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賈阿姨辭職之後,餘潔換了N多個鍾點工,最後雇了現在的周阿姨。看下來還不錯,頗有當年賈阿姨的風範,到現在已為她工作了七個多月了,而且……現在家裏的活兒也少了,因為一年前,她離婚了。

她離婚的消息,除了對幾個至親和要好的朋友之外、誰都沒說。她本來就是個獨行俠,大部分活動都是一個人出席的,所以就算有人問起,她一句“哦,沒來”就可以打發了。不是她怕說出來丟臉或者別的,隻是覺得離婚純屬私事——當然也不是什麽光榮的事,沒必要廣而告之,何況肯定會有人問為什麽、要跟人家解釋離婚的原因實在也太費口舌。離婚嘛,無非就是因為再也呆不下去了咯!

餘潔的丈夫……前夫叫黃建斌、與她同年,是她剛回國那會兒、在她爸公司裏工作的時候認識的。那時他在同一個樓麵的另一間公司做財務,兩人時常會在電梯或者過道裏碰到。那時的餘潔正處在收心斂性的階段、很需要找個男人盡快結婚、端正一下性向,看看他蠻順眼,便放低了姿態、幾乎是主動和他攀談上了……兩個多月之後,兩人就結婚了。

結婚之前,餘潔的老爸就送了她一套一百七十多平米的精裝三室兩廳、說給她做嫁妝。餘潔一句都沒推辭,買了家具就就搬進去了。黃建斌雖然沒說什麽,還貌似歡天喜地地住進了新房,但是她知道這套房其實一直是他的一塊心病……分手之後,黃建斌坦誠這套房子仿佛無時無刻不在提醒他,他的家境是多麽貧寒、薪水是多麽微薄、能力是多麽差。

餘潔知道、一直都知道,這是一個門第不當的聯姻、特別是一個女高男低的聯姻極有可能發生的矛盾!她起先以為黃建斌會超凡脫俗一些、不在乎這種差異,可是後來她發現自己錯得離譜。結婚前就有一個高人指點過她:男人的自尊心是個比金剛鑽更頑固、比薄胎瓷更脆弱的東西。

說這句話的高人其實本身就是個男人,是餘潔在她爸爸五十歲的生日宴上認識的。雖然她知道這個男人是她老爸故意安排出現在她麵前的,但是這次她對這樣的安排一點都沒有感到反感、反而一眼就相中了他!先撇開愛情不談,無論從什麽角度分析這個男人她都感到相當滿意,可惜接觸了沒多久,她就知道他們兩個注定隻能做好朋友、Soulmate,因為那人直言不諱地告訴了她兩個理由、是她也相當認同的兩個理由:第一,他對女人沒什麽興趣、找女人隻是為了生孩子;而她對男人也興趣不大、並且不想生孩子。第二,也是最主要的:他們是如此的相像,簡直就是另一個的翻版,所以根本不能共存在一個狹窄的空間裏。

對第二點,她起先是存了點疑惑的,問他:“相像有什麽不好?”

那人回答:“因為我們誰都不願意和自己討厭的人生活在一起!”

她靜下心來、仔細想了想,明白了——他們都是討厭自己的人!

其實婚前,幾乎所有的人都對他們兩個的聯姻感到非常詫異和不解,但是他們兩個的婚後生活起先過得是挺暇逸的、也暫時堵住了眾人的口。

張羅婚事的時候,餘潔也從她老爸的公司跳槽到了一家原先是國企、後來轉製成私營的農貿產品進出口公司工作。憑著她過人的學曆、老爸的聲望以及為她搭建起來的現成的人際脈絡,她以空降兵的身份進去、直接當了個副總經理。她先是大刀闊斧地整頓人員機製,同時又緊鑼密鼓地製定營銷策略,然後便開始大張旗鼓地一步步實施。很快,一直處在垂死境地掙紮的公司業績便有了明顯的起色,而她也迅速地服了眾人的口、穩固住了她的地位。然後,她便往公司注資、成功收購了百分之三十的股份,成了除了掛靠的那家國企之外、公司最大的股東,為她的下一個目標奠定了穩固的基礎:上市!

