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百裏低頭一看,隻見杯中之酒,已變成了一片紫黑之色,心頭駭然,但神情仍是十分鎮靜,冷笑一聲,道:“就算吃了這一杯藥酒,也未必能把我裴某人毒死。”

唐三姑淡淡一笑,道:“那就請吧。”

裴百裏暗運內力,杯中毒酒突然化作一道細小的噴泉飛起三尺多高,直向唐三姑櫻唇中射了過去,口中卻淡淡說道:“來而不往非禮也,在下先敬三姑一杯。”

樓中群豪目睹此等內功,相顧失色,暗自驚駭不已。

唐三姑櫻口輕啟,吹氣如蘭,那射向櫻口的毒酒忽然又折轉向裴百裏酒杯之中射出。

這兩人各以上乘內功,逼出杯中毒酒,往返折射,蔚為奇觀,隻見樓上群豪個個凝神相注,目瞪口呆。

裴百裏暗暗驚歎道:這唐三姑一個女流之輩,武功如此了得,江湖上隻傳四川唐家的暗器,毒絕天下,未免是委屈他們唐三姑也為對方的深厚內功所懾,暗自吃驚,心想:

無怪這劍門雙英,能得周兆龍這般尊敬,果是名不虛傳,武林中隻傳誦劍門雙英劍術,卻不料內功竟也是這般精純。

這兩人相互生出了敬仰之心,敵意頓消,相視一笑,齊齊坐了下去。

蕭翎眼看兩人各以內力逼出酒線,來回折返,心中亦甚驚駭,暗自忖思,不知自己是否也有此等功力。

隻聽周兆龍朗聲說道:“在下再替三姑娘引見一位朋友……”

唐三姑接道:“什麽人?先說給我聽聽。”

周兆龍道:“大大的有名人物,三姑娘定已是早就聽過他名頭了……”指著蕭翎接道:“就是這一位,鼎鼎大名的蕭翎蕭大俠。”

唐三姑秋波一轉,投注到蕭翎身上,他雖然衣著破舊,滿臉風塵之色,但卻掩不住那天生的秀拔英挺,不禁微微一笑,道:

“江湖間盛傳那蕭翎,劍如神龍,人如玉,今日方知見麵尤勝傳言許多,隻可惜這身裝束,未免不夠風雅。”

蕭翎被一個大姑娘在人前這般稱讚,甚覺不好意思,雙頰間,頓時泛起了兩圈紅暈。

周兆龍笑道:“蕭兄不願炫露,這般衣著,無非便於江湖之上行動罷了。”

蕭翎暗道:我連吃飯的錢都沒有,哪還有銀錢來做衣服,但此等之言,自是不好出口,淡談一笑,默然不言。

劍門雙英已領教過唐三姑的武功,那確實高明的很,但蕭翎這名不見經傳的人,不但極受周兆龍的禮遇,而且唐三姑對他似是亦很服貼,心中好生不服,但那蕭翎沉默寡言,兩人一時間想找岔生事,卻是無從找起。

隻見唐三姑緩緩站起來,伸出纖纖玉手,挽起酒壺,滿斟了一杯酒,輕啟櫻唇,笑道:“蕭相公布衣玩世,那正是名士風采,適才賤妾言語問多有得罪,奉敬一杯水酒,聊表歉意。”

眾目睽睽、她這般婉轉道來,直似旁若無人。

蕭翎有著手足無措之感,他心中本想說幾句謙謝之言,再婉言拒酒,但行動卻是剛剛和心中所想的背道而馳,緩緩站了起來,茫然端了酒杯,說道:“唐三姑娘言重了。”

仰臉喝了下去。

唐三姑一仰臉,也把杯中酒喝個點滴不剩。

周兆龍微微一笑,端起酒杯,道:“三位不辭勞苦,千裏而來,給兄弟這個麵子不小,兄弟這裏先幹為敬。”

此人心機深沉,隨時留心著四周形勢,看譚侗臉色大變,唯恐引起糾紛,趕忙舉杯敬酒。

劍門雙英隻好也陪著幹了一杯。

唐三姑的為人一向是我行我素,蕭翎破衣草履本不起眼,唐三姑原也未把他放在眼中,但經過一番仔細品量,卻不禁怦然心動,隻見他輪廓端正,英華內蘊,清秀中含蘊一種剛健氣度,有著溫文爾雅的美,也有著豪情慷概的英雄氣質,但最是撩人處,還是那一雙黑白分明。朗如寒星的眼睛,猶如深壑大海,霧裏冬陽,有時清澈照人,有時卻一片迷茫,叫人看不真切。

她幼小在唐門的威名翼護下長大,行走江湖,任性放浪,武林中人,大都怕結怨唐門,對她都遜讓三分,十餘年來,養成一股驕狂之氣,有如脫緩之馬,心之所願,那是從不顧及旁人。

她既對蕭翎生出了好感,縱然在大庭廣眾之間,也是不多顧忌,緩緩站起身來,走到蕭翎身邊坐下。

蕭翎隻覺一陣脂粉的幽香,撲人鼻中,不安的移動了一下身軀,正襟而坐。

無影劍譚侗冷冷的望了唐三姑一眼,緩緩站了起來,道:

“兄弟也敬蕭兄一杯。”右手一伸,平托酒杯,遞了過去。

蕭翎想到適才他彈指襲穴一事,料想這杯酒定非好意,星目中寒芒一閃,暗自運起了乾清罡氣,護住身子,正待伸手去取,忽見一隻粉白皓腕,橫由身前伸過,耳際間響起唐三姑的嬌笑,道:“你不能吃!這杯酒讓我替你喝吧!”

無影劍譚侗,五指暗蓄功勁,隻待蕭翎接取酒杯時,暗點他的脈穴,卻不料半路裏忽然殺出個程咬金來,唐三姑橫裏插手,競是代他喝酒,而且動作奇快,玉腕一伸,纖纖玉指,已搭在酒杯之上。

蕭翎一看唐三姑代行出頭,知她一番好意,隻好坐著不動。

譚侗冷冷說道:“三姑娘如若想和在下拚酒、譚某人自是舍命奉陪,這杯酒,是敬蕭兄的,三姑娘何苦要掃兄弟的麵子?”

