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足足等了半個小時才被安排了座位,本來都不是很餓的,但是浸**在一陣陣濃鬱的菜香之中,生生把兩個人給饞餓了。

餘潔點了一條兩斤多重的鯰魚,又要了口水雞、拌涼皮、幹煸蝦和炒青菜,要不是商靜言拉著、還想叫一個肉的。服務員轉身走之前,她又大聲說了句:“重辣!”

“姐,不要重辣!”商靜言皺眉,“你的腸胃不太好,不能吃這麽辣!”

“沒關係,我一直吃這麽辣的!”餘潔甩甩手,把服務員打發了,這才問:“你怎麽知道我腸胃不好?”

“你的手上……”商靜言舉起手示意了一下位置、道:“這裏都是顆粒,說明你的腸胃不好。”

餘潔看著他手裏的掌紋、扯起嘴角笑了,“我都還沒找你做過按摩呢,你倒已經給我做過體檢了!”

商靜言的臉有些紅,囁嚅著道:“也沒有……就是……”

餘潔看了看他頗不自在的臉色、揮揮手道:“我是開玩笑的,靜言,別老是這麽認真好不好?”

商靜言撇了撇嘴角、沒吭聲。

看著他不太服氣的樣子,餘潔促狹地道:“你這個樣子我都不好意思找你做全身了!”

“呃?”商靜言抬起頭,臉騰地一下紅到了耳垂……他自己都恨死這個動不動就臉紅的毛病了!明明沒什麽事倒被自己臉紅得有事了一樣。

餘潔掩著嘴笑了起來。

“姐……”商靜言有些惱了,“我不是……你、你……”說到最後,他自己也被自己結結巴巴的話給氣極了,激動得低嚷了起來:“姐,你老是捉弄我!”

聽他終於把一句整話說出來了,餘潔不禁暗呼了口氣,誠懇地道:“我錯了,對不起!”她真的認識到錯誤了……以後再也不能跟他在公共場合開玩笑了!而且每次見他這麽麵紅耳赤的樣子,總會讓她……遐思無限!

“呃?”商靜言愣住了,沒想到她竟然會道歉、還這麽鄭重,於是又緊張得連連擺手,“不用,姐……我沒怪你!”

“放鬆,靜言,放鬆!”餘潔按下了他的手、安慰地拍了拍。

商靜言覺得自己在餘潔麵前的時候,總是表現得就像個傻子,被她三言兩語就能給窘得無地自容。這種感覺他很不喜歡……很有挫敗感!

餘潔看著他垂頭喪氣的樣子,心中更是懊悔、也很挫敗。他這麽容易當真,讓她都不知道怎麽開口了。

幸虧上菜的速度很快,他們點的東西不一會兒就陸陸續續端上來了。

餘潔忙著給商靜言夾菜,一會兒問這個好不好吃、一會兒問要不要給他撤魚骨頭、一會兒又問夠不夠辣……把商靜言給窘得哭笑不得。

“姐,你自己吃點吧!我隻是看不見,不是小孩子!”

“呃?我在吃、在吃啊!”餘潔夾了塊魚塞到嘴裏,結果自己倒被嗆了個半死,不得不喝了一大杯茶才止住。

商靜言忍著沒笑出來,結果把臉都快忍抽筋了。

餘潔好容易才開了口,第一件事就是指著他的鼻子低喝:“我真的能吃辣!”

商靜言再也忍不住扯起嘴角低笑了出來,直到被惱羞成怒的餘潔在桌子底下踢了一腳踩止住。“姐……你怎麽真的能吃辣的?”他促狹地加重了“真的”二字,嘴角又抽了抽、很快恢複了正經問:“上海人能吃辣的好像不多。”

“誰說的?上海能吃辣的人多了!”餘潔抓起張紙巾擦了擦一頭的汗。她是蒸籠頭,特別容易出汗。擦汗的同時,紙巾也隔斷了她粘在商靜言的臉上移不開的目光……他的臉不知道是熱還是笑的關係,紅撲撲的,眼睛也亮閃閃、水汪汪的,仿佛有目光在裏麵流動一樣。撲通、撲通……

商靜言不以為然地撇了撇嘴角。

“我以前是不太能吃辣,後來去留學之後、迷上了那裏的埃塞俄比亞菜……”