一開始,她本想安排黃建斌到她爸爸公司做的,可是他很堅定地拒絕了、說要憑自己的實力縮短兩人之間的距離。聽他這樣說了之後,她便再也沒有提過這件事。而讓她欣慰的是,婚後一年不到的時間,他在職的那家餐飲娛樂公司業務發展也進入了高峰期,又是連鎖飯店、又是聯營娛樂城、量販式卡拉OK的,經營範圍鋪得越來越廣。黃建斌趁機激流勇進,憑著他過人的才智和圓滑卻不失真誠的態度、再加上……這個奇跡般的聯姻,從一個小小財物部職員噌噌噌地迅速躥升,很快就提升為了財務主管、到後來更是成了財務總監。

緊接著,麻煩也來了。

餘潔越來越覺得隨著事業的成功、黃建斌一直壓抑著的自尊心無開始蠢蠢欲動起來,好像老是在找茬兒、好挑起與她的矛盾。可她從來都不愛和人吵架……就連這點都成了罪過,黃建斌說她是個沒什麽火氣的冰人!既然架吵不成,他便開始疏遠她、出門去找讓他感到暖和的女人去了。

於是,離婚的陰影浮上了水麵。

直到商量離婚的時候,候餘潔才知道原來她一直以為自己在許多事上辦得很漂亮、很完滿、很顧全黃建斌的麵子。可事實上,在他看來這些妥協、讓步、遷就無一不是在顯示她的高人一等。他一次次地被她的所謂包容傷害著,也一直隱忍著。他之所以這麽拚命的工作,就是為了盡快和她達成勢力上的平等。但是現在,他遇到了一個仰望他的女人,所以他不想再忍、再努力了。

離婚的時候,他們兩個倒是很平靜、也很心平氣和。簡簡單單的一份標準文本的離婚協議換來一人一本的離婚證,從民政局出來之後,他們還很友好地吃了一餐“最後的晚餐”,氣氛融洽得算得上是好聚好散的傑出代表了。

回到冷冷清清、空了一半的家裏,餘潔突然感到失落……原來,不管什麽人、隻要是共同生活過,都會漸漸滋生出習慣也好、感情也罷,反正就是失去會會讓人傷感的東西!

於是,她扭頭又鎖上了門,下樓叫了輛車、去了就在附近的Soulmate的家。

一進門、她便在他的怒視下自顧自地脫衣服、脫褲子,然後跑進廚房、熟門熟路地開了一瓶他的紅酒、鳩占鵲巢地爬上了他的床,一個人自斟自飲開了、直到麵帶淚痕地沉沉睡去。

第二天早上醒來的時候,餘潔覺得神清氣爽、仿佛呼進肺裏的空氣都是滿含自由和快樂因子的。她沒想到自己這麽薄情,不過也很慶幸自己能快速複原。

當然,被她踢到客房去睡的主人臉色很陰沉。等她一起床,就當著她的麵兒把床單被褥一卷、統統扔掉了。嗬嗬,這個男人的潔癖已經到了……癖的程度!就這點上來看,餘潔很慶幸自己沒和他湊成對兒,否則她早該瘋了!

可惜的是,這次她去過沒多久之後、Soulmate就連招呼都不打一聲地就把房子賣了,搬到浦西的市中心、跟他弟弟一起住去了。餘潔想,大概是自己時不時地不請自來……有兩次甚至還壞了他的好事、他再也受不了了,這才搬走的……當然,事後她知道不是這個原因。

第二天,餘潔就花了五十萬給自己買了一輛大切諾基4.7……這是婚後她第一次這麽大手大腳地花錢,感覺真爽!

家裏原來有一輛NissanTeana,被黃建斌開走了……本來就是他花錢買的車。當初餘潔打算一人一輛車的,但是黃建斌說那樣太浪費,也不環保,她想想也有道理,所以也沒怎麽堅持;再說,隻要可能,黃建斌都會開車送她去上班……這點讓她一直很感動!

買車的時候,他也沒跟她商量、一個人做了決定、付了錢,直到提車的那天餘潔才知道他買的是什麽車。他說買輛正經點的車、看上去才像是正經談生意的。餘潔聳聳肩、沒說什麽……買都買了,再告訴他正經不正經不是看車、而是看人的,還有意義嗎?