唐三姑道:“反正是一杯酒,誰喝也是一樣。”取過酒杯,一飲而盡。

譚侗臉色大變,但卻忍了下去,五指上蓄勁未發。

周兆龍眼看情形,愈來愈行緊張,再吃下去,勢非要鬧出事情不可,趕忙起身說道:

“大莊主還在莊中相候諸位,咱們也該去了。”

也不容劍門雙英答話、舉手一揮,道:“回莊。”

四周群豪,紛紛站起,下樓而去。

劍門雙英臉上一片陰沉,隨著站起了身子。

唐姑娘卻依然是笑容滿麵隨著蕭翎身側下來。

店門口,早有人牽馬恭候,周兆龍欠身肅客,先讓劍門雙英上了馬,說道,“三姑娘坐的轎子,已經備好……”

唐三姑接道:“我要騎馬。”

周兆龍微微一笑,道:“兄弟早已教人多備了一匹,三姑娘請上馬吧!”

唐三姑側身低聲對著蕭翎,道:“劍門雙英處心積慮要暗算於你……”微微一頓,接道:“不過,你和我走在一起,就不用怕他們了。”

一伸手,把接過的馬韁,轉交到蕭翎手中。

蕭翎跨上馬鞍,周兆龍早已控緩在等候,道:“兩位慢慢走,兄弟要先行一步。”

唐三姑道:“盡管請便,你要去勸勸那劍門雙英,別要自尋苦吃。”

周兆龍微微一笑,道:“在我們百花山莊,量他們也不敢多生是非。”一帶韁,轉身縱馬而去。

唐三姑回眸一笑,道:“咱們也該走啦!”一掌拍在蕭翎的坐馬上,健馬一聲長嘶,放腿向前奔馳而去,唐三姑縱馬急追,和蕭翎並騎而行。

快馬如飛,轉眼問跑出了六七裏路。

蕭翎的心中,正在想念嶽小釵,暗自忖思道,如若此刻和自己並騎而行的,是日夜想念的嶽姊姊,豈不是一件莫大的賞心樂事……

唐三姑俏目流轉,看蕭翎端坐馬上,正在凝目沉思,若有無限心事一般,神情癡呆,忍不住嗤的一笑,道“喂!你在傻想什麽?”

蕭翎道:“我在想一個人……”

唐三姑一揚柳眉兒,道:“什麽人?是男人還是女人?”

蕭翎回目望去,隻見唐三姑滿臉期待之色,等待答複,他涉世未深,不善謊言,心中明明知道,不便說出實言,但卻不自禁的脫口說道:“女人。”

唐三姑先是臉色一變,繼而淡淡一笑,道:“那一定是人間絕色,比我這醜丫頭漂亮多了。”

蕭翎上下打量了唐三姑一陣,道:“你很美,隻是沒有我姊姊那種清高的風標……”

唐三姑那眉梢眼角間,展布開一片喜氣,接道:“你是在想你姊姊?”

蕭翎正待答話,瞥見周兆龍縱馬如飛而至,遙遙抱拳笑道:

“有擾兩位談興。”

唐三姑道:“什麽事?”

周兆龍道:“小事情,有幾位武林同道,下顧敝莊,兩位請慢一點走,兄弟先回莊去,此事原本不願驚擾兩位,但恐兩位入莊之時,誤以為兄弟怠慢佳賓。”一帶疆,就要放馬疾奔。

蕭翎突然說道,“既是有人相犯貴莊,在下等亦當同去,或可略助一臂。”

周兆龍道:“區區小事,怎敢有勞蕭兄和三姑娘。”

蕭翎道:“彼此相交,正該如此。”

周兆龍道,“如此勞動兩位,叫兄弟如何安心。”

唐三姑道:“救人事急,咱們得快些走了。”

一抖綏繩,當先縱馬急馳。

三匹快馬,急如流星閃電,飛奔在一條碎石鋪成的大道上。

這條路行人甚少,但修築的卻整齊寬闊,兩旁插柳植花,風物宜人。

繞過了一座突起的石崗,景物忽然一變。

觸目百化餘際,五色繽紛,邵覓闊人道,也至此而斷。

花叢後,轉出來好幾個青衣少年,垂手肅立道旁。

周兆龍一躍下馬,拱手笑道:“到了。”

唐三姑和蕭翎雙雙躍下馬背,幾個青衣人,伸手接過幾人坐馬,轉入右側花叢之中,消失不見。

蕭翎追隨莊山貝,學藝數年,不但盡得莊山貝武功真傳,而且學得了易理五行,一看那雜陳百花行列分布,已瞧出暗合五行之數,微微一笑,道:“寓奇陣幹花樹之中,當真是高明的很。”

周兆龍眉宇間閃掠過一抹驚異之色,口中卻微微一笑道:

“雕蟲小技,蕭兄見笑了。”

蕭翎胸無城府,那周兆龍又是有意籠絡於他,處處討好,蕭翎如何能不跌入圈套之中,當下縱目四望,一麵笑道:“正奇變化,相互為用,如若這花樹陣中,再布上一些反五行,那就更見佳妙了。”

周兆龍心中大為震駭,暗道:此人小小年紀,但卻身懷絕技,胸羅萬象,幸是他涉世未深,還未盡解江湖間的權謀運用,如是假以時日曆練,必將是武林中一代天驕人才,如果不能收為己用,必得趁早殺之……

蕭翎不聞周兆龍言笑之聲,還道這等不留餘地的批評,傷了他自尊心,接口說道:

“兄弟是隨口胡言,周兄不要見怪才好。”

周兆龍笑道,“蕭兄言重了,兄弟是正在想著,如何能夠留蕭兄幾日,兄弟也好向蕭兄多討一點教益。”

穿過十丈花陣,但見翠樹迎風,樓台亭閣,景物絝麗。

兩扇黑漆巨門,早已大開,隻見十二個身著勁裝,懷抱雁翎刀的大漢,分列大門兩側。

蕭翎抬頭望去,那十二個黑衣大漢,身材一般高大,都是二十二三的精壯少年,一色青絹包頭,白裹腿倒趕千層浪,雁翎刀把處,飄垂著二尺長短的紅綢子,心下呷,暗道:這些人都是勁裝抱刀,如臨大敵,排列門側,不知是何用意……

