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明修棧道(1)

青幫總部。

南宮琉璃坐在辦公桌旁,環繞她而坐的是青幫最核心的人物,十二個分堂各個分堂的堂主。

各分堂堂主一一向南宮琉璃匯報本月各自堂內的事務。

榮軒道:“洪幫九爺送來了一份帖子,要見師父。”

榮軒在幫內地位僅次於越澤,他是南宮少欽的二弟子,在幫內任陪堂的堂主,協助南宮琉璃和越澤打理幫中事物。

南宮琉璃冷笑一聲:“找我爹也沒有用,一切皆成定局。”

高寒和鳳九天所爭的,不過是位於日升樓地段的易安茶社旁邊的那一段地段。他們意欲在此處建造百貨大樓,皆因此處地處十字路口,北麵直通火車站,可以引來外地旅客,南麵又緊靠上海的富人居住區。其實,此地最初也正是兩個商人馬應彪和黃煥南之間的爭奪,隻因馬應彪選擇了與龍幫合作,黃煥南選擇了與洪幫合作,繼而演變成了兩個幫派之間的爭奪。

榮軒沉吟:“咱們原本製定的策略,是短期內不與洪幫衝突,尋找一個合適的機會,一舉而除之。”

南宮琉璃道:“洪幫雖勢弱於青幫,但與青幫也成鼎立之勢。尋機除之,談何容易?而今鳳邪行事囂張霸道,即使咱們不搭理他,你以為鳳邪便不會處處與咱們相爭嗎?不過是早一天晚一天的事而已。”

榮軒承認:“這倒也是。”

明麵上,兩幫和和氣氣。私底下,各自的小弟,為了地盤,為了賭場,為了碼頭……為了各種各樣的利益,總是大打出手。

“起初我也覺得不宜與洪幫貿然起了衝突,後來細想,也未嚐不可。”

越澤道,“誠如八妹所說,鳳邪此人,陰狠殘忍,不宜做朋友或是合作的夥伴。而反之,高寒行事心思縝密,為人仗義大氣。如今龍幫雖然勢力弱於洪幫,卻也是不容小覷。若論合作,高寒不失為一個完美的選擇。如今龍幫和高寒欠下咱們一個天大的人情,依著高寒恩怨分明的性子,咱們青幫倒也未必吃了虧。”

“反正咱們和洪幫的爭鬥,早晚都少不了一場。事情不過如此,也沒有什麽好議來議去的。”洛炎寒著一張臉,冷聲一言概之,“況且,我看到鳳邪就不舒服,女裏女氣,陰陽怪氣。”

洛炎,南宮少欽四弟子,刑堂堂主,掌管青幫刑法。青幫門人,凡觸犯幫規者,皆會送到刑堂,由洛炎處置。

因此青幫眾人見到他,難免會心生幾分怯意。

南宮琉璃頷首道:“還是四哥爽落,最合我心意。”

淩風見堂會結束,眾人疏疏散散離去,方附在南宮琉璃耳邊低聲道:“楊柳小姐要見你,已經等了多時。”

“讓她進來。”

楊柳初初走進青幫時,有點被嚇住了。

青幫總部是一棟獨立的老式宅院,丈高的門樓,門樓兩旁,端坐著兩隻青石獅子。門外把有守衛,皆是身著黑色的綢衫,頭戴黑色禮帽。她剛剛靠近青幫,就被攔下了。

她第一次意識到,高寒的話,並非空穴來風。她有些遲疑,南宮琉璃會見她嗎?會同意她的條件嗎?本來滿滿的自信,此時都化作了忐忑不安。

翻手為雲,覆手為雨,南宮琉璃的權勢,是握在她自己的手中的。

而她的籌碼,不過是賭南宮琉璃對楚幽的感情。

多麽的可笑。

若說來時,她還為自己的抉擇感到遲疑,此時,卻是堅定了心意。如果,她有和南宮琉璃談判的籌碼。

穿過寬闊的前庭,步上三樓,一間寬敞的房間。依牆井井有序地擺放著綠色藤曼植物,和前朝的青花瓷器。一排藤椅環繞著一張寬大的辦公桌,辦公桌擱置在窗下。而南宮琉璃,逆光而坐在辦公桌旁。

南宮琉璃神情自若地坐在那裏,神情像是一個君主。而青幫,就是她的王國。她有為所欲為的資本。

楊柳的心間,掠過淡淡的苦澀味道。

“我的老家有一種野花,叫做菟絲花。它沒有堅硬的枝幹,沒有辦法像別的花朵一樣,在陽光下驕傲綻放。它隻能借助別人的枝幹,纏繞寄生。”楊柳迎視著她的目光,“南宮琉璃,我不喜歡你,一點也不。可是,我想要像你一樣的獨立,堅強,而不是依附男人的菟絲花。即使獨自一個人,也不會對不可知的未來心生畏懼。”

南宮琉璃的眸光中閃過一抹激賞的光芒,倒是小瞧了這個小女人。她雙手交握在胸前,問道:“那麽,你想如何使自己變得強大呢?”