“埃塞俄比亞菜?!”商靜言瞪圓了眼睛、吃驚不已。

“嗯!”餘潔扯著嘴角笑了笑,眯著眼睛、回憶道:“我在華盛頓上學,那裏有不少埃塞俄比亞移民,當然也有很多他們的餐廳。他們的辣椒很夠味,也很好吃。”說著說著,她的鼻間仿佛又充滿了AddisAbaba裏繚繞著的濃鬱香氣,忍不住笑著道:“我後來是越吃越辣、而且每個星期都要去至少一次,一去就跟老板說要重辣……嗬嗬!就這樣練出來了。”

商靜言微張著嘴、無限仰慕地側耳聽著。

餘潔見他聽得很有興致的樣子,便跟他講了些華盛頓的風土人情。Georgetown,她念書的地方;Adams-Morgan,她最愛去吃喝玩樂的地方;TidleBasin,每年春天她都會去一次、賞賞花、散散心的地方;唐人街,除非是想家了、否則就是她最不喜歡去的地方……然後,她就再一次驚覺到自己的目光又粘在了商靜言的臉上、而心則又“撲通、撲通”地撞擊著肋骨……她估計這水煮魚裏有什麽特別的佐料,否則怎麽老是讓她心率失常呢?

商靜言聽得很入神,腦子裏在竭力拚湊著她說的景象,可是徒勞無功……他明白,就算自己的眼睛看得見、拚湊得出那些景象,但是餘潔說的那種生活方式也是他永遠都無法想象的。“你想美國嗎,姐?”

“不太想。”餘潔聳聳肩道:“就是現在說起來的時候有點想。上海好,節奏更快、新鮮玩意兒更多。”

商靜言想了想,有些不太理解地皺皺眉問:“那為什麽這麽多人都想要出國?”

“大概……是想去看看天下吧!沒去過怎麽知道好不好呢?”餘潔輕描淡寫地說了句。

商靜言默然。是啊,看看天下……

餘潔注意到他漸漸黯淡的神色,連忙夾了菜到他手邊的小碗裏問:“你呢?想家嗎?”

“嗯……”商靜言皺著眉、想了想,輕輕點了一下頭,“嗯!不過也不是很多。”他也不讓自己多去想。

“那麽你喜歡上海嗎?”

商靜言坦白地搖搖頭,“這裏很吵,人很多、車也很多……”他的聲音低了下去,臉上浮起一絲苦笑。

隨後,桌上的氣氛忽然冷了下來,兩個人都拚命地往嘴裏塞著東西,卻都有點食不知味。

結帳的時候,餘潔怕商靜言會不自在、就借口上廁所出去結了……不少男人都覺得結帳是顯示男人風範的專利!

出了門右轉、走了一會兒之後,商靜言有些納悶地問:“姐……我們去哪兒?”

“去給你買一副太陽眼鏡去。”餘潔道:“剛才把你的那副扔了。”

“不用了,姐!”商靜言拖住她,搖頭道:“本來就是個擺設,戴著是為了讓別人看著舒服點。”

“可我看了不舒服!”餘潔比他更堅持,拖著他就走。

“真的不用!”商靜言再次站定、不肯走,“我本來就是個瞎子,不用給我買什麽……好看的眼鏡,再好看的東西都不……”

“靜言!”餘潔受不了地喝止了他,“別老是瞎子瞎子的叫自己!你的眼睛看不見是事實,我知道,可是你是個好看的男人這也是個事實!帥不帥是給別人看的,不是給自己看的!”說實話,她不知道商靜言這是怎麽了,剛剛還好好的、怎麽像是突然變了個人似的。

“可是……”商靜言也有些動氣了,卻被她這段話說得沒有招架之力,漲紅了臉、憋了半天才冒出一句:“可我就是個瞎子。不管你聽了舒服也好、不舒服也好,我都是瞎的!帥不帥有什麽用?隻會……”他驟然住口、眉頭緊緊地蹙到一起,呼哧呼哧地直喘粗氣。

看他氣得臉色發紅,雙手握拳、緊緊地貼在身體兩側,全身緊繃得像根木棍一樣,餘潔倒是怔住了。她還是頭一次見到他這麽大的脾氣,這麽……受傷的樣子。腦子一轉彎就意識到自己的作為可能又像是方致新說的那樣:自說自話,強塞給他他要不起的東西了。可是……什麽樣的東西才是他要得起的呢?怎麽樣給法才不算是強塞呢?她想給他的都是他的確需要的啊……至少她是這麽覺得的!