隻聽唐三姑嬌聲笑道:“啊喲!二莊主,這等重禮迎接,叫我們如何敢當。”

蕭翎暗暗叫道:慚愧,這原是迎客之禮,幸好我還未問出口來。

周兆龍笑道:“蕭兄初度駕臨敝莊,自是應該大禮迎接……”忽然覺著冷落了唐三姑有點不對,趕忙叉接口說道:“三姑娘雖然和兄弟相識已久,但這番應邀而來,給足了兄弟的麵子,自是也該大禮相迎。”

唐三姑笑道:“迎接他也是一樣。”

周兆龍回顧唐三姑啟齒一笑,唐三姑才覺出這句語病太大。

不禁臉上一熱,泛起了兩朵羞紅。

蕭翎卻是懵無所覺,大步兒直往前走。

將近門前,十二個勁裝大漢,突然揮動手中雁翎刀,但見刀花一錯,紅綢子飄飄亂飛,十二人姿勢全變,右手單刀,斜指地上,左手立掌當胸,欠身垂首,神態恭謹無比。

蕭翎一時間,不知是否該答人之禮,不禁停了下來。

周兆龍大邁一步,挽著蕭翎的左手說道:“蕭兄請啊!”並肩而入。

進得大門,樂聲忽起,十二個分執弦管樂器的彩衣少女,緩緩奏起細樂。

周兆龍側身讓蕭翎行前半步,穿過一道白石鋪成的小徑,步入大廳。

大廳中極盡豪華,紅氈鋪地,白玉作壁,畫梁雕棟,四個身著白絞的垂髫美婢,手捧玉盤,款步迎來。

周兆龍肅容讓客,笑道:“兩位請稍坐片刻,兄弟去請大莊主來。”

蕭翎道:“如此大禮相待,兄弟心已不安,如何還能驚動大莊主。”

心下暗自狐疑,想道:方才說是有人犯莊,但我一路行來,不見半點跡痕,想來那來訪之人,定是百花山莊的朋友了,下人傳事不明,才有誤報。”

周兆龍道:“不瞞蕭兄和三姑娘說,在下義兄,一向很少見客,但蕭兄名重一時的大俠,兄弟有幸攀交,三姑娘武林世家,門望盛譽,百年不衰,自是又當別論了。”

轉身行了幾步,突然又停了下來。

原來,他突然想到自己一走,蕭翎如若問起這百花莊的底細,唐三姑口沒遮攔,泄露了自己身份之秘,大有不便,目下和蕭翎初交不久,對他為人性格,尚未了解,唐三姑一泄底細,蕭翎或即將拂袖而去,這一場用心,豈不是白費了。當下舉手一招,喚過一個美婢,低言數語,那美婢匆匆出廳而去,自己卻重又退了回來,拱手一笑道:“兄弟一去,實有怠慢佳賓之嫌……”

蕭翎接道:“周兄盡管請便。”

周兆龍道:“我已著人去請大莊主。”

唐三姑笑道:“百花山莊二莊主這般的屈己待客,我還是初次見到。”

周兆龍道:“兄弟和蕭兄雖是初交,但卻一見如故,但願蕭兄能折節下交,也把我周某人當個朋友看待……”

蕭翎急急接道:“兄弟得周兄垂顧,幸何如之。”

這時,三個白衣美婢,行了過來,手托玉盤,奉上香茗。

蕭翎取過玉杯,喝了一口,但覺清香可口,不禁讚道:“好茶。”

他山居五年,一直吃的是粗茶淡飯,此刻驟飲香茗,自是倍覺甜香。

周兆龍看他神情舉動,確非裝作,心下暗暗喜道:看來是不難網羅於他,口中卻朗朗說道:“此茶乃兄弟親手焙製的菊鬆香,蕭兄能一口品出,足見淵博。”

蕭翎被他不著痕跡的捧來捧去,不覺間對周兆龍生出甚深的好感。

唐三姑大眼睛轉了兩轉,忽然問道:“貴莊中全無警兆,犯莊之人,可是退走了嗎?”

周兆龍道:“江湖之上,雖是難免是非,但冤家宜解不宜結,敝莊……”

肩三姑道:“哼!武林中有誰不知你們兩兄弟心……”

周兆龍重重咳了一聲,接道:“三姑娘此次雖是應了兄弟之邀,束裝東來,但得以結識蕭大俠,可算得不虛此行,日後兩位並騎江湖,英雄佳人,珠聯壁輝,定然將大大哄動武林。”

唐三姑隻覺心中一甜,回眸望著蕭翎一笑,道:“隻怕我沒有這好福氣。”

蕭翎心中若有所覺,但卻又不全然明了,怔了一怔,道:

“好說,好說……”

正自苦思不出措詞,瞥見一個白衣小婢,急奔而入,步履矯健,分明是身懷武功,直奔三人身前,欠身說道:“大莊主在望花樓恭候佳賓。”

周兆龍一揮手道:“知道啦!”起身抱拳對蕭翎一禮道:“有勞蕭兄登樓一行,兄弟心甚不安。”

蕭翎道:“兄弟應該拜見大莊主。”

周兆龍當先帶路,穿過了二重庭院,但見奇花羅布,環繞著一座青石砌成的高樓。

蕭翎約略一眼,暗估那石樓要高在九丈以上,工程宏偉,異常壯觀。

周兆龍帶兩人拾梯而上,直登樓頂。

蕭翎心中暗數,這石樓共有一十三層,每一層都有一人把守,把守之人的年歲,越到上層越大,到了十二層樓,守門之人,已是個發髯皆白的老叟了。

七層之前的守門人,還對周兆龍欠身作禮,愈高愈冷漠,十層之上的守門人,竟是望也不望周兆龍一眼,看樣子,不攔他已然是很給麵子了。

蕭翎心中想道:這大莊主不知是何等人物,氣魄如此之大?

