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靜言覺得坐飛機的感覺並不好。很吵……餘潔說那是因為發動機的緣故;耳朵會疼……餘潔說那是因為氣壓的關係;會顛簸……這個原因不用餘潔告訴他、空姐在廣播裏說了,是氣流的關係。

不過他也覺得坐飛機的感覺並沒妹妹說得那麽可怕。起飛的時候,他覺得心有點蕩;降落的時候,腸子有點癢;最後“咣當”一聲的落地也隻是輕輕的顛了幾下而已。

落地滑行的時候,餘潔問他的第一次坐飛機的感受,他遲疑了一下、老老實實地告訴她:就像坐拖拉機,不同的是有空調、還有吃的、喝的。餘潔聽了一路笑到了下飛機,惱得他滿腦門黑線;而更讓他著惱的是不知道餘潔又看到什麽好笑的了,不僅笑得更厲害、還抱著他狠狠親了一口,害得他差點被凹凸不平的地毯給絆了一跤。

坐上出租車去鼓浪嶼輪渡碼頭的路上,餘潔喁喁細語著告訴他沿途的風景:天有多藍、樹有多綠、太陽有多耀眼……沙灘上有多少袒胸露背的遊客、其中有多少個身材火爆的女郎。

“姐……”商靜言打斷了她,抬手蓋住她的眼睛、很認真地道:“別看了……就算要看,也看看男的吧!”

餘潔愣了一下,隨後抱著他又是一頓猛親。

她的作為把前麵的出租車司機給電到了、差點一頭撞上了路邊的一棵大榕樹。

“靜言,”餘潔不管不顧地依舊緊緊摟著商靜言的脖子,“我愛你!”

商靜言震驚得無以複加、呆呆地“凝視”著餘潔的臉好半天,才咽了咽口水、滋潤一下幹燥的嗓子,低聲道:“我也愛你,潔!”

餘潔滿意地低笑了起來……總算他還識點情趣、知道該說什麽!

後來的路上,前座的司機師傅想明白了、這兩位乘客肯定是來度蜜月的……雖然他有點詫異,不過還是替他們感到幸福。於是拉他們抵達渡口之後,他操著半生不熟的普通話道:“新婚快樂!”

餘潔一高興,給了他一張百元大鈔做小費。

一下車,商靜言便嗅到一種他從未聞到過的清新的味道,但其中又混雜著濃濃的腥味和一種他說不出來的、甜甜的味道;身邊雖然人聲嘈雜、大部分人講的也是他完全不明白的方言,可是他卻並不怎麽緊張,因為餘潔就在他身邊、任由他牢牢地抓著她的手臂。

餘潔沒有急著拉他上船,而是陪著他站在路邊的一棵大樹下呼吸著幹淨透徹的空氣、看著他掛著一臉的傻笑。

“姐,”商靜言轉頭麵對著她,“我很開心。”

餘潔也扯著嘴角笑了一下,“開心就好。”可是她的心卻在一跳一跳地抽痛著。

她決定一回上海便安排他去做白內障摘除手術……即便是他依舊看不見,可是至少可以讓他離黑暗遠那麽一點點。

商靜言原以為海渡必定會很長時間……渡一次黃浦江都要十分鍾呢!可是沒想到感覺是剛上船、屁股還沒把塑料椅子焐熱就已經要下船了,連餘潔給他念的鼓浪嶼簡介都還沒念完呢!

踏上岸的時候,他忽然有種強烈的不真實感。乘飛機、度假,昨天的晚餐、購物,以及之前的種種……一路下來,都讓他難以相信、恍如夢中!而且,雖然此刻腳下踩到的是很堅實的水泥地,但他怎麽都不相信自己竟然真的到了從小就在書報雜誌上、廣播電視裏看到聽到的著名的鼓浪嶼上了。

“怎麽了?”餘潔看著他低頭沉思的樣子,不放心地問:“暈船了?”

“沒有。”商靜言揚起一個笑臉,嘿嘿一笑道:“我就是在想,我怎麽一不小心就到這兒來了呢?”

