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步步為營(2)

南宮琉璃靠進椅背裏,瞳眸中是大雪覆蓋後的清冷:“我不是一個很有耐心的人,我希望明天的這個時間,就可以聽見金沙幫解散的消息。否則,我會用我的方法,解散它。”

在馬天龍離開書房之前,楚幽先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馬天龍離去後,越澤問:“你真的就打算這樣放過馬天龍?這可不像是你的一貫作風。”

南宮琉璃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想說馬天龍不會真的解散金沙幫,他隻會將金沙幫餘眾並入洪幫,借以擴張洪幫的勢力。”

“但是,你們也忘記了一件事。”南宮琉璃道,“金沙幫雖然隻是一個二流幫派,但馬天龍也是做慣了老大的。你們以為馬天龍的心裏隻會記恨我,而不會怨恨鳳九天嗎?”

“這一次馬天龍會綁架楚幽,鳳九天一定許了馬天龍很多的好處。如今,馬天龍非但一點好處沒有得到,卻賠掉了整個金沙幫。你們以為,他心中對鳳九天的怨恨,會少於我嗎?就讓他們狗咬狗去吧,我們坐岸觀火。”

“你說得也有道理,可是卻也留下了隱患無數。”越澤忍不住叮囑她,“你以後出入小心一點,我怕他們狗急跳牆。”

南宮琉璃心中忽然一陣心緒煩亂:“我忽然覺得有點累了,你們先下去吧,我想休息一會兒。”

夕陽西下。

楚幽抱膝坐在窗台上。

冷非適才對他說的話,言猶在耳。

回到房間以後,冷非忽然道:“楚少,可以和您談談嗎?”

“你有話就說,不用跟我這樣客氣。”楚幽和冷非說過多次,不用再稱呼他為“楚少”,他本來也不是什麽少爺,冷非卻一直改不了口。他也就不再勉強冷非,他本不是什麽太過在意小節的人。況且,對一個人是好是壞,稱呼並不重要,而是在心裏。

冷非深吸一口氣,說道:“本來這些話不該我說,隻是恕我造次,我不得不多言幾句。”

“楚少,您知道嗎?八小姐會收回成命,放過金沙幫,這是八小姐向您妥協了,她從來沒有對任何人妥協過。她不是一個會輕易做出判斷的人,但是她一經決定,絕無更改。”

“八小姐真的很喜歡您,您是她第一個喜歡的人,她很在乎您的感受。你們之間有過很多誤會,那也隻是因為她第一次喜歡人,不會表達而已。”

“其實,八小姐不是您想象中的那種人。她小的時候,也是一個很可愛的姑娘。隻是,她經曆過的生離死別太多了。”

“八小姐是南宮家最小的孩子,又乖巧懂事,因此她的爹娘和哥哥姐姐們都很疼愛她。”

“老爺那時做事很順利,不過幾年的功夫,青幫變成了上海灘第一大幫,風頭一時無兩。可是,南宮家就好像受了詛咒一般,太太和小姐少爺們,一個接著一個的被仇家綁架,淩虐致死。老爺本有九房妻室,二十四個子女,而如今隻剩下了二太太和八個子女。”

“起初的時候,大家還盡量瞞著八小姐,因為她的年紀實在太小。可是,喪事一件接著一件,巨大的悲傷接踵而至,就無暇顧及八小姐了。直到有一天,八小姐親手收到了一個大紙箱,打開以後,裏麵是她親生母親嶽婉瑩被肢解了的屍塊。”

楚幽聽到此處,隻覺心髒的位置,仿似被壓了一塊千斤大石,難過得喘不過氣來。

“那一年,八小姐隻有九歲,那天起,她一句話都沒有再說過。沒有人注意到這件事,因為大家的心情都很差,都不想說話。”

“老爺是我一直都很敬重很佩服的人,他不是一個坐以待斃的人,他也不會讓他的孩子成為一個坐以待斃的人。老爺想像訓練我和淩風成為最優秀的保鏢一樣,訓練他的子女們。他問他的子女,可以吃得了這份苦嗎?”