忖思之間,已登了第十三層。

周兆龍搶先一步,抱拳說道:“拜見大哥。”一撩衣襟,似要跪拜,隻聽一個微帶沙啞的聲音,說道:“不用施禮了。”

蕭翎轉目看去,隻見北麵壁間靠窗處,一張雕花的檀木椅上,坐著一個黑須及腹,儒中長衫,駝背的中年文士,麵色紅潤,豐頰隆額,濃眉海口,氣度威嚴,凜凜然懾人心神,如若他不是駝背,神態將更見肅穆。

周兆龍放下衣襟,欠身行到那人身側,指著蕭翎道:“這位就是小弟結交不久的蕭翎蕭大俠。”

駝背文士微笑頷首道:“後起之秀,果是神采不凡。”

蕭翎聽他口氣托大,不由激起傲氣,右手微微一揮,道:

“兄弟蕭翎,請教老兄貴姓。”

周兆龍臉色微變,心中暗叫糟糕,生恐大莊主突然變臉,下令逐客,他熟知大哥性格,此事幾乎是定而不移。

但事情卻大大的出了他意料之外,那駝背文士微微一笑,道:“在下沈木風,號稱血影子,你滿意了吧?”

蕭翎淡淡一笑,道:“原來是沈兄,久仰,久仰。”

唐三姑嬌軀微微顫動了一下,她雖知百花山莊盛名,向為江湖視作畏途,但卻不知百花山莊的大莊主,竟然是江湖上人人畏俱的血影子,當下欠身說道:“小女子常聽祖母談起沈老前……”她本想說老前輩,但話將出口之際,突然想起自己和周兆龍平輩論交,這血影子是他義兄,自己如若叫聲沈老前輩,豈不自貶身份。

沈木風似是知她心中之難,淡淡一笑,道:“在下和唐老太大,有過數麵之緣,但武林無長幼,咱們各交各的朋友就是。”

蕭翎突然接口說道:“這話不錯,在下是一向主張,和人平輩論交。”他心中一直牢牢記著那南逸公囑咐之言,行走江湖,不論遇上何等人物,都要他平輩稱呼。

沈木風笑道:“好一個平輩論交。”

舉起雙手突然互擊一掌。

隻聽一陣軋軋之聲,屋壁間,突然裂現出一扇門來,四個身著紅衣的美豔少女,每人手中捧著一個錦墩,款步分行到幾人身側,放下錦墩。

沈木風微微一笑,道:“兩位請坐。”

蕭翎首先移步,大模大樣的坐了下去。

唐三姑嫣然一笑,也隨著坐了下去。

沈木風回顧了周兆龍一眼,道:“二弟也坐下吧!”

周兆龍道:“謝大哥賞坐。”

行近錦墩,正襟挺胸的坐了下去。

蕭翎暗暗忖道:這兩人雖是稱兄道弟,但這周兆龍對這血影子的敬畏,似是尤過師徒。

忖思之間,瞥見那裂開的石門中,又走出四個綠衣的美豔少女,每人手中托著一個玉盤,盤上放著一隻瓷杯,分行到四人身前,屈下雙膝,高高舉起玉盤,頂在頭上。

蕭翎心想這沈木風好大的排場,當先伸手入盤取過瓷杯,打開蓋子,立時有一股清香之氣,衝入了鼻中。

低頭看去,隻見杯中一片深綠的濃汁,也不知是什麽東西,酒不像酒,茶不像茶。

沈木風掃掠了蕭翎和唐三姑一眼,道:“不知兩位駕臨寒莊,未備美味待客,請吃千年鬆參茶,聊表在下待客之誠。”當先舉起瓷杯,一飲而盡。

蕭翎取過瓷杯,但見那少女仍然跪地不起,心中好生奇怪,忍不住說道:“姑娘請起。”

那綠衣少女抬起頭來,嫣然一笑,但卻仍跪著不動。

周兆龍微微一笑,道:“蕭兄,請用參茶。”

蕭翎微微一皺眉頭,舉起手中瓷杯,一飲而盡,把瓷杯放在那玉盤之上,那少女才欠身站了起來,悄然退去。

沈木風緩緩把目光移注到蕭翎的臉上,道:“蕭老弟出道不過年餘時光,但已聲名大噪武林,想必是身懷絕世之技了?”

蕭翎正待否認,那聲名大噪武林的蕭翎,是另有其人,並非自己,沈木風已接口說道:“不知蕭老弟,可否顯露出一兩種絕技,讓在下也開開眼界。”

周兆龍道:“蕭兄的武功,兄弟是親眼看到,還望能給我們兄長一個薄麵。”

沈木風接道:“蕭老弟,需用何等之物,盡管請說,在下立刻叫人備來。”

蕭翎目光一轉,隻見四個綠衣少女,並肩站在靠壁之處,心中忽然一動,想起柳仙子窮盡了數年苦功,研練而成的一種絕技“回旋指力”,當下舉手對著一位綠衣女一招,說道:“請借姑娘玉盤上的瓷杯一用。”

那綠衣女望了沈木風一眼,才款款行近蕭翎身側,屈膝跪下,雙手舉起玉盤。

蕭翎伸手取過一隻瓷杯道,“兄弟如若少手,諸位不要見笑。”

這番話雖是謙詞,其實也是實情,他雖得莊山貝、南逸公、柳仙子三人傳授,但自己究竟有了幾成火候,學得多少,心中卻茫然不知。

周兆龍笑道,“蕭兄不用謙辭,兄弟等拭目一觀。”

唐三姑看他取過一個瓷杯,心中暗自著急,忍不住低聲說道:“蕭兄弟,這沈木風乃武林中大大有名的人物,你如無出奇之技,那就不如藏拙的好。”

但事情已如滿弦之箭,不得不發了,蕭翎心中雖無把握,也隻有硬著頭皮挺了下去,緩緩站起了身子,暗運內力,手腕一振、一隻瓷杯,穿窗飛了出去。

唐三姑暗暗歎息一聲,忖道:這等拙劣的暗器手法,也敢拿出來丟人現眼。

她心中對蕭翎情意真切,對他的榮辱,關懷異常,眼看蕭翎竟以此等平淡無奇的暗器手法,打出瓷杯,心頭難過至極。

那瓷杯飛出窗外,有如投海泥牛,半晌不聞聲息。

周兆龍臉上微現訝然之色,望了蕭翎一眼。

沈木風神態肅穆,一語不發,他為人一向陰沉,別人也無法看出他心中是怒,是樂,就是那追隨他十餘年的拜弟周兆龍,也是無法預測他的喜怒。

望花樓一片靜寂,靜的可聽得心跳聲音。

蕭翎心頭暗急,忖道:糟糕,莫非是用錯了暗勁,那瓷杯直飛而去,或是力道用的不夠,瓷杯認向不準,中途碰上了什麽物體撞碎,這個醜可是出得大了。

正自焦慮之間,忽然沈木風臉色一變,側身讓開窗口。

隻聽呼的一聲,一團白影,由沈木風身後窗中飛了進來,直向蕭翎撲去。

唐三姑驚叫一聲,正待揚腕發出暗器,蕭翎右手已突然疾伸而出,道:“三姑娘不用驚駭,這是瓷杯。”