“對啊,被我拐來的!”餘潔笑嗔了一句,拖著徑自傻笑的他出了渡船碼頭、往停在一邊的電瓶車走去。

路邊有幾個挑著擔子賣各式水果的攤販。

餘潔看到其中一個有賣能看不能吃的觀賞菠蘿的,竹編的扁筐裏整整齊齊地摞著一個個色澤鮮豔的小菠蘿、煞是可愛。“等我一下。”她把手裏的拎包交給商靜言拎著,扭頭買菠蘿去了。

被她突然拋下,又是在這樣一個空曠、完全陌生的環境,商靜言心裏很是發怵。這次出門,餘潔沒準他帶盲杖、說她會當他的眼睛,可是現在……眼睛自己跑了!留他一個人沒依沒靠、心裏七上八下地站著,隻能緊緊地抓著行李箱和手提袋,側耳聽著就在不遠處和人興致勃勃交談著的餘潔、從她的聲音裏尋找一點踏實的感覺。

剛才同船的一個旅行團在他旁邊集合整齊、開始聽導遊小姐介紹身後碼頭的鋼琴造型以及鼓浪嶼的風土人情和注意事項等等,不一會兒便把他與餘潔的聲音之間的聯係給紮紮實實地切斷了。

商靜言開始不安了,來回擺動著頭、想要分辨出餘潔在哪兒,還希望旅行團的遊客能夠快點走開、不要把他圍在當中;可是人群仿佛越聚越攏、嘰嘰喳喳個不停。他急了,不顧一切地扯著嗓子叫了起來:“姐、姐?”

“嗯?”餘潔聽到身後的叫聲、被嚇了一跳,回頭一看、就看到商靜言被十幾個旅行團的遊客圍住了,一臉驚慌失措的樣子。她連忙塞了十塊錢給小販,捧著兩個加起來才巴掌大的小菠蘿、跑了回去,“我在,傻瓜!”說著,她拉住了他的手臂。

商靜言皺著眉,反過來抓住她的胳膊、牢牢的,咕噥道:“為什麽去這麽久?”

“才三分鍾!”餘潔拿著兩個菠蘿敲了他的腦袋一下。

商靜言抿著嘴唇不吭聲了。

餘潔定了一家開在海邊的家庭旅館式酒店,這是她在網上定的,環境、設施看上去都不錯,出門就是沙灘,而且住客的評論都相當高。

坐上電瓶車的時候,商靜言還是唬著臉、悶悶不樂的樣子。

餘潔擠了他一下、道:“把手伸出來。”

商靜言其實早就聞到了她身上的菠蘿香了,隻是心裏還惱火著、所以就沒動,皺著眉低聲道:“如果帶著導盲杆的話,人家就會知道我看不見、不會圍著我的。”

餘潔怔了怔,鬱悶地暗歎一聲,拉起他的手、放了一隻小菠蘿在他手心上、道:“喏,對不起,商靜言同誌!”

商靜言也悶悶地暗歎了一聲,“對不起,姐。”

“你為什麽對不起?”餘潔倒有些詫異了。

商靜言的眉皺得更緊了,捏了捏有點紮手的小菠蘿、訥訥地低聲道:“讓你掃興了。”

餘潔照著他的胳膊就是狠狠的一下子,“誰說我掃興了,傻瓜?”

商靜言怏怏地半垂著頭、沒吱聲。

“別胡思亂想,我真的不會覺得掃興的、傻瓜!”餘潔看他受氣包的樣兒,忍不住用手裏的另一隻小菠蘿敲了敲他的頭。

商靜言被菠蘿上的小刺紮得瑟縮了一下,摸了摸手裏的那隻、又聞了聞,疑惑地問:“這個菠蘿怎麽這麽小?一切開就沒什麽東西可以吃了。”他一邊問,一邊從頂上硬硬的葉片到底下的臍又仔細摸了個遍。

“就知道吃。這個就是給你聞這個香氣的,不能吃。”餘潔笑了。

商靜言想了想、又聞了聞,也嘿嘿笑了、臉上的陰霾一掃而空。

入住的這家酒店雖然自謙為家庭旅館,但是無論房間也好、環境也好都趕得上三四星級的賓館了。餘潔對此感到很滿意……尤其是房裏的那個雙人浴缸和門外的木板長廊以及長廊上的雙人藤椅、坐在椅子上可以越過窄窄的鷺江看見隔海相望的廈門本島。

在島上度過的這幾天很隨性、很慵懶、很甜蜜。

早上……如果能夠趕在九點半以前起來的話,他們兩個會跟著醇香四溢的咖啡味和陣陣奶香到走廊最前麵的咖啡廳吃早餐。幾天住下來便和另外幾個小住的房客以及酒店上上下下的工作人員都混了個臉熟;大家後來也對這對組合頗為奇特的“新婚夫婦”見怪不怪了。而商靜言也很快適應了這個與之前生活過的地方截然不同的新環境。

優哉遊哉地用過早餐之後,餘潔便拉著商靜言的手在島上的各處閑晃,和著似有若無的悠揚鋼琴聲和海浪聲,徜徉在綠樹濃蔭之下、碧海金沙之間。不過她最喜歡做的事便是帶他去探險,讓他摸各種各樣古怪的東西:一棵盤根錯節、氣根垂地、陰森森的大榕樹,一隻背著半個拳頭大小的殼的超級大蝸牛,一枚沙灘上撿到的破貝殼,一片地上拾到的枯樹葉……

