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夕夕成玦(2)

馬天龍的笑臉頓時有些掛不住了,陰沉沉道:“八小姐,話別說的這樣難聽,說不定你也有求到我的時候。”

南宮琉璃靠進皮椅裏,隻是沉默地望著他。

在她的目光裏,馬天龍竟覺得自己一動都不能夠再動,她的目光寒冷似冰,竟似生生凍住了他全身的血液。外間傳聞,南宮琉璃能坐上今時今日的位子,全是仰仗她的老子南宮少欽,隻怕此言有誤。馬天龍不覺收斂了不少一身的狂態,眉眼閃爍。

南宮琉璃神情淡然:“說吧,你們綁架了楚幽,有什麽條件?”

馬天龍露出了幾分訕訕的神色,繼而又給自己打打氣,刻意挺直了胸膛:“哥老會龍頭帶到上海的黃金,你我五五分賬。”

“好大的胃口。”南宮琉璃眉眼微抬,“你還真不怕吞不下去噎死你。”

“那就要看看楚少在八小姐你的心裏,到底值多少錢了。”

“你也配與我討價還價?”南宮琉璃見到馬天龍又要開口分辨,冷笑道,“馬天龍,不要以為你手裏有楚幽,就能夠在我麵前為所欲為。大不了我滅了你整個金沙幫,為他陪葬。”她冷聲問道,“馬天龍,你真的以為我不知道你的背後,是誰在給你撐腰嗎?就算是鳳九天,也不敢自己蹦到我的麵前如此囂張,你倒是好膽!”

“九爺怎會怕你?”馬天龍大聲道,卻已是沒有那麽理直氣壯。

南宮琉璃反問:“他若不怕我,何不自己到我麵前來,跟我說要跟我五五分賬,卻拐彎抹角地跑出來了你這麽一個跳梁小醜到我麵前張牙舞爪?”

馬天龍想要反駁,卻突然感到無話可說。他雖然是一介粗人,但能夠混到今時今日的地位,並不是一個蠢貨。他此時忽然感到了後悔,曾經以為天上掉下了一個大餡餅砸在了他金沙幫的頭上,正是他金沙幫可以趁此擴大地盤的好機會,卻也可能是一個最最燙手的山芋。

馬天龍尷尬地笑道:“八小姐,我也不說五五分賬的話了,我們三七分賬便好。你也知道,若隻是我金沙幫一幫參與此事,我便是一分錢不要,就當結交了八小姐你這個朋友。可是,若是一分錢拿不回去,我金沙幫也不好交差。”

馬天龍的話音未落,越澤敲門進來,他輕聲不知在南宮琉璃的耳邊說了些什麽,南宮琉璃的眼中漾起了一抹晶瑩的愉悅,可以看得出來,她此時的心情很好:“我給你,隻是你有命花嗎?”

馬天龍心生忐忑,坐臥不安:“八小姐為什麽會對我說這些?”

“因為——”南宮琉璃輕聲道,“你以後再也沒有機會聽到了。”

話已至此,馬天龍本能地想自沙發上跳起來,一把手槍卻抵在了他的頭上。南宮琉璃在笑,那笑容卻是冰冷如雪。她望著他,口中卻一字一字字字清晰地吩咐越澤:“越澤,傳至青幫所有弟子,隻要是金沙幫弟子,殺一名普通弟子,賞銀元十個,殺一名幫眾頭目,賞銀元三十個,殺一個堂主,賞銀元一百個。即使不是我青幫弟子,此獎賞同樣有效。如若金沙幫弟子即刻退出金沙幫,青幫將不予追究,放他們一條生路。”

南宮琉璃字字清晰道:“我要讓金沙幫就此從上海灘消失。”

倉惶之間,馬天龍結巴道:“你——你——你連楚幽的性命也——也不顧了嗎?”