“那時,我記得八小姐隻說了一句話。”

“想要保護自己和保護自己在乎的人,隻有讓自己變得強大,強大到可以打敗所有的敵人,強大到讓敵人聽見自己的名字,就不寒而栗。”冷非輕歎,“八小姐隻道,身逢亂世,隻能以暴製暴。”

“楚少,其實八小姐並不是很難相處的人,她對她身邊的人,真的都很好。”

“綁架這兩個字,對八小姐而言,是一種禁忌。所以,你被綁架之後,她整個人都好像崩潰了。”

“小刀是和八小姐一起進行訓練的,同樣的,他和八小姐一樣的有天賦。因此,八小姐將小刀安插到了馬天龍的身邊。小刀本是不到青幫與洪幫生死對決的關頭,絕對不會動用的一顆棋子。但是為了救你出來,她不惜將小刀這顆棋子曝光。她害怕,因為,她的所有被綁架的親人,沒有一個能夠活著回來。”

楚幽忍不住問:“青幫如此勢大,怎麽會一個人都沒有救回來?”

“因為那些人都是青幫的仇家,他們要的不是錢,他們要的是南宮家人的命。”

冷非的話,一遍遍地在他的腦海響起,如影隨形。

第一次見到南宮琉璃,他隻覺她像是來自地獄的修羅,嗜血,殘忍。

聽了冷非的話,楚幽好像有點了解南宮琉璃了。

也許,她隻是再也承受不起失去親人的傷痛。

也許,她隻是想用仇人的鮮血,來撫慰心中的傷痛。

窗外的天空,已經漸漸暗沉,夜色鋪滿了天空。

他隱約聽見外麵會客廳裏,冷非和淩風說話的聲音。他心生奇怪,淩風不是和南宮琉璃寸步不離的嗎?怎麽會有時間與冷非在這裏閑聊?他竟忍不住走出臥房,一探究竟。隻是問的時候,他難免還是有幾分不自在:“淩風,你怎麽會在這裏?她呢?”

雖然楚幽沒有說出南宮琉璃的名字,淩風心中卻是明白:“八小姐說她有點累了,想一個人在書房休息一下。”

楚幽會客廳的門大開著,一眼便可望見南宮琉璃緊緊關閉的書房的門。他問:“既是累了,為什麽不回臥房休息?”

淩風輕聲道:“八小姐從昨天晚上起,到現今為止,都沒有吃過東西。”

楚幽一怔,是從他昨天晚上說沒有胃口吃東西時,她也開始不吃東西的嗎?他下意識地問道:“她還沒有吃晚餐嗎?”

“是。”

楚幽靜靜佇立半晌,輕聲道:“去準備晚餐吧,我餓了。”

淩風的眸中露出一絲不易覺察的喜色:“屬下這就去。”

夜色湧滿了一室。

南宮琉璃就這樣無所事事地坐在書桌邊,怔怔的發呆。燈光,忽然大亮。一時間,南宮琉璃的眼睛有些不適應。

不知何時,楚幽進來打開了燈:“我敲門,你沒有聽見,我就自己進來了。”

微微一怔,南宮琉璃收拾好了自己的情緒,恢複了平日的模樣:“有什麽事嗎?”

楚幽的神情略顯幾分不自在:“我讓他們備好了晚餐,要一起吃嗎?”

南宮琉璃有片刻沒有消化他話中的意思,繼而,心中湧起一絲難言的喜悅。她幾乎是有些狼狽的猝然起身,仿似怕他會反悔一般:“好,我們一起吃。”

越澤進來見到南宮琉璃正在用餐,不禁問道:“你今晚約了高寒一起用餐,怎麽在家裏吃起來了?”