由於那隻大蝸牛造成的驚悚效果,後來每次餘潔叫商靜言伸手他都不肯輕易聽話了,直到餘潔再三跟他保證決沒有惡作劇、才緊張兮兮地把手攤開。結果有一次餘潔放了一隻滑溜溜的魚丸在他手上、嚇得他大叫了一聲、甩手就給扔了,把餘潔逗得捧著肚子、笑翻在地……她真的躺在了地上!因為那隻蹦蹦跳跳、彈性超強的魚丸讓她想起了星爺的某出笑劇。

第一次去沙灘的時候……就是他們入住的第一天、放下行李商靜言就央著餘潔帶他去。餘潔急急忙忙地從行李箱裏翻出各自的沙灘褲、人字拖,換上之後才牽著他的手去了。

雖然就住在海邊,可以清晰地聽見一陣陣的潮水、聞到腥味十足的海水的氣味,酒店花園內的小徑也是沙子鋪就的,可是當商靜言有生以來第一次光著腳站在細軟的、有點紮腳的沙灘上,感受著細膩的、攜著細小沙粒的海水輕柔地撫過腳麵所帶來的癢兮兮、麻酥酥的感覺時,他竟然哽咽得幾乎要落淚了。

餘潔勾著嘴角、側頭看著他半垂著的臉,覺得自己怎麽也看不夠他。她不知道這種感覺是不是僅僅因為一時的新鮮感在作怪、也不知道一旦這種新鮮感不再的時候自己會有什麽樣的感覺,但是此時此刻,她覺得幸福、從頭發到腳趾地感到幸福,簡直……幸福得要命!

於是,她握緊了他的手、咬著他的耳垂低聲道:“我們晚上再來,好嗎?”

商靜言當然是求之不得加天真無邪地使勁點頭,卻不知道原來她的“晚上”是那麽的晚、“再來”是那種用意的再來……

“再來”完之後,他擁著軟軟地斜倚在自己懷裏的餘潔坐在她帶出來的一根大浴巾上,聽著她用低沉而又慵懶的嗓音為他描述著黑漆漆的海水、水麵上泛起的點點銀光、還有隔岸的萬家燈火……

漸漸的,他覺得自己的心被一種熱乎乎、不停在膨脹的東西塞滿了,就好像有人在他胸口裏放了一團濕熱的發酵麵團一樣。

於是,他垂下頭、咬著餘潔的耳垂低聲問。“潔,嫁給我好嗎?”

餘潔在他懷裏震了一下,頭仰在他的肩膀上、竭力想要看清他的臉。她沒想到、也想不到自己會有被人求婚的一天……雖然之前他已答應與她結婚了,可是那是她主動、像是逼迫他、把自己硬塞給他一樣。此刻則不同、完全的不同!

商靜言微笑著,在指尖的幫助下確定了目標、深深地吻住了她,含含糊糊地問:“同意了?”

“嗯!”餘潔也笑了、含含糊糊地答應了。

於是,商靜言又含含糊糊地道:“我們再來好嗎?”

餘潔愣了一下,隨即便感受到身後的蓬勃朝氣、不禁哈哈大笑了起來。“嗯!”她又含含糊糊地應了一聲。

於是,他們再來了一次。

第二天,他們誤了早餐還有午餐的點、直到日暮西山的時候才手拉手地從房間裏出來。路過門廳的時候,老板娘給了他們一個對他們不同尋常的作息時間司空見慣了的笑容。

第三天的時候,餘潔領著商靜言去了一次本島、帶他去了整個廈門最靠近台灣的沙灘。她指著海平線上的一串小黑點對他說:“說不定你站在這裏大叫一聲佩言、她就能聽到呢!”

“呃?”商靜言吃驚地瞪圓了眼睛。

“這裏就是離台灣最近的地方了。”餘潔很一本正經地告訴他,“從前沒有國共對立的時候,漁民們經常滑著小魚船就來往了。”

商靜言微蹙著眉想了想,撇了撇嘴角道:“你騙人!這裏是台灣海峽、很寬的。”這點地理知識他還是記得的。

餘潔看著他孩子氣的樣子,嘿嘿笑了,摸出手機、撥了洪建邦的號碼。通話音響起的時候,她把手機貼到了他的耳邊、低聲道:“和對麵的親人打聲招呼吧!”