屋門被推開,淩風扶著一身狼狽的楚幽走了進來。楚幽身上沾滿了血跡,衣裳破破爛爛。

南宮琉璃冰雪般的瞳孔驀然收緊,她快步來到楚幽的身邊,想要伸手扶他,卻又不敢觸碰,怕碰到了他的傷口,碰疼了他。她有幾分慌亂地問道:“楚幽,你受傷了嗎?越澤,快去請大夫過來。”

隻是一晚不見她,恍若隔世。本來楚幽心中最怨恨的人,莫過於她。可是此時再見,竟覺得她是如此的親近。他不由得啟齒道:“冷非一直護在我身前,我並沒有受太嚴重的傷。身上染的也都是冷非和旁人的血。冷非,他還好嗎?”

“你送冷非去醫院去得很及時,他做完手術當天夜裏就醒過來了。他心中,也一直以很掛念你。”南宮琉璃說完,又道,“你怎麽可能沒受傷?還是讓大夫過來給你看一看,傷口感染了就不好了。”

越澤第一次見到南宮琉璃這樣慌亂不知所措,不由得道:“八小姐,我看還是先讓楚少去洗個澡,再吃點東西吧。”

雖然舍不得楚幽自她的眼前消失,但她也知道越澤說的是事情,隻能道:“越澤,勞煩你在旁邊照看著他一點。”

楚幽的臉上不覺染上了一抹紅暈,幸好臉上都是血汙,倒也沒人瞧出來:“不用,我一個大男人哪裏有那麽嬌氣。”

馬天龍終於自驚愕中清醒過來幾分,一副見鬼了的表情:“不可能,他怎麽會出現在這裏?”

越澤道:“楚少,不用理他,我們去洗澡。”

猶豫片刻,楚幽轉首望向琉璃道:“既然我和冷非都無大礙,這件事就這樣算了吧。”

南宮琉璃本想親手一槍打爆馬天龍的腦袋,但楚幽開口求她,她不能置若罔聞,微微頷首:“你去休息,我不會為難他。”

楚幽這才放心離去。

南宮琉璃望向呆若木雞的馬天龍,輕聲道:“馬天龍,我既然已經答應了楚幽,不會殺你,那你就一定可以平安離開青龍幫,以後我也不會親自動手。可是,你知道我會出多少銀元懸賞你嗎?一千個大洋,你猜,有沒有人會見錢眼開?”

馬天龍還是不能相信,楚幽明明被他關在了金沙幫的地牢裏,那裏守衛森嚴,而且他設了探子,青龍幫並沒有大舉出動人馬。怎麽可能他前腳進了青龍幫,後腳楚幽就被南宮琉璃救了出來呢?

“我就讓你死個明白吧。”南宮琉璃喚道:“小刀,進來吧。”

門開處,小刀緩緩進來,漆黑沉默的眼神,固執倔強的唇線。

馬天龍對此人再也熟悉不過,小刀正是他親自一手提拔上來的金沙幫的副幫主,對他曾有過救命之恩的異性兄弟。馬天龍難以置信地啞聲道:“小刀,你為什麽要出賣我?我有哪裏對不起你?”

小刀冷靜的瞳眸裏,掠過一絲不為人覺察的不忍之意:“你沒有對不起我,但是,我本來就是八小姐的人。你和鳳九天定要置之死地的冷非,是我的親大哥。”

“假的,都是假的……”馬天龍失魂落魄地喃喃自語,本以為金沙幫有小刀坐鎮,萬無一失,他才可以這樣放心大膽地來到青龍幫,沒有想到……

南宮琉璃的聲音冷冷響起:“你以為鳳九天真的是你可以倚仗的靠山嗎?他早就預測到可能是這樣的結局,才回推你出來當槍靶子的。”

南宮琉璃望著馬天龍喪家犬般離開的背影,眸中的冷意更甚。

小刀問道:“八小姐,我大哥他傷勢如何?”

