此的重要原因!”

“那我們該怎麽做?”我還是不知道下一步要幹什麽。

“現在是七點差五分,你趕緊回家,將《懾夢錄》的第一章從頭到尾地給背下來,我不要求你看懂多少,全背下來,將來說不定有用。我現在去抓緊時間弄些裝備。咱們晚上12點準時還在這裏碰頭,去北閘口,闖鬼集!”

張山吩咐完,站起來就轉身去了。剛走沒兩步,又退了回來,對著我攤開他那巨大的手掌:“給我200塊錢!”

“……幹嗎?”

“買東西不花錢啊?再說我為了等你,都一天沒吃飯了!”

“……”

我趕忙回到家裏,先給倪倩打了電話。騙他說老家來了親戚,這兩天要在家裏陪客人,等大後天再出來陪她。聽著電話那頭的牢騷,我唯有苦笑,還是等有命回來再對她細說吧,這種事情說出來,她不把我當精神病才怪。

我也沒有胃口吃飯,幹脆直接把自己關在了房間裏,翻看起《懾夢錄》來。原以為《懾夢錄》裏都是拗口難懂的文言文,其實不然,對於我這個年代的人,它顯然已經白話到了一定的境界。如果不是書中描寫的都是些鬼啊怪的,我簡直就要把它當成是一本科普讀物了。如今的這一版,應該是曆來掌印人不斷整理、翻新的結果。由於書中所介紹的絕大多數方法和道具,隻有擁有無為印的人才可以有效運用,所以對其他人來說,它就和一疊廢紙無異。

也正是因為如此,《懾夢錄》應該從來也不怕被別人盜去,才使其能流傳至今。

最早發現並提出“懾夢”這個詞的第一代掌印人是誰,已無從考證了。書中所提到最早的掌印人,是漢朝的一位郎中,名叫張澤如,字喬生。書中形容他“肅肅如鬆下風,高而徐引。白裳若雪中梅,空自苦寒。”這讓我想到了當初張老頭屋中所擺的神像,應該就是他了。

張澤如發現了自己的能力和掌印人這一獨特的群體,收錄並整理了一小部分,也就是現在我手中《懾夢錄》的第一篇——善惡說。

用心看進去了我才知道,原來《懾夢錄》講的並不是掌印人如何通過夢境去捉拿惡鬼,懲治邪靈,而是通過斷夢,掌握並了解目標人的一些信息,從而清除潛伏在人們身上的那些汙穢。

至於金棺,則是每個掌印人所必備的法器。雖然現實中看不見摸不著,但它和無為印是相連的。當掌印人催動無為印,金棺則同時打開,收魘入棺,將其永久封存。

善惡說中最重要的部分,則屬掌印人如何在意識清醒的情況下,憑借無為印踏入玄門,直接正麵的和鬼魂接觸。當然也有相當一部分,我還不是很理解,一些名字如地伏、黃皮、煙子等,任我想破了腦袋,也不知道它們分別指的都是什麽。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善惡說雖然是書中最短的一篇,但它不單涵蓋了掌印人、無為印的由來,還有催夢、拓蠟、入玄門等諸多基礎技能及法器的製作和使用,少說也有七八千字,張山要我硬生生地背下來,談何容易?

沒辦法,為了活命,能背多少算多少吧!

好在書中都是白話文,且內容多是一條一條的,告訴你如何這樣,又如何那樣,記起來還算是輕鬆。我又跳過了開頭一大段無為印和掌印人的曆史。到了十一點半,已把書反複看了三遍,內容也記下了大半。來到廚房隨便塞了點東西,看著手裏的《懾夢錄》,心想還是留在家裏吧,怎麽說張老爺子也藏了一輩子,今晚到底會發生什麽事,誰也不知道,總不能毀在我手裏。

家裏人都已睡下,我先從抽屜裏摸出一把彈簧刀,揣在兜裏,然後關了燈,躡手躡腳地走到門前,輕輕開門走了出去。張山顯然早已回來了,正躺在醫院門口花壇邊的長凳上,翹著二郎腿閉目養神。身下地上的背包鼓鼓囊囊的,不知道他都買了些什麽。

聽到有人靠近,張山睜眼看到是我,趕忙坐了起來。問我道:“記得怎麽樣了?”