南宮琉璃淡淡道:“你給高寒說一聲,將約會改在明晚。”

楚幽道:“你若有事,吃了飯就去吧。”

“不用。”琉璃給楚幽夾了一筷子菜,“沒有什麽大不了的事。”

越澤忍不住望了楚幽一眼。

楚幽在南宮琉璃心中的分量,隻怕重要得超出了他們所有的想象。這對南宮琉璃而言,究竟是幸?抑或不幸?

晚上,冷非例行的四下裏檢查了一遍。這時,身後傳來楚幽的聲音:“冷非,我想和你學刀法。”

冷非微微一怔,回轉過身,隻見楚幽坐在**,眸光堅定地凝視著他。他問道:“為什麽忽然想學刀法?”

楚幽隻道:“我堂堂一個七尺男兒,不想學做小女兒態讓人家保護。”

沉吟片刻,冷非道:“你性情溫良,不適合學習近身搏殺。小刀的飛刀,若在青幫中認第二,便無人敢認第一。不如,你跟小刀學習飛刀,你意下如何?”

“我聽你的安排。”

小刀是一個很沉默的少年,隻是終究年紀小,和楚幽又是年紀相仿,兩個人一個教,一個學,不久,倒也成了無話不談好朋友。

翌日黃昏,高寒約了南宮琉璃在夜上海見麵。

高家的龍幫,純粹是一個家族幫派。

高寒算是上海灘這幾個數得著的幫派裏,最年輕的幫主。

高寒接手龍幫這幾年,黑道的生意參與的越來越少,連連投資正經生意的各個行業。

娛樂,餐飲,地產……龍幫幾乎都有參與。

有人猜測,高寒大抵是想要漂白龍幫。

夜上海也是龍幫名下的產業,本來不過是一個普通的舞廳。隻是在短短幾年間,高寒生生將夜上海打造成了上海灘的公子哥兒的第一銷金窟。

南宮琉璃很少去夜上海,那裏太過燈紅酒綠,並不適合談事情。但隻是為數不多的幾次,夜上海上至經理,下至小弟,卻是無人不記得她。因此,南宮琉璃一行人剛剛下車,門口侍應已經熱情迎了上來:“八小姐,寒少已經到了,在二樓的雅間等您。”

侍應帶著她來到二樓的雅間時,隻見高寒正百無聊賴地翻看著畫報。琉璃微微頷首:“不好意思,令你久等了。”

高寒起身笑道:“你很準時,是我來得早了。”

高寒為她拉開了椅子,待她坐下,高寒也坐了回去:“沒有想到八小姐這麽快就願意見我,實在令我受寵若驚。”

南宮琉璃直言道:“客套話都放到一邊,你想見我談的事情,越澤都已經跟我說清楚了。”

“你還是跟以前一樣,隻談正事,廢話一句沒有。”高寒有些無奈地說道,“先點餐吧,我們邊吃邊聊。”

“你隨意,我已經吃過了。”

高寒隻能說:“談完再吃。”

“你想讓我幫你做什麽?”

高寒知道在南宮琉璃的麵前,最好不要自作聰明,轉彎抹角的耍小聰明,隻會讓本來可以談成的事,直接被南宮琉璃一口否決。高寒直明來意:“我們龍幫和澳洲歸國華僑馬應彪決定合作,開一間全上海最大的百貨公司。鳳九天得知了這個消息後,威脅馬應彪必須與他合作,否則,令他無法在上海立足。”

南宮琉璃問:“你有什麽打算?”

“我想借助青幫之勢,擺平鳳九天。”高寒坦言道,“如今的上海,能與鳳九天的洪幫相抗衡的,也隻有青幫了。”

南宮琉璃沉聲道:“我們明人不說暗話,你應該明白,近年之內,我沒有與洪幫交惡的打算。青幫是可以與洪幫一較雌雄,但洪幫實力也不容小覷。青幫即使能贏,也不過是損敵一萬,自傷八千。這種賠錢的買賣,我南宮琉璃不會做。”

高寒眸中閃過一抹精光:“以八小姐的聰明,當然不會做這種蠢事。”

“世事難料,一旦起了衝突,事情會走到哪一步,會否失控,我們誰也無法掌控。”南宮琉璃道,“做任何一件事情都有風險,更何況是與洪幫交惡?”