凝神望去,隻見蕭翎手中托著的正是那隻擲出窗外的瓷杯。

樓上又是一陣沉寂,但這次沉寂,卻和上次不同,是驚駭的一種沉寂。

半晌之後,周兆龍才長身而起,抱拳一禮道:“名不虛傳,蕭兄這驚世駭俗的武功,讓人歎為觀止矣,兄弟又開了一次眼界。”

唐三姑長長籲了一口氣,粉臉上綻開出如花笑容,道:“我們唐家世代以暗器馳名武林,但我卻未見過這樣手法。”

沈木風微微頷首道:“數十年前,有一位中幗女傑柳仙子,以輕功,暗器、修羅指,名震武林,號稱武林三絕,在下出道晚了幾年,未能得睹那柳仙子的風采,但蕭兄這等回旋暗器的手法,縱然柳仙子重臨江湖,隻怕也要自歎弗如了。”

他當著唐三姑之麵,卻不肯稱讚唐家暗器手法,隱隱間流現著內心的狂傲之氣。

唐三姑正滿心為蕭翎高興,雖然聽得了沈木風的話,也未放在心上。

蕭翎心中暗道:這暗器手法正是柳仙子傳授之技,除她之外,世界上人隻怕再也無人有這奇奧的暗器手法了,心中卻微笑說道:“諸位過獎。”

緩緩將手中瓷杯,放入玉盤之中。

隻見沈木風舉手一招,那托著玉盤的綠衣女,立時急步行了過去,沈木風伸出右手,取過一隻瓷杯言道:“在下也用這一隻瓷杯獻醜。”

緩緩伸出左手,掌心托著瓷杯,此人除了駝背之外,玉麵長髯,生相十分俊雅,纖長手指,瑩白如雲。

隻見他五根瑩白的手指,逐漸由白泛紅,片刻之後,成了一片血赤,掌中瓷杯,也漸漸泛起一片殷色。

大約有一盞熱茶工夫,沈木風掌指上的紅色,逐漸退去,又恢複那瑩白之色,但那雪白的瓷杯,卻變成了一片灰白,沈木風輕輕一吹,掌心瓷杯突然化作一陣細灰,飄落一地。

蕭翎心頭駭然,暗暗驚道:是什麽內功,如此利害?

但聞沈木風朗朗一笑,道:“獻醜,獻醜。”舉手一揮,道:

“擺酒。”

周兆龍先是一怔,繼而微微一笑,走近蕭翎身旁,低聲說道:“望花樓乃大莊主靜修之地,平常之人,難得登上一步,在此地設筵待客,那可是從未聞過之事,足見大莊主對蕭兄的推崇了。”

蕭翎口中謙遜道,“得蒙莊主如此盛情款待,兄弟甚感不安。”心中卻是暗自忖道:

這又有什麽稀奇之處,也值得這般鄭重、令兄也不過是一個莊主而已。

但聞細音傳來,十分悅耳動聽,一對美豔小婢,魚貫由那壁間門戶中走出,送上餐具桌倚,桌倚剛剛擺好,酒菜隨著上來。

沈木風緩緩站起身子,蕭翔暗暗吃了一驚,原來此人身體奇高,這一站,足足有九尺以上,如若不是駝背,隻怕要一丈開外了。

周兆龍拱手笑道:“蕭兄請入上座。”

蕭翎道:“這個兄弟如何敢當。”

沈木風道:“百花山莊,立莊以來,蕭兄是我沈某人第一次在這望花樓上歡筵的佳賓。”

蕭翎道:“兄弟亦甚感榮寵。”

沈木風微微一笑,坐了下去,唐三姑卻傍著蕭翎一側坐下。

沈木風、周兆龍,各坐一方相陪。

席間的佳看美味,無一不是珍品,大都是蕭翎未曾吃過之物。

他雖然出身官宦世家,吃過不少罕奇之物,但這筵席上的東西,卻大都是未曾品嚐之物,隻覺吃來味美可口。

一席酒罷,沈木風起身送客,抱拳對蕭翎笑道:“在下身體有些不適,還未療養複元,恕我不送下樓了。”

蕭翎一揮手,道:“不敢勞動大駕。”轉身大步而行。

周兆龍緊行一步,走在蕭翎身側,笑道:“蕭兄那回旋暗器手法,當真是技絕人世,兄弟今日還是初次聞見,如若蕭兄不吝絕技,還望今後能指點一二。”

蕭翎心下為難,一時間不知如何回答於他,此技乃柳訕子畢生心血研創而成,豈能隨便授人。

正自為難之際,唐三姑卻接口說道:“此等師門絕技,蕭兄未得師父允準之前,隻怕是不能隨便傳人。”

周兆龍微微一笑,道:“兄弟隻不過是一句玩笑之言,蕭兄不用認真。”

蕭翎甚感不好意思,說道:“周兄如若是真的想學,兄弟當自告……”

唐三姑此刻已然心向蕭翎,怕他承擔下來,以後難以改口,當下重重的咳了一聲,打斷了蕭翎未完之言,接道:“奇怪呀,怎麽未見那劍門雙英他們哪裏去了?”

周兆龍心中雖然恨她打岔,但卻話題已被岔開,自是難再接上,隻好微微一笑,道:

“劍門二英,已被兄弟派人引入別院休息,唐姑娘可是想見見他們嗎?”