“差不多,反複看了幾遍,能記住大半吧。記這個真的有用麽?”我始終不明白為什麽要我記這個。

“唉,難為你了,聽天由命吧!有沒有用我也不知道,走一步算一步,知道多點總沒有壞處!”張山抬頭看了看天,起身說道:“走吧!已經過了子時,咱們晚上有很多路要走。別再耽擱了。”

“走路?為什麽不打車?”我疑惑不解地問道,這會可有的是空出租。

“我要給你講一些爺爺告訴我的事情,你覺得司機會感興趣麽?”張山扭過臉,斜眼看著我。

“哦~那走吧。”我無奈地跟上去。早知道也換雙運動鞋,現在穿的這雙皮鞋走路很不舒服。

張山一邊走著,一邊對我說道:“我雖然不是掌印人,但從小跟著爺爺四處漂泊,也學到了不少東西。可以說,如果你在我身邊,憑借你的天生條件,我也算是半個掌印人。這也是我今晚要你跟我一起去的主要原因。咱倆在一起,以你的天賦和我的能力,總不至於會暴屍街頭的。”

我沉默著,不知道該說什麽。自從知道了趙有德的屍體不見了以後,我無時無刻心都是提著的。張山之所以這麽說,其中不乏安慰我的成分。連張老頭都對付不了的扶屍咒,憑我們倆一個普通人,一個空有無為印卻什麽都不會的毛頭小子,又能有什麽辦法?

其實在出門前,我早已翻遍了《懾夢錄》,希望能找出破解扶屍咒的方法,可事與願違,書中沒有關於扶屍咒的任何介紹。可見對於這種怪物,掌印人也毫無辦法。

身旁的張山也瞧出了我的情緒,歎了口氣,停住看著我,一字一頓地說道:“我小的時候,村裏的孩子總是罵我是撿來的,沒爹沒娘。我那時總是不理他們,我以為躲著他們,時間長了,他們自然也就不說了。可是我越躲,他們就越追著我罵,到後來,幹脆就拿石頭在後麵砸我。每當這時候,我總是哭著跑回家告訴爺爺。爺爺就會告訴我,這是躲不掉的,我如果躲,他們就會一輩子看不起我,既然已經發生的事兒,就要勇敢麵對。如果他們再打我,我就要打回去。然後我當天就回去把他們都挨個兒打了一頓,從此以後,他們就再也不敢惹我了。所以,師叔,是你的事兒,就是你的。你如果對自己都沒有信心,那你一輩子也躲不掉,就算這次逃過去了,那下次呢?下下次呢?你總不願意躲一輩子吧?你如果想躲,可以,現在就告訴我,我們也不用廢這麽多勞什子事兒,有多遠就跑多遠。但你要知道,它不是人,它找你的速度,永遠比你躲的速度要快。”

我聽了張山的話,頓時明白了不少。是啊,雖然他的話很簡單,但逃避總不是辦法,何況我連逃的資格都沒有。既然伸脖子是一刀,縮脖子也是一刀,我主動迎上去,說不定還能有一線反擊的機會。如果我連直接麵對的勇氣都沒有,不等敵人來,我自己就已經先垮掉了。

事情總是這樣,平時淺顯易懂的道理,到用時,非要別人告訴你時,才能真正理解它們的含義。我深深地呼了一口氣,張山說的對,我現在隻有兩條路可走,要麽振作精神,拚到哪怕隻剩最後一口氣,但至少我努力了,要麽就在這裏等死。

我還有的選擇麽?

“我明白了,隻是我覺得這樣對趙有德,是不是太殘忍了?我放走了他的夢魘,關了他的魂,現在又要毀了他的屍身……”我終於向前又邁出了一步。既然已經決定坦然麵對,就不去再想那些沒用的事情了。

“這一點,我覺得你完全不用有心理負擔。人死如燈滅,被施了扶屍咒的趙有德如今已經是一具行屍走肉。從醫學的角度說,就是他隻剩下一口氣,一個想法。它沒有任何情感、記憶,有的隻是一個念頭,就是把你殺死。我相信趙有德的本質並不壞,隻是最後的一刻,你和他都被蒙蔽了,以致形成了今天的局麵。”張山見我腦子已經重新清醒,神色間也是頗為高興。

我仰頭看著天。這個苦命的人,死後卻還落得如此下場,實非我所願:“不管怎麽說,惡果是我種下的。我並不恨趙有德,如果有能力,我一定會盡力為他做些什麽。”。

“毀了扶屍咒,就是對他最好的幫助。快走吧,現在一分一秒對咱們都很寶貴,早一刻找到扶屍咒,就多一分希望。”張山說著從包中拿出一個應該是羅盤的東西,這玩意兒我隻在電視裏見過。隻見他分別轉身比劃了幾下,就大踏步朝正西邊走去。我也隻能趕忙跟了上去。

“能不能問你個問題?”我倆走了半天,沒人開口說話,這種氛圍很讓人緊張,我希望能找些話題,讓自己稍微放鬆一點。

“說吧!”張山一向都是有問必答。

“你在地圖上標的所謂四大玄門,是什麽意思?”晚上買來地圖後,張山幾經丈量,分別在鄭州市紫荊山公園、隴海路日報社、鄭紡機以及大南邊的一個地方畫了一個圈,說是什麽鄭州市的四大玄門。