說到買車,不得不提一下餘潔的價值觀。她從她爸爸身上學到的不僅僅是如何做生意,還有他行事低調的作風。她不喜歡太招搖的東西,穿金戴銀、全身名牌、香車寶馬……這些從來都不是她的風格。對她來說,好看、簡單、舒適、不至於掉身價的東西,她就都可以接受。人,亦然……就像當初的黃建斌!

過了沒兩個月,她又開始覺得房子裏的東西都太舊、太礙眼了,於是就又動腦子裝修房子。她花了一個三四天想了個裝修方案出來,畫了張草圖交給了一個開裝修公司的朋友,又帶他到實地看了兩次、說了說各方麵的要求,那個朋友給了點建議、做了些修改之後,就出了一張很正規的設計圖給她。她看得心花怒放,立馬付諸行動、開始臨時搬家了。

她是敏感體質,過渡期間就住到了好朋友胡蓓倩家,她那邊則由她的小阿姨坐鎮。小阿姨今年四十九歲了,可還雲英未嫁、又不上班。平常就是炒炒股票、和姐妹們打打麻將打發日子,空閑時間一大把,再加上一直待餘潔有如己出,所以就自告奮勇地來替外甥女當監工了。

胡蓓倩是餘潔打中學起就很要好的朋友。雖然兩人同年,可是有時候她卻天真、幼稚得像個十七八歲的小姑娘(做生意除外!)。正是這種半天然、半人工的孩子氣深深地吸引著餘潔,情不自禁地會去寵她。

她早年做過幾年空姐,落地後憑著當年的人際關係、跟同在空港工作的男友合開了個航空物流公司。公司的生意是越做越紅火,可是兩個人的關係卻一直別別扭扭的,吃不準是什麽情況。一天到晚看見他們在分手,可一轉眼卻不是他爬上她的床、就是她爬上他的床——也難怪,每天都在一起上班,斷得幹淨才怪呢!

用餘潔的話來說,這兩個人真是見鬼了!

因為是自己的生意,而且公司規模也不大,所以胡蓓倩要比餘潔忙碌得多、也沒個固定的休息日。很多時候,餘潔總是一個人呆在她那套位於機場新村的“豪宅”裏頭。

早在四年前胡蓓倩就把四樓、五摟(頂樓)兩個樓麵、四個單元都買下了,打通成了一套別樣的複式房。裏麵餐飲、娛樂、客房一應俱全,舒適得簡直就是個迷你皇宮……可惜,皇宮裏隻有皇後,沒有皇帝!

星期六,胡蓓倩一早就到公司去了。很難得的是吃過午飯沒多久就辦完事了,於是就打電話叫餘潔開車出來、說要去古北那邊的一家按摩中心做個精油開背。這些日子她一直在抱怨腰酸背痛、體力透支,連覺都睡不好。

現在已是十一月底了,外麵有點冷,而且正在下著零星小雨,餘潔根本不想出去。可是耐不住胡蓓倩的軟磨硬泡,再加上這家夥沒車(誰叫她是個一緊張就分不清左右的笨蛋呢?考了三次駕照都沒成功!)、她實在不忍心讓她站在雨裏打車,於是隻好隨便套了條寬鬆的褲子、頂著沒怎麽梳理的一頭雞毛出門了。

反正是去按摩,又不是去相親。

胡蓓倩看到餘潔的形象時大叫了一聲,然後一路上都在埋怨她的不修邊幅。

“離婚了不代表你就可以這麽隨隨便便、不顧形象了!”

“這跟離不離婚有什麽關係?”餘潔詫異,“休息的時候我不都是這樣嗎?沒離的時候我還邋遢呢,你又不是沒見過?”

胡蓓倩做了個昏倒狀。

餘潔趁停車的功夫照了照鏡子,理了理頭頂上翹著的一撮頭發,忽然想起什麽事來,連忙拉開毛衣領子往裏看了看,這才舒了口氣、笑道:“還好!我還以為又忘帶胸罩出來了呢!”