南宮琉璃望向小刀之際,眸中的寒意如陽光下的冰雪般,消融無聲:“你大哥做完手術後,恢複得很好,你去醫院看看他吧。”

楚幽從浴室出來時,大夫已經在等著他了,隻見南宮琉璃獨自佇立落地窗前。窗外大把的陽光,將她的身影吞噬,隻剩下模糊的一團。不知為何,楚幽竟覺得她的身影,顯得有些傷感,有些寂寞。

而當南宮琉璃轉過身,走到他身旁時,她的瞳眸如大雪彌漫,萬物無息。她依舊是那個無所不能的南宮琉璃。

楚幽暗自失笑,她是誰?她是南宮琉璃。傷感與寂寞,永遠都不適合用在她的身上。

在大夫上藥之際,南宮琉璃忍不住細細查看。他的手臂上和腿上有些刮傷和蹭傷的細細傷口,並無重傷,應該沒有什麽大礙,這才放下一顆懸著的心。

吃過一些米粥後,楚幽便堅持要去看望冷非。南宮琉璃不願拂逆他的心意,便隨了他一起去。

冷非依然陷入了沉沉的沉睡之中,大夫解釋說,他已經沒有生命危險,隻是陷入了沉睡。那一場廝殺用盡了他所有的力量,他實在是太累了。

楚幽隻得先回去,並與小刀約好,明日再來看望冷非。

回到南宮家,回到自己的臥房,楚幽心生一種久違的思念,像是終於回到了家的感覺。他有瞬間的愕然,難道在他不知道的時候,他竟已經將這裏當作了自己的家了嗎?

他不知道。

他隻知道,當他的頭挨著枕頭的時候,所有的擔憂害怕,他都拋置了腦後。他,安心入睡。

夜色,漆黑如墨。

琉璃輕輕地推開了楚幽臥室的門。

琉璃看著他精致的臉龐歪在枕頭裏,額頭在月光下帶著珍珠一樣細膩的光澤,手情不自禁地摸上去,長久地注視著他長長的、不停抖動的眼睫。她慢慢地靠近他,隔著一兩寸的距離,細細凝視。即使,楚幽正躺在他的**,她也怕他隻是一個夢。

月光如水,透過落地的玻璃窗,灑滿一室銀白,灑在床頭梔子花如玉的花瓣上,也灑在安然入睡的他那如玉般的臉頰上。

此時的琉璃不知道,在不久後一個同樣月色如水的夜晚,楚幽也這樣整夜坐在她的床畔,整夜凝視著她,心中有著失而複得的難以置信的歡喜。

琉璃坐在他的床畔,細細凝視著他,不覺一晚。

晨光初露時分,她悄悄地離開了他的臥房。

早餐時,南宮琉璃隻筷未動,隻是看著他。薄薄的晨曦,鍍在他細瓷般潔白的肌膚上,泛著晶瑩的光澤。隻是這樣看著他,心中注入了淡淡的歡喜,卻如這明媚的陽光,絲絲縷縷,如縷不絕。

早餐後,楚幽淡淡道:“我想去醫院看望冷非。”

琉璃本想說,他也應該在家裏好好休息,隻是此時此刻,卻不忍拒絕他任何的要求,於是道:“我和你一起去。”

醫院裏,冷非躺在病**,仍見虛弱,卻已經清醒過來。

小刀正在給他喂米粥。

棱角分明的臉孔,因為虛弱和晨光,竟顯得意外的柔和。

看見楚幽,他本已堅硬如石的心,竟不由得柔軟。

他從小到大接受的訓練就是——他的存在,隻是為了保護他的主子。第一次被人保護,是楚幽。

心中漾起一種奇怪的、從未曾有過的感覺。

酸澀?溫柔?感動?