我當時一直不解,現在隨口問了出來,權當沒話找話說。

張山邊走邊解釋道:“所謂玄門,就是陰氣和陽氣輪換的地方。我說過,萬物具有陰陽,一個城市,就好像一塊大磁鐵,他有陰也有陽。不同的是,隨著人潮的流動,城市的陰陽會有變化,比如說早上人們都出門來東邊上班,這時候,東邊的陽氣會重,市內則衰。為了保持陰陽的平衡,東玄門就會發揮其作用,使陰氣和陽氣相互流動,以達到整個城市的平衡。玄門是看不見摸不到的,說白了他隻是一個調節陰陽的通道,同時也是阻隔陰陽的屏障。每個城市都有其獨特的玄門。並不是都一個樣。”

我聽後一知半解地琢磨道:“那照你這麽說,玄門雖然作為城市的調節器,其實根本影響不到我們的生活。”

張山繼續道:“也不一定。當玄門每次打開,陰陽交匯的時候,一些體質偏陰或者偏陽的人如果剛好經過這裏,也可能會發生一些小事故,比如說突然間暈倒,或是精神渙散導致車禍、摔跤、迷路等情況。你隻要經常關注新聞,就不難發現,城市內的一些突然事件,往往都發生在玄門附近。但隻要是平時注意保持自己的人,一般都不會有影響。”

這話倒令我想起了小時候的兩件事,現在看來,應該都是和玄門有關。

我小時候身子弱,照理說是偏陰一些。初三那年一個周末,我和班上的同學一起去紫荊山公園玩。紫荊山就是鄭州市東玄門的所在,其實那裏也沒什麽好玩的,隻不過在那個年頭,如果不想花錢,就隻有去公園玩。大家湊在一起無非是打打鬧鬧,再照上幾張相。

上高中的那幾年,我們幾乎周周都去逛公園,什麽人民公園、紫荊山公園、碧沙崗公園、綠城廣場,反正隻要不在家呆著就行。在公園裏溜了一圈,沒什麽意思,大家也就早早的出來了,打算討論接下來去玩什麽,可是一摸兜,囊中都羞澀,晚飯錢也湊不夠,無奈下也隻好各回各家。我不想回家那麽早,騎著自行車,打算去正北邊五百米遠的新華書店看看書。

其實站在紫荊山公園門口,遠遠地就能看到花園路上新華書店樓頂的大招牌。不過三五百米的路程,按道理說在這種目標清晰的情況下,走錯路的幾率幾乎為零。但問題偏偏就發生了,我越走越奇怪,新華書店的大招牌就在前方,卻任憑我如何努力地蹬自行車,總也到不了。十多分鍾後,我停了下來,新華書店的招牌還在前麵,沒錯!不過五百米的路程,騎自行車走了十分多鍾還不到,這顯然說不過去。

當我把注意力從遠處的招牌轉向四周街道的時候,才突然發現,這兒根本就不是南北走向的花園路,而是東西走向的金水路,我已經快騎出市區了。這時再抬頭找新華書店的招牌,卻怎麽也找不到。

其實時至今日,依然不停地有市民在紫荊山這裏迷路。而且許多都是幾乎大半輩子都住在這裏的老鄭州。

第二件事發生在一年後,也是迷路,和鄭州日報社所在的西玄門有關係,但這次更邪門。

我大姨家就在鄭州日報社再往西的一個路口,到了以後往南一拐就到。這條路我打小就走,是萬不該走錯的,而且這裏一馬平川,路寬人少,不像紫荊山公園那裏,岔路口多,還有立交橋。在那裏要說沒注意走錯了,倒還有情可原。

記得那是一天的中午,我騎車替老媽去給大姨送些老家人帶來的土特產。之所以這次迷路我記得清,因為我那時剛買了塊新的卡西歐手表,從家裏出門時,看了看時間是一點整,不出意外,三十分鍾後我就能到大姨家樓下。

一路上都沒有事情發生,而且中午路上行人很少,我也騎得很快。當我走過鄭州日報社時,我特意看了看表,一點二十五分。隻要我在下一個路口往南拐,不出五分鍾,一準能到。

可許多時候,怪事就是這麽悄聲無息的來到你的身邊。當我在下個路口南拐往前騎了將近二十分鍾後,我腳下的柏油馬路不知道從什麽事後起變成了石子路。眼前是一片一望無際的麥田。

我很迷惑,大姨家還不算是很偏,市區裏怎麽會有這麽大片的麥田?這樣的情況下,我自然不敢往前再走了,左右觀察後,視線內隻有綠油油的麥地和一小片樹林。

好在當時是中午,我也並不怎麽害怕。無奈下,隻有掉頭往回騎。四十分鍾後,才終於又看到了鄭州日報社的大樓。但我卻怎麽也想不明白,我騎到田裏用了二十分鍾,但順原路返回,竟然花去了整整四十分鍾的時間。回時的路居然是去時的兩倍。

這兩件迷路的事情,直到今天我始終搞不清究竟是自己沒注意走錯了還是碰上了無法解釋的事情。但我隻能告訴大家,我當時的神誌是絕對清醒的。至於那始終出現在視線內的新華書店招牌和來去不等的時間,也隻能被我始終藏在心底。這種事如果被當成真說出來,是要被大家所恥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