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夕夕成玦(1)

楚幽離開學校坐上車後,對冷非道:“去趟花店吧,畫室裏的那束梔子花已經謝了。”

途中,一輛車子停在路的正中間,擋住了去路。冷非剛下車想要看看是什麽事,道路兩側忽然湧出黑壓壓的一片人,人多而不亂,他們快速地將跟隨在楚幽身後那輛車上的保鏢與楚幽分隔開來。

刹那之間,冷非心中微微有些發冷。危險的感覺,來自他身後不知名的地方。幾乎是本能的反應,他的身體向車內撲倒。他如野獸般感應危險的警覺,救了他一命。本應該正中後心的一槍,隻打在了肩上。冷非的眸光飛速地掠過四周的景物,推開了楚幽身邊的車門,急聲道:“楚少,下車。壓低身體,把身體藏在車後。”

“冷非,你在流血。”

“這點小傷,不算什麽。”冷非眸光轉沉,“楚少,你記住,等一會兒不管發生什麽事,你都要牢牢的跟在我的身後。”

偷襲的人如潮水般湧來,冷非心中卻在暗自慶幸,他忌諱的不是眼前的這些人,而是那個不知道藏身何處的狙擊手。如此混亂紛遝的場麵,那個狙擊手他倒是不用太過介意。

冷非用的是一對短刀,雙手下垂,短刀自他的袖中滑落,落入他的手中。寒光閃過,距離冷非最近的三人同時倒地,喉間的血液如失控的水龍頭般噴灑而出。

冷非一擊即中,令圍攻他們的那些人的臉上露出了幾分忌憚。他們緩緩後退,那些人緩緩逼近。氣氛詭異而靜謐,沉沉的低壓壓在人的心頭,讓人喘過氣來。終於有人受不住這樣的壓力,嘶吼一聲向冷非衝過去,他就像是引爆炸彈的撚子,頃刻間,刀光揚起,鮮血四濺。

刀鋒割裂肌肉的聲音,兵器與兵器之間的金屬相撞的聲音,一直沒停,在楚幽的耳邊響著。有人中刀,有人低歎,楚幽的心快要跳出來,他沒經曆過這樣的場麵,如此近距離的廝殺,覺得雙腿抖得不能用力,可是他卻要控製這種顫抖。

他什麽忙也幫不上,隻能夠眼睜睜地看著冷非護在他的身前,替他擋住一切的傷害。而他身上的傷痕,卻在增加。

而此時,冷非卻發現了一個非常奇怪的現象。這些刺殺他們的人,並沒有傷害楚幽的意思,哪怕是一點點這樣的念頭,都不曾有過。所有的攻擊,都集中在他一個人的身上,而楚幽站在他的身後,卻成為了一道最好的屏障。

冷非且戰且退,適才槍聲響起時,他已經為楚幽找好了退路。路邊密密麻麻林立的店鋪和宅子之間,有一條長巷,穿過這條巷子,外麵的道路四通八達,楚幽就多了很多逃生的機會。

冷非將楚幽推進了巷子裏,一人堵住巷口,低聲道:“楚少,快跑!”

大量的失血,冷非知道自己已是強弩之末,他隻想多支撐一會,可以令楚幽跑得更遠一點。任何一分多餘的力量,冷非都不願意浪費,靜靜地佇立在巷子口,所有靠近的人,皆被他一刀斃命。

如血的夕陽下,冷非渾身浴血,血色也遮擋住了他蒼白若紙的臉孔,和搖搖欲墜的身體。

當他意識到身後的楚幽,依舊一動不動的佇立原地,心頭湧起了一股子怒氣和無奈。正要開口令楚幽快走時,他的身體忽然一輕,然後整個人如墜入雲中一般。

短暫昏厥之後,冷非清醒了過來。鼻翼翕動之間,是楚幽幹淨清澈的味道。他第一次這樣狼狽的被人扛在肩上,然而,令冷非驚異的是楚幽的速度,奔跑的速度。冷非隻覺風聲在耳邊呼嘯而過,他的速度快到了不可思議。如果不是他還要背負著自己的體重,冷非不敢想象,他究竟還可以有多快。

昏昏沉沉之間,聽見楚幽平日裏如水般平靜淡漠的聲音急促地響起:“醫生,請救救他,他流了好多的血,他的右肩有一處槍傷,身上還有很多刀傷。”

這個笨蛋,他為什麽不跑回南宮家?卻跑來了醫院?他難道不知道,醫院也並不安全嗎?那些人,明顯的是衝著他來的。可是,冷非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繼而陷入了更深沉的昏迷之中。

楚幽守在急救室門外,隻見四名黑衣男子走了過來,將他團團圍在了中央,一名男子道:“楚少,如果你不想更多無辜的人卷入其中,就乖乖地跟我們走。”

望了急救室一眼,楚幽問道:“如果我跟你們走,你們不會再為難他吧?”