楊柳沉聲道:“我知道你不喜歡我出現在楚幽的眼前,我答應你,我會徹底離開楚幽的世界,與他再無纏繞。並且,我不會讓楚幽誤會你,對你心生怨懟。”

南宮琉璃的眼睛微微地眯了起來,心中竟生了幾分笑意。在這個上海灘,敢和她談條件的人,還真沒有幾個。她的聲音裏都不免帶了幾分笑意:“條件。”

“我要去最好的學校念書,”楊柳字字清晰道,“你提供給我足夠的學費和生活費。”

南宮琉璃頷首:“這倒也不失為一個變強的好方法。”

楊柳頓時領悟:“可還不是最好的方法嗎?”

“若在盛世,自是無礙。”南宮琉璃道,“但生逢亂世,能夠自保和保護自己在乎的人,更顯得尤為重要。這算是我的臨別贈言。”

楊柳的眸子熠熠生輝:“你答應我的條件了?”

“對我而言雖然不是最好的解決之道,但仍不失為兩全其美之策,何樂而不為?”南宮琉璃緩聲道,“而且,我期望看到你變強的那一天。”

吃早餐的時候,楚幽見到餐桌旁放著一個行李箱。早餐後,便聽見南宮琉璃仿若交代自己的行蹤般說道:“最近幫裏有點事,我要去碼頭住一段時間,可能暫時就不回來了。如果你有何事,可以打電話給我,也可以交代給冷非。”

楚幽淡淡地應了一聲:“哦。”

“楊柳最近可能會來見你一麵,她已經跟我說過,你不必拒她於千裏之外。”

楚幽有些驚訝地望向她,關於楊柳,南宮琉璃從來不是一個大方的人。果然,隻聽南宮琉璃又道:“昨日她去青幫見過我,說是要出國留學。”

“我知道了。”楚幽欲言又止。

南宮琉璃抬首凝睇著他:“有什麽事嗎?”

楚幽有幾分難以啟齒地說道:“我的老師見到了我畫的那一幅北宋年間出自汝窯的青瓷花瓶,便向我問起,我告訴他這是我臨摹的正品。老師素來喜歡研究青瓷,他說宋代青瓷器素有‘青如玉,明如鏡,聲如馨’的‘瓷器之花’之稱。而汝窯更是位居宋代五大名窯之一,以天青釉著名,其釉色素有‘雨過天青雲**,這般顏色好將來’的美譽,因此,老師和我的幾位同學就想要過來鑒賞一二。我想征詢一下你的意見,可以請我的老師來我的畫室做客嗎?”

“當然可以。”南宮琉璃頷首,“你以後想做什麽事都可以,不必一一問過我。不過上海地麵不平靜,你凡事跟冷非商量一下就可以了。”

“謝謝!”楚幽起身離去。

望著楚幽淡青色的背影,淩風忍不住問道:“八小姐,要不要再加派一些人手在楚少身邊?”

“你看著安排,一定要確保他的安全。”沉吟片刻,南宮琉璃又道,“讓冷非盯著他點,最近這段日子盡量少出門。”南宮琉璃的漆黑的眸光不覺轉沉,“我怕鳳九天會狗急跳牆。”

南宮琉璃趕到碼頭時,青幫十二個分堂的堂主都已經守候在那裏。南宮琉璃吩咐道:“這幾日你們都吃住在碼頭上吧,誰也不許離開碼頭半步。把你們手邊的事都給我放下,這批軍火事關重大,絕對不能出半分簍子。你們都張大了兩隻眼睛,給我盯緊一點。”

南宮琉璃抬眸望向洛炎:“四哥,這兩天你就辛苦點,多派幾隊巡邏人員,碼頭上不許任何生人靠近,亦不許幫內任何人離開此地。等到這批軍火靠岸,我們送龍頭安全離開,方能放下心來。”

洛炎道:“放心,我會讓一隻蒼蠅也飛不進來。”

楊柳坐在鏤空雕花的圓桌旁,精致的大理石圓桌,紅木的藤邊點綴刻畫著栩栩如生的空漏繁花。屋子古香古色,高懸的屋頂上鐫畫著仙女轉舞,童子躍魚。她端著細白瓷的茶盞,淺斟慢飲。茶霧嫋嫋,茶香氤氳。午後慵懶的陽光淡淡地籠罩著她,光影裏那雋永細致的輪廓,仿佛是一幅工筆淡墨仕女圖。

“你怎麽會在這裏?”楚幽淡聲問,適才冷非告訴他,楊柳在會客廳裏等他,他以為自己聽錯了。直至此時見到她,他依然難以相信自己的眼睛。

“我是來向你道別的。”

楚幽下意識地接了一句:“你要回老家了嗎?”