好像都是,又好像都不是。

心中百味雜陳,湧到口中,竟是簡單的一句:“楚少,謝謝你。”

楚幽搖頭,唇角泛起一抹溫柔笑意:“是我應該謝謝你。”

冷非瞬間屏息,來到南宮家這麽久,這是楚幽第一次露出笑容。

楚幽的笑容,竟是如此美麗,萬物為之失色。

楚幽的心裏真的感激他,從小到大,除了母親,冷非是對他最好的人。不管他是聽命於南宮琉璃,或是為了別的什麽,楚幽隻知道,他的父親甚至為了償還賭債,都可以將他賣與別人,而冷非為了救他,卻可以不顧自己的性命。

世界,仿佛在楚幽露出笑容的瞬間,靜止下來。

仿佛過了很久很久,空氣裏傳來南宮琉璃的聲音:“冷非,這些年你和小刀,聚少離多。小刀就暫且劃到你那裏吧,和你一起照顧楚幽。”

小刀冷靜的眸光裏,綻放一絲喜色。回首望向大哥,冷非的眼中滿是寵溺的神色。

這個夏日的清晨,讓每個人的心,都忍不住軟軟的。

南宮琉璃接到父親的電話回到家裏,隻見鳳九天與鳳邪父子正坐在會客廳裏。鳳九天故作一派斯文的麵孔之上,是掩飾不住的隱隱怒氣。鳳邪則一副似笑非笑的欠揍表情,伸長了修長的雙腿,百無聊賴地坐在鳳九天的下首。

“九爺。”南宮琉璃以晚輩之禮喚了一聲,也在父親的下首坐下,與鳳邪麵對麵。

南宮少欽緩緩地轉動著手中的佛珠,緩緩地啟口:“琉璃,我聽九爺說,你放言出去,要殺至金沙幫一人不留,是真的嗎?”

“我是說過,有什麽問題嗎?”南宮琉璃神色漠然道,“一個小小的二三流幫派,竟連我的人也敢動,我不過是殺一儆百而已。”

鳳九天森然道:“金沙幫人員流失近半,八小姐也算是報了仇了,我希望八小姐可以就此罷手。”

南宮琉璃問道:“真是奇怪了,我殺的又不是洪幫的人,何勞九爺前來興師問罪?”

鳳九天傲然道:“金沙幫說是與我洪幫聯盟,其實就是我洪幫的附屬幫派。就算是馬天龍做事不長眼,動了你的人,你殺金沙幫的人也近半,不如就看在我鳳某的薄麵上,這件事就此揭過。”

南宮琉璃略似嘲諷地問道:“九爺,如果有人背後捅你一刀,捅過後再對你說聲對不起,你就不會介意了嗎?”

鳳九天目光頓現陰鷙,平日裏他並不會如此的情緒化。但是,當他聽馬天龍說,南宮琉璃說即使自己站在她的麵前,她也不會放在眼裏以後,心中隱隱的怒火,便難以抑製。他冷冷道:“八小姐這話裏的意思,就是這個麵子不能賣給鳳某了,是嗎?”

南宮琉璃不為所動道:“身為上位者,最怕的就是朝令夕改,否則,在幫眾心目中還有何威信可言?這點,我想鳳九爺不會不懂吧?況且,如果今天這個人說他是您鳳九爺的朋友,那個人說他是您鳳九爺的親戚,那我們青幫豈不是可以任人騎在脖子上欺辱?那我又以何服眾?那又有誰肯再入我青幫?”

鳳九天在南宮琉璃這裏碰了一個不軟不硬的釘子,轉而望向南宮少欽問道:“那南宮幫主,你的意思呢?”

南宮少欽淡淡一笑道:“九爺,小女十八歲生辰那日,我已經當眾說得很清楚了,我不再插手青幫事務,所有事情皆由小女打理。”

“哼!”鳳九天怒然起身道,“那我們之間還有何可談?”

南宮琉璃起身相送:“九爺,慢走。”

經過南宮琉璃的身邊,風邪低聲一句:“男人婆。”

南宮琉璃眉峰輕輕一揚:“總是強過你這個長了一雙桃花眼的娘娘腔。”

風邪嘴角噙著一抹邪笑,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