餘潔的沉默讓商靜言漸漸生起了一絲怯意,身邊來來往往的行人、車輛,各種各樣的噪音也越來越響、越來越讓人窒息,他很想伸手拉住餘潔的手,可是……卻舉不起胳膊。

“嗯!”餘潔終於想通了,點點頭道:“好,不買。回去,好嗎?”

商靜言覺得心突然重重地往下一沉……他覺得自己把什麽東西給打破了。“嗯!”

餘潔拉起他的手放在手肘上,領著他轉身往回走。“對不起啊,把你的眼鏡扔了!”

“沒、關係。”商靜言訥訥地搖了搖頭。

上車之後,車廂裏很沉默。

商靜言的心還在往下沉、往下沉。他忽然發現自己其實是個很悶的人,隻要餘潔不開口、他便無話可說、也不知道說什麽。當初練習英文的那些個電話其實他也隻是用結結巴巴的英語開個頭,接下來便全是餘潔在逗他說話了;而吃飯前、在家裏的時候,情況也是這樣……“姐……”他側著頭麵向餘潔。

“嗯?”餘潔暼了他一眼……很嚴肅的樣子,“怎麽了?”

“你……嗯,生氣了、對嗎?”

“沒有。”餘潔想都不想地搖頭,笑笑道:“是你該生我的氣才對,怎麽反過來問我?”

“我沒有生氣!”商靜言有些急了。

餘潔被他突然提高的音量逗樂了,“沒生氣還這麽大聲?生氣的話要掀車頂啦?”話一出口,她便皺起了眉……唉,她怎麽就這麽會“開玩笑”呢?跟別人在一起的時候,她不是這樣的啊?“別……我是開玩笑的,靜言。”她忍不住暗歎了一聲。

商靜言少有的沒有臉紅、也根本就沒什麽反應,隻是呆呆地側著頭、“望”著餘潔。

餘潔又暼了他一眼,“怎麽了?”

“姐,跟我……在一起的時候,是不是……”商靜言停下來、吸了口氣才得以繼續往下,“很沒意思?”

餘潔愣了愣,然後立刻搖頭,“沒有,別瞎想。”

商靜言淡淡地苦笑一下,低低地道:“姐是見過大世麵的人……”

“嘖,靜言!”餘潔瞪了他一眼,“跟你在一起的時候我很開心,真的!”的確是真的,否則她不可能這麽喜歡開玩笑!

商靜言半垂著頭、沒出聲。

“別把事情想得很複雜,我說開心就真的是開心!”餘潔加重了語氣。

“嗯!”商靜言點了點頭。

“你呢?”餘潔問。

“嗯?”

“你跟我在一起的時候覺得開心嗎?”餘潔斜睨著他問。

“開心!”商靜言想都不想地點頭。

“為什麽?”

“為什麽?”這個問題把商靜言給難住了。

“對啊,為什麽!”餘潔肯定地點了點頭,“你實話告訴姐,有時候是不是覺得我……太不顧你的感受了?”

“呃?沒有!”

“真的?”

“嗯!”

“像剛才我把你的眼鏡扔掉、又非要給你再買一副的時候?”餘潔的口氣不由得小心翼翼起來。

“哦……”商靜言拉長了聲音。

等了一會兒,餘潔忍不住了,“哦什麽?是的?說實話!”

商靜言遲疑了一下,嘿嘿笑了笑,“嗯,有點!”

“那……”餘潔想到了更遠的事情,不禁也遲疑起來……心跳又開始加速了。

“嗯?”商靜言側頭麵對著她。

餘潔皺皺眉,搖著頭、咽下了到了嘴邊的問題。

商靜言不明白地盯著她的方向。

“沒什麽!”餘潔再次搖頭,不敢正眼看他。

“姐……你叫我說實話,可是你沒有!”商靜言有些不悅地微蹙起眉。

“我……是想問你以後還原不願意跟我一起出來吃飯。”呼……餘潔暗出了口氣。

商靜言知道她要問的不是這個問題,可是他也不敢再追問她到底是什麽了。怏怏地轉回頭、低低地應了一聲便不說話了。不知道為什麽,他覺得有點失望……對餘潔、也是對自己。

送商靜言到了樓下,餘潔推說下午公司裏還有事,便調轉車頭逃之夭夭了。再跟商靜言在一個狹小的空間裏呆下去的話,她覺得自己真的要生心髒病了。

可是車子剛剛開出了小區,她的手機便震了起來,拿出來一看、竟然是剛剛送到家門口的商靜言。她立刻一腳踩住了刹車、接了起來,緊張地問:“怎麽了,靜言?”