黑衣男子笑道:“我們想要的人隻有你而已。”

楚幽淡然頷首:“好,那我跟你們走。”

南宮琉璃在書房裏做著事,耳朵卻是習慣性的聽著走廊裏的腳步聲。

她知道楚幽放學後,常常會毫無目的在路上兜風,兜過幾圈才會回來。楚幽不願回到這裏的心情,她能夠理解,也就由著他去。

越澤走進來:“八小姐,剛有人匯報,楚少失蹤了。”

南宮琉璃一震:“什麽時候發生的事?”

越澤道:“就在剛才,楚少身邊的保鏢說,當時楚少想要去花店買一束梔子花,途中被數十人堵截,保鏢想要上前保護,但對方的人實在太多。他們隻看到是冷非一直守在楚少的身邊,當時場麵很混亂,不知道什麽時候那些人竟然不再理會他們,紛紛離去。他們這時才發現,楚少和冷非也不見了。因此他們猜測,那些人的目標,可能就是楚少。”

南宮琉璃緩緩地坐進皮椅裏,勉強壓抑下心頭那股陌生的煩躁。靜默半晌,她緩緩地開口吩咐:“命令青幫所有的弟子尋找楚幽和冷非的下落,如有消息可直接向你匯報。找到楚幽和冷非者,我必重賞。”

言罷,南宮琉璃又道:“讓楚幽的保鏢立刻回來見我。”

琉璃拿起電話,電話一個個撥出去,指令也一條條以南宮府邸為中心,發向了上海灘的每一個角落。

此事甚至驚動了南宮少欽,他望著端坐在書桌後、麵色蒼白的琉璃,沉聲問:“出了什麽事?”

“楚幽和冷非不見了。”

如此簡單的一句話,南宮少欽驟聞之下,眸中風雲不現,心——卻沉向了一個無底的深淵中。他慢步踱到了琉璃的對麵,坐下:“琉璃,你很小的時候我就對你說過,生在南宮家的人,不可以有弱點軟肋。否則,就等於將自己的性命交到了敵人的手中。”

“爹,你的話我都懂。”驕傲高貴的南宮琉璃,冷若冰霜的南宮琉璃,唇角竟勾勒出一抹無奈,“隻是,很多事情,卻是心不由己。爹,從我第一眼看到楚幽,我已經——心不由己。”

“你自身的安危,你已然全不在乎。那麽,楚幽的安危,你也全不在乎了嗎?”南宮少欽一字一字慢慢地說道,仿似每一個字都要烙印在她的心上,“你讓你的敵人知道你對楚幽的在乎有多少,楚幽的危險係數就有多少。”

南宮少欽的話,對琉璃猶如當頭棒喝!為了楚幽,竟然心亂至此。心亂之下,竟然方寸全失。如此大張旗鼓地尋找楚幽,隻會為他招來無數隱藏在暗處的危險。無數隱藏在暗處裏閃爍的覬覦目光,隻等著她一個心亂疏忽之間,就將楚幽撕碎吞噬。

良久未語,再度抬起頭,與父親目光相接時,琉璃的神色已經恢複了慣常的沉靜冰冷和高高在上。唇角彎起了一抹倨傲的弧度,琉璃淡然道:“我南宮琉璃縱有軟肋和弱點又怎樣?這個上海灘,能傷我南宮琉璃的軟肋和弱點的人,我倒是想見識見識。”

“看到你這樣,我也就放心了。”轉過身,南宮少欽的眉宇之間,浮上了一抹擔憂之色。他看似強硬冷酷,一顆心早已經布滿了層層裂縫,隻需輕輕一碰,便會破裂,碎落一地。他再也禁受不起,一次喪子之痛。

南宮琉璃靜靜地坐在皮椅裏,閉上眼睛,讓自己的心安靜下來。她不能心亂,楚幽還等著她去救,她小小的一個疏忽,換來的可能就是楚幽的一條性命。

這世上沒有解決不了的難題,隻要你有足夠的冷靜。

眼睛再度張開,她的瞳孔中恢複了往日冰雪般的清冷。

他們先找到了冷非,在醫院的病**。南宮琉璃到達醫院時,冷非已自麻醉中清醒過來,意識清明。

冷非眸光中閃過一抹愧色:“八小姐,是屬下失職,沒有保護好楚少。”

南宮琉璃看著他一身的傷痕累累,語氣不覺放柔了幾分:“不關你事,你已經盡你所能。是我錯,我低估了他們。你現在身受重傷,好好養傷,我問你幾個問題,你隻回答是或不是便可。”

南宮琉璃問道:“我聽楚幽身邊保全性命的保鏢說,此次那些人的目標就是楚幽,但是,對楚幽卻沒有傷害之意。當你和楚幽消失不見時,他們就停止了對保鏢的廝殺,是嗎?”

“是。”

“此次行動,那些人中有幾個熟麵孔,都是金沙幫的幾個堂口的堂主,是嗎?”

“是。”

“是楚幽送你來醫院的嗎?”

“是。”

“你當時身受重傷,是楚幽背著你來到醫院的嗎?”