高寒知道南宮琉璃所說皆為實情,並沒有誇大其詞的地方。他說:“八小姐,就算是我高寒和龍幫都欠下了你一個天大的人情,如何?”

南宮琉璃直言不諱:“你欠我的,我要你即刻兌現。”

“洗耳恭聽。”高寒手肘撐在椅子的扶手上,單手支頤,姿態優雅而雍閑。水晶吊盞的點點燈光,明亮而又含蓄地落在他的臉上。完美的側臉,俊挺的鼻梁,薄薄凝霜的雙唇。他望向南宮琉璃的目光深邃卻帶了點淺淺的笑意,“正好我也不喜歡欠別人的人情。”

越澤自公文包裏取出了一疊卷宗擱置在高寒的桌前,卷宗的最上麵,是一幀女子的照片。

“這個女人叫楊柳,卷宗裏有她個人詳細的資料,若你還有什麽想知道的,找越澤就好。”南宮琉璃道,“而你要做的,就是讓這個女人死心塌地的跟著你。我不管你是虛情,還是假意,我隻要你讓楊柳感覺到你是真心實意就好。雖然這個女人有些配不上你,但也隻是家世差了些,倒也不至於太過辱沒了你,做個小妾什麽的,倒也是解語花一朵。”

南宮琉璃心中很清楚,高寒是個很有能力也很有野心的人,他的正室必然是一個能給予他助力、與他門當戶對的女子。至於正室未過門便先納妾,有些於理不合,但那是高寒的問題,不是她的。相信以高寒的手腕,這些也必然都不再是問題。

高寒終於明白南宮琉璃讓自己還的人情,事情簡單得出乎他的意料之外。隻是,他冷峻的瞳孔深處閃過一抹不易覺察的失望,半玩笑半認真地說道:“八小姐,你可真是傷我的心,你明明知道,我想要娶的人,隻有你一個。”

南宮琉璃也是似笑非笑道:“那你的傷心也未免太不值錢,我看還是免了吧。”

高寒靠在椅背上,雙肘支在扶手上,雙手交握在胸口,沉眸凝視了南宮琉璃片刻,輕輕吐出兩個字:“成交。”

高寒問道:“你答應我的事,何時給我回複?”

南宮琉璃狡黠一笑:“等你拐到楊柳睡到你**,讓楚幽親眼見到之時,就是我答複你之時。”

高寒不覺一怔:“你還真是什麽都敢說。”

“做都敢做了,又有什麽不敢說的?”南宮琉璃不以為意,“那不是太矯情了嗎?”

高寒無語。

過了片刻,高寒道:“我沒有興趣讓別人看到我的臀。”

南宮琉璃道:“讓人看一眼你的臀,和得到那塊地皮以及數百萬元的投資,孰輕孰重,你自己看著辦。”

高寒再度無語。

南宮琉璃往椅背中一靠,眉宇微蹙,略顯不耐:“給你幾分鍾考慮時間,我耐心有限。我也有別的解決辦法,不是非你不可。”

高寒很投南宮琉璃的脾氣,在高寒的麵前,她的情緒,在不知不覺間,掩飾會少了很多。

“你這女人,還真是讓人鬱悶。”高寒歎氣,伸出手,“好,成交。”

“和你合作,一向愉快。”南宮琉璃起身,“下次再見,你一定會帶給我好消息。”

高寒從來不是一個多愁善感的人,望著南宮琉璃毫無一絲留戀離去的背影,心中竟生一絲惆悵。

耳際隱隱約約傳來,歌女纏綿悱惻的歌聲:好花不常開,好景不常在,愁堆解笑眉,淚灑相思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