胡蓓倩這次索性直接貼在玻璃窗上、死給她看了。

開到目的地餘潔才知道這裏是一家盲人按摩中心,她的眉頭皺了起來。雖然已時隔多年,但是一看到盲人按摩這幾個字,她還是會情不自禁地想到商靜言和他那雙失焦的眼眸和賈阿姨說要送他去學按摩手藝時無奈又絕望的神情,所以這些年她從不做盲人按摩、平時都是去女子SPA館舒壓的。

“幹嘛?下車啊!”胡蓓倩拉了她一下、自己先推門下了車。她沒怎麽聽餘潔提起過商靜言的事,也從沒注意到她有這樣的避諱。

餘潔想了想,最後還是依言下了車。“幹嘛來這兒呀?”她問:“你們那兒不是多得是按摩中心嗎?”

“這兒新開沒多久,環境好、安靜,而且師傅的手藝也好。有幾個師傅不提前一個禮拜打電話來預定的話,根本約不到!”胡蓓倩說著,興致勃勃地揚了揚包裏掏出的小卡片道:“還好我有白金卡!”

“花多少錢辦的?”餘潔沒什麽興致地問了聲。

“不知道,張某人的!”張某人就是胡蓓倩的合夥人兼……不知道什麽關係的那個人,大名叫張愷。

餘潔白了她一眼,扭身先進門了。

乘電梯的時候,胡蓓倩說了一句:“他前兩天問我要不要結婚。”

餘潔無動於衷地看著她,等著她自己往下繼續。

“我還沒想好。”胡蓓倩聳聳肩出去了。

餘潔無奈地搖搖頭,跟了出去。出去一看,這家按摩中心的環境還真是不錯。

迎麵是個開闊的等候區,中間有個精致的噴水池,繞池一圈掛著不少鳥籠,籠裏是些畫眉、小鸚鵡之類的漂亮鳥兒。靠牆擺放的是一圈供等候的客人坐的古色古香的仿製明清家具,椅子上還有小巧的真絲靠墊。牆上有幾個嵌入式的櫥窗,裏麵陳列著一些花瓶、古董之類的東西。空氣裏彌漫著淡淡的香味,混合著檀香和各種花香,很柔和、也有一絲絲曖昧的香甜。背景音樂是隱約的絲竹,聽著一點都不鬧心。

“還不錯吧?”胡蓓倩壓低了聲音問。這兒的氣氛讓人會情不自禁放輕一切動作。

“還行!是蠻費心思,不過……”餘立聳聳肩,“這樣的地方多了去了!”

胡蓓倩埋怨地白了她一眼,逕自走到接待桌前亮出了白金卡,“精油全身,每人兩個鍾!”

接待桌後麵站著兩個臉盤都有些圓圓的小女孩兒,差不多年紀、都生得水靈靈的,再加上一色的湖綠色小夾襖、一式的馬尾辮發型,乍一看上去還以為她們是姐妹呢。

其中一個正在小聲地接著電話,另一個接過胡蓓倩手裏的卡、翻開了登記簿查找著卡號。然後抬頭低低地問了胡蓓倩幾句之後,說:“兩位小姐還需要等十五分鍾左右。”

“好。”胡蓓倩點頭。

“我要女師傅。”餘立上前插了一句嘴。

“請等一下。”小姑娘又低頭看了看嵌在桌麵上的電腦屏幕,抱歉地道:“對不起,小姐。最快的一個女師傅也要再過一個半鍾才好。您是不是……”

“沒關係,就給她個男的!”胡蓓倩直接打斷了小姑娘的話,扭頭衝著餘潔甩甩手、道:“男的、女的有什麽關係?這兒是盲人按摩!”

餘潔被她這麽……無知無識的一句話說得當場傻了,瞪了她半天都說不出話來。

胡蓓倩意識到自己的話太過分、嘿嘿一笑,拉著她坐到了牆角的兩張椅子上,嬉皮笑臉地道:“別那麽保守嘛!偶爾……”她湊到餘潔的耳邊小聲道:“也需要男人強健的雙手來撫慰一下你饑渴的身體!”

“滾遠點!”餘潔哭笑不得地一把推開了她一臉賊笑的俏臉,“就算我饑渴、也不至於饑渴到這兒來吧?”

胡蓓倩縮著脖子、嘿嘿直笑。

餘潔受不了地起身,觀賞起牆上的古董起來了。這時,身後接待員對著電話講的一句話引起了她的注意。

“對不起,顧小姐,商師傅這個星期都約滿了……”

商師傅?!餘潔驚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