要知蕭翎那“回旋指力”,打出暗器的手法,乃武林從未聞見之學,周兆龍原想趁他幾分酒意,用話擠著他承諾下來,好叫他無法反悔,卻不料唐三姑從中打岔,叫他心願難償。

唐三姑道:“誰稀罕見他們了。”

忽然想起來此之時,自己曾大言不慚的要保護蕭翎,此時知他武功高過自己甚多,不禁泛起一陣羞慚,雙頰飛紅,望了蕭翎一眼,緩緩垂下頭去。

周兆龍搶前一步,把蕭翎和唐三姑帶入一座風景幽美的跨院之中。

這百花山莊,占地不下百畝,莊院遼闊,放眼望去,但見亭台樓閣,不知有多少院落。

百盆奇種蘭花環繞著一座精細的瓦舍,紅牆綠門,極盡華剛。

兩個容色嬌豔的翠衣小婢,早已迎候門前,見三人緩步行來,齊齊跪了下去。

蕭翎趕忙欠身還了二婢一禮,說道:“兩位姑娘快快請起,這等大禮相迎,叫在下如何敢當?”

周兆龍微微一笑,道:“這座蘭花精舍,乃敝莊貴賓下榻之處,不知蕭兄是否看得上眼?”一麵說話,一麵舉步入室。

蕭翎道:“蕭翎有何德能,承蒙如此款待,實叫兄弟難安。”

周兆龍道:“蕭兄能夠看得上眼,兄弟就大感榮幸了……”語聲微微一頓,接道:

“蕭兄一路風塵勞累,也該早些休息了,兄弟不多打擾……”

目光一轉,掃掠了兩個翠衣小婢一眼,道:“好好侍候蕭爺,如果有怠慢貴賓之處,你們就別想活了。”

兩個翠衣小婢齊齊躬身應道:“奴婢等不敢。”

蕭翎暗道:這百花山莊好大的氣魄,好嚴厲的家法。

周兆龍欠身抱拳,說道:“蕭兄如有什麽需要,盡管支使這兩個丫頭,兄弟告退了。”

蕭翎還了一禮道:“周兄盡管請便。”

周兆龍回顧了唐三姑一眼,道:“三姑娘的宿住之處,就在蕭兄這蘭花精舍西首的梅花閣,兄弟領先帶路!”

唐三姑望著蕭翎,嫣然笑道:“蕭兄休息吧!我要走了。”

蕭翎道:“三姑娘一路勞累,也是該休息一下。”抱拳送客。

周兆龍帶著唐三姑離開蘭化精舍,穿越過一段碎石小徑,直人梅花閣。

這梅花閣,顧名思義,滿植梅花,品類繁多,不下十餘種,看上去又有一番古雅清麗的景象。

梅花環繞中;有一座聳立的閣樓,兩個白衣小婢,早已迎候閣外。

蘭花精舍和這梅花閣,雖然是緊相連接,但因庭院廣大,精舍和閣樓,相距亦有十餘丈遠近。

周兆龍帶著唐三姑步入閣中,輕輕咳了一聲,笑道:“三姑娘,那蕭翎的人品如何?”

唐三姑常年在江湖之上闖蕩,雖還是姑娘身份,但卻是早已沒有了兒女情態,當下微微一笑道:“嗯!英俊庸灑,秀出群倫,比起你周二莊主,那是強的多了。”

周兆龍淡淡一笑,道:“不敢,不敢,兄弟從未對三姑娘存有非分之想。”

唐三姑笑道:“那是最好不過,要不然就要嚐嚐我唐家一十八種絕毒天下的暗器滋味。”

周兆龍道:“唐門一十八種絕毒暗器,不知三姑娘學會幾種?”

唐三姑道:“不怕周兄見笑,小妹麽,隻會一十二種。”

周兆龍道:“了不起,一十二種絕毒暗器,那是足以行遍天下了。但不知唐家的暗器手法,比起那八手神龍端木正如何?”

唐三姑笑道:“那八手神龍端木正,我雖未曾見過,但卻聽家母說過,以暗器揚名武林,博得八手神龍的雅號。”

周兆龍道:“兩下相較,孰優孰劣?”

唐三姑笑道:“如說手法,或將是各有千秋,但如講到對敵傷人,端木正豈足以和我們唐家相提並論。”

周兆龍道:“願聞高見。”

唐三姑道:“唐家一十八種絕毒暗器中,有九種是小巧之物,落時無聲無息,且可一發數十枚,劇毒淬煉,見血封喉,諒那端木正也難以及得。”

周兆龍道:“領教了……”臉色突然一整,接道:“三姑娘接得在下函邀,肯翩然惠臨百花山莊,使蓬革生輝不少,但兄弟有一件事,如鯁在喉,不吐不快,還得望三姑娘大度包涵。”說話時神情嚴肅,鄭重其事。

唐三姑微一沉吟,道:“可是為了蕭翎嗎?”

周兆龍道:“三姑娘說對了一成。”

唐三姑見周兆龍說她隻說對了一成,不由問道:“此話怎麽說?”眼看周兆龍肅冷的神色,不禁暗自運功戒備。

周兆龍道:“此事不但關係著蕭翎,而且也關係著你三姑娘,還牽扯我們百花山莊和區區在下,因此三姑娘隻算說對了一成。”

唐三姑道:“你說吧,我洗耳恭聽。”

周兆龍道:“兄弟想和三姑娘來個君子協定。”

唐三姑道:“什麽事呢?”

周兆龍道:“三姑娘和蕭翎的私人情事,兄弟不加過問,而且還一力促成……”

豪放的唐三姑,聽到周兆龍這等單刀直人的說法,也不禁羞紅泛頰,急急接道:

“你說說看要我怎麽辦?”

周兆龍道:“簡單的很,隻要三姑娘不與蕭翎談起我百花山莊中的一切情事!”

唐三姑一皺眉頭,沉吟了一陣,說道:“如若他問起我呢?

我既不能騙他,也不能推倭說是不知道啊!”

周兆龍道:“其實三姑娘知道的也不過是百不及一,隻不過是聽到江湖上一些傳聞罷了,如若是蕭翎問你,你盡可推到兄弟身上,要他問我就是。”

唐三姑道:“如若我說了,那要怎麽辦呢?”

周兆龍雙目精芒閃動,說道:“兄弟自然也要在蕭翎麵前說三姑娘的壞話了……”

唐三姑急道:“我有什麽壞話可說?”