“是。”雖然當時冷非意識已經模糊,可是他記得,楚幽始終背著他,不曾放棄。

“楚幽雖然個子很高,但仍然略顯纖細。你的體重身高對他來說,不能不說是一個不小的負擔,他是如何做到背著你躲開了那些人的追殺,並且把你送到醫院來的?莫非我們都看走了眼,他竟是一個深藏不露的高手嗎?”

“不是。”冷非忍不住替楚幽辯解,楚幽不是那樣心機深沉的人,他就像是一池清水一般,清澈,透明,“他跑得很快,卻沒有絲毫內力。就是一個跑得很快的普通人,是一種天生的天賦。如果他不是背著我,他一定可以跑得更快,逃脫那些人的追殺。”

南宮琉璃若有所思道:“聽醫院裏的醫生說,你的確是楚幽送來的,隻是隨後,他就失蹤了。”

越澤忍不住道:“楚幽是個機靈的人,說不定逃脫了。”

“不可能。”相處的時間不是很長,但冷非就是知道楚幽不會丟下他獨自昏迷不醒地躺在醫院裏,“最有可能的,就是楚少被尾隨而來的金沙幫的人,帶走了。”

南宮琉璃陷入了一片沉默之中。

“對了,八小姐,此次行動,金沙幫中有狙擊手。我先中了一槍,才會如此狼狽。”

“狙擊手?”南宮琉璃微顯驚訝。金沙幫,上海灘一個二三流的小幫派,怎麽可能會有軍隊裏才會有的特殊兵種?她已經猜測到此次綁架行動的背後主謀極為可能就是洪幫,如果真的是洪幫,那麽,她需要重新估量洪幫的實力了。

南宮琉璃道:“冷非,你安心養傷,剩下的事,你無需操心了。”

“可是,楚少……”

南宮琉璃低聲安撫:“楚幽在這裏無權無勢,他們綁走楚幽肯定是為了我。既然他們有求於我,暫時就不會傷害楚幽。”

南宮琉璃這樣安慰著冷非,自己的心,卻是沉沉浮浮,不得安寧。夜色深沉,天空一片黯淡,她不曾想到楚幽對自己的影響這麽大,令她的心頭時時浮躁,有時想壓也壓不住。南宮琉璃佇立在夜色裏:“楚幽,你到底在哪裏?”

南宮府邸,書房內的燈光亮了一晚。淩晨時分,一晚未睡的南宮琉璃,眼中絲毫不見疲倦,眼中仿若大雪彌漫,比起平日更是冷沉了幾分。她在等,等金沙幫老大馬天龍的電話。他既然敢毫不避諱地派出自己手下的堂主攔街劫走楚幽,自是不怕她知道這件事是他做的。

晨光微熹,南宮琉璃坐在那一片淡薄的晨霧裏,有那麽一瞬間,淩風以為,她會就這樣消失不見。淩風從來不曾有過這樣的感覺,她一直都是一個存在感很強烈的人,隻要她出現,旁人都會淪為陪襯。淩風忍不住出聲喚道:“八小姐。”

南宮琉璃眸光閃動,眉眼回轉之間,又變成了眾人所熟悉的她。她問道:“什麽事?”

“越澤打來電話,馬天龍去了青幫總部,說有事要和你親自談。”

南宮琉璃的唇角勾勒起一抹噬血的笑意:“終於——來了嗎?”

青幫總部,南宮琉璃的辦公室裏,馬天龍正大咧咧地坐在大廳裏的真皮沙發裏,也不起身,隻是笑著道:“我說八小姐,你這辦公室也太寒磣了些吧?”

馬天龍見到她進來,第一眼的感覺,覺得有什麽不對勁的地方,去想,卻又如何也想不起來。

南宮琉璃的辦公室,簡約簡單。落地的玻璃窗下,一張超大的辦公桌。大廳中央,一組真皮沙發環繞著一個茶幾。貼牆而立數排書架,書架上擺滿了書,間或有幾個青花瓷的瓷器,和綠色藤蔓植物點綴其間。諾大的空間,竟顯得有點空蕩。

“青幫又不差這幾個錢,八小姐何必如此小氣?”馬天龍道,“青幫老大的辦公室,就應該豪華氣派。八小姐,你說我說得對不對?”

“甲之蜜糖,乙之砒霜。”南宮琉璃在辦公桌後的皮椅裏安然坐下。

陽光自她身後的玻璃窗大片大片地灑落,她逆光而坐。陽光刺眼,馬天龍竟一時恍惚,看不分明她臉上的神情。微微側過臉,避過刺眼光芒,氣勢也不覺微弱了些。他“嘿嘿”笑道:“八小姐知道,我馬天龍就是一介粗人,說這些個文縐縐的東西,我也聽不懂。”

南宮琉璃幹脆利落地回道:“道不同不相為謀。”

馬天龍厚著臉皮,又是一陣“嘿嘿”笑道:“八小姐話何必說得如此不客氣?這山不轉水轉,山水總有相逢的時候。人在江湖,多個朋友,總比多個敵人要強。”

“憑你?”南宮琉璃的唇角彎起一抹倨傲的弧度,“也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