“不是,我不想再回老家。”楊柳神態從容嫻靜,舉止端莊溫柔,“回老家又能怎樣呢?不過是嫁人而已。一生的悲歡憂喜,自此掌握在了一個男人的手中。就像你娘一樣,她如此美麗賢惠,如此知書達理,可是她一生的命運,不過在你爹翻手覆手之間。”

“老家的女子都是這樣度過一生,如果不是來到上海,如果不是見到南宮琉璃,我以為,一個女子,隻能如此。可是,我來到了上海,見到了南宮琉璃。”楊柳溫柔的眸光裏閃耀著一抹堅毅的光芒,“我想要成為像南宮琉璃那樣的人,自己的命運不需要依附在一個男人的身上。自己的命運,自己掌控。”

“那——”她的改變,令楚幽意外而震驚,“你要去哪裏?”

“我要去英國讀書,南宮琉璃會資助我。”楊柳微微沉吟,終是說道,“條件是,我完完全全徹徹底底地離開你。”

室內,是令人窒息的寂靜。

“對不起,到你我的最後,我依然利用了我們的感情。我隻覺得,這於你於我,也都已是最好的選擇。”楊柳眉眼不轉的深深望著他,想要將他的樣子鐫刻在心底,纖手緊握住茶杯,仿似於囂塵之中執手將她與楚幽之間,曾經最快樂的記憶鏤刻成最美妙的根雕,供一世一生的相思。

楚幽的心底有著無奈,有著對她有著憐惜和歉意:“我從來沒有怪過你,隻要你覺得快樂,就好。”

“離開這個是非之地,也好。”楚幽道,“出門在外,又離開得這樣遠,你自己一切小心。”

暖暖的午後,陽光淺淺,明媚中透著淺柔淡暖,在空氣中靜靜流淌。

本想著麵含淺笑,與他好好道別,此一別山長水複,相見不知何日。許是因為陽光的味道,撩亂了她淡薄的傷感,忽然想起相遇時驚豔的目光,那一年,初見,最美。驀然間,自有一種空落的疼,清清淺淺的,流過指尖。

楚幽已經在畫室裏坐了整整一個上午,卻一筆畫也沒有落下,隻是坐在畫布前,怔怔出神。

冷非輕聲道:“楚少,如果現在動身,還趕得及送楊柳小姐一程。”

楚幽望向了冷非,目光中有著問詢。

冷非輕輕一笑道:“八小姐不是不近人情的人,她讓我送你去。”

天空很低,淺灰色的雲層布滿了天空。

吳淞口,遠洋輪停靠在碼頭,冒著青煙的煙囪,嗚咽的船鳴聲,碼頭上擁擠的人群,依依的惜別聲,三三兩兩已經開始上船的旅客,像是沉澱了下去變成了一幅靜謐的、灰暗的油畫。

擁擠嘈雜的人群中,楚幽依然找到了楊柳。隻是,她並不是一個人,

高寒與她比肩而立。

楊柳初見高寒,難免詫異。隨即想到,想必他一直留意著自己的一舉一動。心底掠過一絲絲的感動,卻難以遮掩麵對他時的難堪。

高寒的心中第一次有了一種不舍的感覺,然後泛濫如江河,在心中決堤。他不喜歡這種失控的感覺,卻無能為力。眉峰微蹙,他問道:“一定要走嗎?”

楊柳不答反問,語氣中有著刻意的冷漠:“你說呢?”

高寒再一次問道:“已經發生的事情,誰也無法改變。楊柳,我讓們重新開始,不可以嗎?”

“有的事情可以,你我之間,卻不可以。”楊柳道,“對不起,我要上船了,謝謝你來送我。”

高寒握住了她的手,她回眸凝視著他,他眸中光芒閃爍,明暗不定。沉吟良久,他輕輕歎了一口氣,將一張支票合握在她的掌心:“一個人出門在外,多帶點錢。”

“不用,南宮琉璃給我的錢,已經足夠多。”

“窮家富路,多帶點錢傍身,總是好的。”高寒眸中閃過一絲不虞之色,“莫非南宮琉璃的錢你能收,我的你卻不能收嗎?”

楊柳接過,垂首道:“多謝。”

高寒難得如此囉嗦:“外麵的日子若是難過,記得回來找我。”

楊柳沉默不語。

又是一聲輕歎,高寒終是放開了手。

冷非忍不住對楚幽說道:“楚少,你再不去和楊柳小姐道別,楊柳小姐就要上船了。”

“我……”楚幽略顯遲疑,不知是否應該出現在楊柳和高寒的麵前。

“楊柳小姐。”冷非一聲呼喚,楊柳回轉過頭來,便看見了楚幽。

“楚幽,你來了。”驀然見到他,楊柳難掩喜悅。

“我來送你一程,”楚幽柔聲道,“一路順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