周兆龍道:“三姑娘縱然是沒有什麽可說的壞話,但當該知道那謠言足以中傷,兄弟如編些故事,自信也能說的十分逼真。”

唐三姑輕輕歎息一聲,道:“好吧!咱們就此一言為定。”

周兆龍一抱拳,道:“三姑娘早些安息,兄弟告辭。”大步出閣而去。

再說蕭翎眼望兩人去遠,返身回入精舍,尚未坐下,一個翠衣小婢已捧了一杯茶送上,蕭翎接過茶杯,道:“有勞姑娘。”

那翠衣小婢欠身說道:“蕭爺這般稱呼我們,如被莊主知曉,定然難免一場好打,小婢叫玉蘭,她叫金蘭,蕭爺以後請呼叫我們名字就是。”

蕭翎喝了一口茶,笑道:“好吧!既然如此,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玉蘭掩口一笑,道:“蕭爺大客氣,奴婢等擔當不起。”

金蘭接口說道:“浴湯早已備好,蕭爺,可要沐浴一下嗎?”

蕭翎想到跋涉奔走,已然快兩天沒有洗澡,點頭笑道:“勞請帶路,在下也實該洗個澡了。”

金蘭轉過身子,款步行去,穿過敞廳,直入浴室,果是浴湯早已備好,蒸蒸熱氣上騰。

玉蘭隨後而入,回手關上室門,伸手去脫蕭翎的衣服。

蕭翎愕然退後兩步,道:“你幹什麽?”

玉蘭道:“蕭爺沐浴,難道就不脫衣服嗎?”

蕭翎雙手亂搖,道:“你們不出去,我如何好脫衣服。”

金蘭笑道:“奴婢侍候蕭爺沐浴。”

蕭翎急道:“那怎麽成?我不是三歲小孩子,你們快些出去吧!”

玉蘭道:“我等如若侍奉不周,隻怕莊主責罰。”

蕭翎道:“男女授受不親,古有明訓,何況沐浴的事,你們快退出去。”

二婢相視一笑,齊齊躬身說道:“既是如此,奴婢告退了。”

蕭翎道:“快些出去吧。”

二婢魚貫退出浴室,蕭翎關好室門,才寬衣沐浴。

浴罷出室,二婢早已恭候在門外,與蕭翎直入臥室。

臥室中錦榻繡被,極盡豪華。

金蘭捧過一套新衣,說道:“莊主吩咐奴婢等為蕭爺備好了衣服,蕭爺先行試穿一下,看看是否合身。”

蕭翎望了那新衣新履一眼,道:“你們出去,我自己試著穿吧!”

二婢已知他固執,隻好齊齊退了出去。

蕭翎剛剛換好新裝,玉蘭已推門而入,手托玉盤,盤上放了一杯人參蓮子湯,笑道:

“蕭爺換著新裝,更見俊雅,奴婢等三生有幸,得以侍候蕭爺。”

蕭翎出身官宦世家,兒時身受婢女的侍候,尤有記憶,忍不住嗤的一笑,道:“你很會說話。”

玉蘭嫣然一笑,道:“不是小婢討好蕭爺,這百花山莊中,佳賓川流不息,倒也有不少瀟灑的俊雅人物,但如和蕭爺這一比較,實不啻天壤之別。”

二婢不但生得麵目姣好,亭亭玉立,而且言詞溫文,顯是受過了長期的嚴格訓練,才培養出這般爾雅嬌柔的風情。

蕭翎回頭望了玉蘭一眼,笑道:“你們這百花山莊,不但風物絕佳,而且氣魄宏大,豪華瑰麗,雖王宮亦難比擬。”

玉蘭笑道:“奴婢等自幼在這百花山莊中長大,住久了,倒也不覺有什麽豪華之感。”

蕭翎點頭吟道:“入芝蘭之室,久而不覺其香……”

金蘭掩口笑道:“蕭爺年少英俊,資兼文武,無怪能受我們莊主敬重,這蘭花精舍,一向是甚少迎客,就奴婢記憶所及,數年來,不過三次而已。”

蕭翎道:“這麽說來,你們百花山莊的迎客之處,是很多的了。”

玉蘭接口道:“就奴婢所知,除了這蘭花精舍之外,還有梅花閣、牡丹亭、翠竹軒等三處,百花山莊,一向是高朋滿座,賓客川流不息,但這蘭花精舍,卻是終年空著,很少人住過,但今年倒是兩度作迎賓之用,開前所未有的先例。”

蕭翎心中忽然一動,暗道:聽她之言,凡是能得住進這蘭花精舍之人,似是百花山莊極為敬重的賓客,我和周兆龍不過是萍水相逢,初次論交,竟然得他們這般敬重,心中在想,嘴裏卻隨口問道:“兩位姑娘可是常住在蘭花精舍中嗎?”

二婢似是和蕭翎極是投緣,竟是有問必答,金蘭微微一笑,道:“是啊!凡是留住在蘭花精舍中的客人,都歸我們姊妹接待,百花山莊中,每一座待客閣軒中,都有專司待客之責的人。”

蕭翎道:“那你們可記得上次居住這蘭花精舍的佳賓是何等人物嗎?”

二婢沉吟了一陣;王蘭才低聲說道:“莊中之秘,奴婢等本是不敢多言,但蕭爺正人君子,與眾不同,奴婢不能相欺,但望蕭爺先行答允奴婢等一事,我姊妹才敢暢言所知。”

蕭翎道:“什麽事,你們說吧。”

玉蘭道,“也不是什麽大事,隻要蕭爺答應我們今宵所言之事,不對外人談起!”

蕭翎好奇之心大起,點頭應道:“好吧!我不說出去就是。”

玉蘭道:“三個月前吧,那位留住這蘭花精舍的人,也極得我們莊主敬重,他叫宇文寒濤。”

蕭翎心中低吟道:“宇文寒濤,宇文寒濤,啊,好熟悉的名字啊……”

金蘭盈盈一笑道:“除了那位宇文寒濤之外,這蘭花精舍還有一次留住佳客的傳說,但那時候奴婢等年紀還小,已不複記憶是何等人物了!”

蕭翎仍然在想著宇文寒濤這個名字,隻覺耳熟的很.卻是想不起幾時見過。

玉蘭看蕭翎凝目沉思,忍不住叫道:“蕭爺,你在想什麽?”

蕭翎如夢初醒般啊了一聲,道:“那位宇文寒濤,是什麽樣子的人物?”

金蘭道:“看上去四十多歲,儒中長衫,黑髯及腹,怎麽?