“呃?沒、沒事!”商靜言鼓了半天的勇氣被她這麽風風火火的口氣給嚇沒了。

“真的沒事?”餘潔不相信地再問了一遍,他的聲音裏有些氣喘的味道,不會是……又摔了吧?“我馬上回來!”也不等他說話,她就原地調轉了車頭、“呼”地一聲又開了回去。

商靜言捏著手機、呆呆地站在大樓門口的樓梯上,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一會兒的功夫,他就聽到左側傳來呼嘯的車輪聲、隨後就是“吱”的一聲急刹車。

“怎麽了?”餘潔跳下車,急急忙忙地上下打量著呆愣愣杵在原地的商靜言。

“呃……”商靜言的腦袋裏像是開了鍋一樣,沸騰得讓他真的快要喘不過氣來了。

餘潔狐疑地看著他一臉“我有話要說”的表情,強忍著催促他的衝動、耐心等候著。

“姐……我是、想說……等你有空的時候……”

餘潔自認為自己是一個很能沉得住氣的人,可是不知道為什麽、麵對商靜言的時候,她老是有種急得想跳腳的衝動。“等我有空的時候……”她接過了他的半句話頭,尾音上揚、希望他能爽快點接下去。

商靜言沒有讓她失望、也沒讓自己失望,幾乎是用吼的把後半句說了出來:“來按摩!”

餘潔哭笑不得地看著他……真不知道是該感謝上蒼給了他最後的動力把這句話完成呢、還是該對他說這麽一句平平淡淡的話還費了這麽大的勁兒而捶胸頓足。“好,”她按住自己的胸口……防止小鹿竄出來!點點頭道:“我知道了,會打電話給你的。”

“謝謝你,姐!”商靜言一鼓作氣地把醞釀了許久的話倒了出來,“請我吃飯、帶我出門、告訴我這麽多有趣的事、一直待我……和妹妹這麽好!”呼……他也暗鬆了口氣,然後便滿意地笑了——對自己的表現!還沒笑上兩秒鍾,他忽然聞到了餘潔身上的香氣、緊接著便是嘴唇上一記涼涼的輕觸……他驚呆了!

“把嘴閉上,靜言!”餘潔低喝了一聲,調轉視線、後退了一步、拉開和他的距離。

商靜言條件反射地抿緊了嘴唇,可馬上又張開了……還懊惱地皺起了眉、握緊了拳,“為什麽你老是這樣,姐?!”

為什麽我老是這樣?餘潔在心底重複了一遍這句話,然後很快就給出了答案:因為你好吃啊!天哪!她又急又快地喘了兩口,輕輕地捶了一下胸口,這才止住差點從嘴裏滑出來的關於可口程度的這句話。“對不起,靜言。我……”她揉著自己的額頭,訕笑了一聲、無奈地低聲道:“我大概是……”她歎了一聲,沒有把後半句說下去……我扮男人太久了!

樓下的風把餘潔的輕語吹散了,商靜言沒有聽真切。“你說什麽?”他側了側頭。

“沒什麽……我說,對不起,靜言!”

“別說對不起!”商靜言惱火不已、也低喝了起來:“我不要你說對不起!”

餘潔想起來了,那次在海邊的時候、他也提過這樣的要求。“好吧,我不說……你說!”

“我也不想說!”商靜言更加惱火了,不管不顧地叫道:“我根本就不想對你說對不起!”

餘潔怔了怔,難以置信地望著他漲得血紅的臉色,隨即便明白了他的意思。“靜言,我是怕你會……”

商靜言不容她把話說完便跨下了台階、朝她的方向探出手去。

“小心!”餘潔急忙伸手握住了他的手,防止他跌倒。

“姐……”商靜言的眉頭緊緊地蹙著、欲言又止。

餘潔的血液仿佛都集中到了被商靜言抓住的右手上……他抓得那麽緊、那麽用力,以至於手都發顫了。是在忍著什麽激烈的情緒嗎?是在……和她一樣地忍著什麽激烈的情緒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