商靜言震驚之餘、果然聽到了耳邊傳來熟悉的洪建邦的聲音,連忙捧著手機和他講了起來。沒一會兒,洪建邦換了正巧和他一同外出逛街的商佩言來聽了。

“哥?”商佩言的聲音裏有點緊張……這個點不是兄妹約好的通話時間,而更讓她驚訝的是他用的竟然是餘潔的手機。

“妹妹,我在……嗬嗬,我就在你的對麵。”商靜言的嘴角高高地揚了起來,空著的左手揮了揮,觸到了餘潔的手臂、緊緊拉住。

果然,商佩言大吃了一驚、難以置信地問:“你在哪兒?!”

“嘿嘿,我在廈門。”商靜言難掩得意地笑了出來,很快又補充了一句:“和姐在一起。”話音剛落,後腦勺上就被餘潔狠狠拍了一下。他吐了吐舌頭。

“我、我當然知道你跟……姐、在一起。”商佩言沒好氣地咕噥了一聲,然後便氣鼓鼓地沉默了。

商靜言的笑容也漸漸收斂了,暗暗地吸了口氣之後,沉聲道:“佩言,我和你的嫂子、在一起!”

餘潔的嘴角勾了起來,滿意地親了他的臉頰一下。

電話那頭先是一聲倒抽冷氣的聲音,然後便再次陷入了一片沉寂。

過了一會兒,傳來一陣唏唏嗦嗦的聲音、接著便是洪建邦樂嗬嗬的笑聲:“恭喜你,靜言。”

“謝謝,建邦。”商靜言扯起了一個苦笑,歉然地抬手攬住了餘潔的肩、輕輕撫了撫。

餘潔無所謂地笑了笑,拍拍他的頭、示意她沒事。

他們住的酒店裏有不少各種品種的貓咪,有的是酒店裏養的、有的是島上的野貓,反正一到吃飯的點、它們就會有誌一同地聚到固定的“貓餐廳”用餐,這家酒店的院子裏就有兩個這樣的餐廳。

商靜言並不討厭動物,隻是自從眼睛看不見之後就特別怕這些東竄西跳的小東西,既擔心自己會不小心踩到它們、又擔心它們會不小心絆倒自己。所以,每次聽到附近又貓叫聲,他都會特別留意。

第四天傍晚,他和餘潔從海裏遊了一下午的泳回來,他先洗了澡、坐在門外的藤椅上乘涼。突然,他光著的腳被一個毛茸茸、熱乎乎、軟咚咚的身體擦了一下,於是他很沒出息地大叫了一聲、一下子蹦到了椅子上,隨後才意識到肯定是哪隻用餐完畢、出來散步的貓咪。

餘潔剛洗完澡就聽到門外的叫聲,連忙扔下毛巾、拉開門衝了出去,就看到商靜言蜷著身體蹲在藤椅上,不遠處的走廊裏有一隻黃毛貓戒備地弓著身子、朝著他“呼呼”地低鳴著、怒發衝冠……顯然也被嚇得不輕。她不禁又是好氣又是好笑,上去拽了他一把、嗔道:“下來吧!不就是隻貓咪嗎?”

商靜言一臉難堪地坐了下來,小心翼翼地用腳在四周探了探、沒有探到不明生物,這才放心了一些。

餘潔彎下腰逗了逗那隻貓,等它不再發怒、背也放平了,這才輕輕抱起了它、一起坐到了椅子上。

“才洗完澡,別抱它。”商靜言皺著眉、又往另一邊縮了縮,對這個嚇了他一大跳的始作俑者很不滿意。

餘潔斜了他一眼、沒理他。一下一下地順著貓咪水光溜滑的皮毛,直到把它摸得舒坦得眯縫起了眼睛,這才道:“人家可幹淨了,對不對?”

商靜言無奈地扁了扁嘴。

餘潔拉起他的一隻手慢慢地放到貓咪的背上。

貓咪不自在地睜開眼睛瞟了商靜言一眼、“咪嗚”了一聲,複又趴在了餘潔的膝頭。

商靜言輕輕地撫著貓咪柔軟的身子,衝著餘潔吐了一下舌頭。

餘潔笑了,湊過去啄了他一下。

不久,貓咪開始發出輕輕的“呼嚕、呼嚕”的低鳴聲,表示它對現況很滿意。又過了一會兒,它打了個哈欠、伸了伸四肢、舒展一下筋骨,合上眼睛假寐了。

商靜言小心地往餘潔的身邊挪了挪,抬手攬住了她窄削的肩膀,按著她的頭、讓她靠在自己的肩膀上,低聲道:“潔,我很開心。”

餘潔微微點了點頭,“開心就好。”

“你呢?開心嗎?”

“嗯!”餘潔又點點頭,“你不會知道我有多開心呢,傻瓜!”

商靜言笑了,在她光潔的額上輕輕一吻,“開心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