蕭爺認識他嗎?”

蕭翎道:“這個名字很熟……”

玉蘭接道:“那宇文寒濤,育一個極其容易記起的特點,那就是他整日提著一個描金箱子,寸步不離,也不知那箱子裏放的是什麽珍貴之物,睡覺時枕在頭下,吃飯時放在身側,哼!生怕給別人偷了去似的!”

蕭翎隻覺腦際中靈光一閃,五年前三元觀中的往事,一幕幕展現腦際,心馳神往,久久不言。

金蘭嗤的一笑,道:“蕭爺,你好像有很多心事,可要奴婢等為你高歌一曲?”

蕭翎微微一笑,道:“不敢再多勞動兩位,二位自管休息去吧!”

二婢相互望了一眼,粉臉上突然飛起兩頰紅暈。

蕭翎奇道:“你們還有什麽事?”

玉蘭羞泥一笑,垂下頭去,說道:“蕭爺如有需要奴婢等的地方,隻要呼喚一聲……”

蕭翎道:“這個我早就知道了,你們休息去吧。”

二婢欠身辭去,蕭翎隨手掩上了房門,盤膝坐在榻上,運氣調息,但覺重重疑雲,泛上心頭,竟是難以安心行功。

他毫無江湖閱曆,心中雖然覺著這百花山莊有些不對,但卻想不出哪裏不對。

天色逐漸的暗了下來,室門啟處,玉蘭手捧著一支紅燭,款步行來,緩緩把紅燭放在案上,柔聲說道:“蕭爺,天要下雨了,可要早些安歇,我幫你款下衣服。”

蕭翎道:“不用了。”

玉蘭知他臉嫩,不敢相強,放下繡帳,悄然退出。

突然間,亮起了一道閃光,緊接著雷聲大震,真的下起雨來了蕭翎揚手一揮,一陣暗勁,湧了過去,熄去火燭,仰臥在**,想著日來所聞所見,越想竟是越覺不對,自己言語中盡多破綻,那周兆龍似該早發覺自己並非那名震江湖的蕭翎。

那一十三層的望花樓中,似是到處布滿著機關,守護是那等嚴謹,好像隨時都會有人攻襲一般。

他思緒如潮,難以入夢,不覺間,已然是二更過後,聽窗外雨聲瀑瀑,更是毫無睡意,披衣而起,輕啟室門,步入庭院。他怕驚動了二婢,落步甚輕。

隻覺一陣涼風,迎麵吹來,心神陡然一清,抬頭望去,望花樓上,燈光明亮,似是那沈木風還未安歇。

閃光劃空而過,瞥見數丈外一條人影,漫步行來,匆匆一瞥麵,蕭翎雖是有過人的目力,也不過隻看出來人是一個嬌小的體形,當下一吸真氣,橫移數尺,貼壁而立。

隻見來人也不隱蔽,竟是踏著石徑而來。

蕭翎究是初入江湖,沉不住氣,忍不住低聲喝道:“什麽人?”

那人影頓然而住,答道:“是我,你可是蕭兄嗎?”

柔音細細,赫然是唐三姑娘的聲音。

蕭翎迎了過去,道:“深更半夜,你不睡覺,跑來這裏作甚?”

唐三姑低聲說道:“說話聲音低些,不要驚動了那兩個丫頭,百花山莊中,人人都是會家子,耳目極是靈敏……”不容蕭翎接口,又搶先說道:“你又為什麽不睡呢?”

蕭翎道:“我睡不著,想在雨夜中散散步。”

唐三姑笑道:“我也是睡不著啊!所以來找你談談。”

蕭翎道:“深更半夜,孤男寡女,有什麽好談,你有事咱們明天再談也是一樣。”

唐三姑道:“虧你還是男子漢、大丈夫,我都不怕,你怕什麽?”

蕭翎正色道:“咱們雖然是心胸磊落,但終是男女有別,被人瞧見,難免要說閑話。”

唐三姑道:“咱們武林中人,哪有那多規矩,如果和世俗兒女一般,豈還能在江湖之上走動。”

蕭翎暗暗忖道:這話說的也是,武林中人,是無法嚴守一般世俗禮法。

唐三姑看他不言,心知已為自己言詞所服,當下微微一笑,道:“咱們雨中走走如何?”

蕭翎心中正悶著重重疑問,暗道:她雖是女流之輩,但出身武林世家,見聞甚廣,倒是不妨向她請教一些疑難,當下舉步,向一片花叢中行去。

唐三姑冒雨而來,全身衣服,已然淋濕,但見蕭翎的衣服,未為雨淋,伸手牽著蕭翎左腕,道:“咱們到那邊花架下去,別要淋濕了衣服。”

蕭翎知她是一番好心,也不便拒絕,隻好任她牽著行去。

陰雲低沉,夜色如墨,如非兩人都有極好的內功,目力異於常人,絕難見三尺外的景物。

兩人剛剛奔入花架下,突見一道紅光衝天而起,升高約七八丈後,爆開了一片火花。

緊接著,亮起數盞紅燈,高高挑起。

蕭翎凝目望去,隻見那數盞高挑的紅燈,忽沉忽升,不停的移動。

唐三姑輕輕一扯蕭翎的衣服,道:“有人摸進了百花山莊,如若不找到咱們跟前,你就不要多管閑事。”

蕭翎道:“咱們既在百花山莊作客,豈有袖手不管之理。”

唐三姑道:“聽我的話,決錯不了,咱們如若擅自出手,不但難以使那周兆龍心生感激,反將招引起他們多疑之心。”

蕭翎奇道:“為什麽?”

唐三姑道:“他不願咱們知道這百花山莊中太多的秘密。”

蕭翎輕輕嗯了一聲,道:“三姑娘的高論不錯。”

定神看去,風雨中隻見那紅燈忽沉忽起,忽左忽右,但卻聽不到一點聲息。

唐三姑看那紅燈、沉浮移動,久久不停,又輕聲對蕭翎說道:“來人武功甚高,看樣子,恐一時之間,還難擊退,嗯!是啦,這些人定然白晝來探過道,對這莊中的布置,雖然未必能了若指掌,但卻有了大略的了然。”

她似是要在蕭翎麵前表現出她的廣博見解,微微一頓,又接著說道:“這些人,似是想攻向那望花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