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明修棧道(2)

目不轉睛地凝視著他,雙眸中忍不住閃過一抹水光,她本來想好的,再不在他的麵前,露出一絲軟弱。強忍下心中的傷感,楊柳叮囑他:“我不放心你才是,你這個人總是將所有的事都放在心裏,即使是最親近的人,也不肯說。我雖然不喜歡南宮琉璃,卻不能否認,她其實並不如她所表現的那樣冷漠。把你的心事說給她聽,她一定能夠明白。她隻是不善與人相處,並不是不好相處。既然你們兩個人隻能夠在一起,我希望你能夠過得快樂。”

楚幽道:“你就別為我操心了,倒是你獨自出門在外,好好善自珍重。”

高寒始終在一旁,若有所思地注視著楚幽。

楚幽有著精致的五官和深深的輪廓,晶瑩的瞳孔裏泛著潤澤的純淨光芒,漂亮得不食人間煙火。

清澈如水的雙眼,仿佛能洗去這世間一切的汙穢。

高寒忽然有些明白南宮琉璃如此喜歡他的原因了,他就像是整日裏嗜血在刀口、生活在陰謀與爭鬥中的他們這些人的一個向往和夢想。

楊柳轉身離去以後,再也不曾回望過他們一眼。因為她早已經,淚流滿麵。隔一程山水,從此,楚幽是她不能回去的原鄉,與她坐望於光陰的兩岸。

輪船已經離去,楚幽和高寒卻久久佇立在碼頭。

高寒低聲道:“想不到,楊柳倒是南宮琉璃的知音。”

楚幽不解地望向了高寒。

高寒倒不介意做個順水人情,他深知冷非在南宮琉璃身邊的地位,亦知他此時的一言一行,皆會滴水不露的由冷非這裏傳至南宮琉璃處:“你和南宮琉璃在一起這麽久的日子,還不如楊柳與南宮琉璃匆匆數麵,對她了解得深。”

“南宮琉璃那個人,標準的麵冷心軟。”高寒一聲冷笑,“不過,她對他的敵人,倒真的是心狠手辣,絕不留一絲情麵。隻是,我倒是覺得無可厚非,誰會對自己的敵人心慈手軟?除非,他嫌自己的命和親友的命都太長了。”

“人生短短數十年,何必跟自己過去?而且你和南宮琉璃在一起,怎麽看她也沒有辱沒了你。你就放開心懷,好好地和南宮琉璃過日子吧。至於楊柳,你放心,我會好好照顧她。”

楚幽不由得發怔。這個人還真是什麽話都敢說。他自幼受母親教育,知禮節,懂進退,為人待物謙和,冒犯的話,一句都不會說。

他忽然發現,高寒和南宮琉璃,頗有些異曲同工之處。

高寒問他:“需要我送你一程嗎?”

“不用,開得有車來。”

“那我先走一步,我們後會有期。”

楚幽望著他的背影,心裏隱隱有些懂得楊柳所說的,想要成為南宮琉璃那樣的人的意思。

不論是對是錯,他們總是照著自己的心意去做,這樣至少老的時候,他們不會後悔遺憾。

天色越發的陰沉了,吹在肌膚上的風,也有了些寒意。

冷非提醒道:“楚少,我們回去吧,天變了。”

聽到冷非這樣說了,楚幽方感到了身上透骨的涼意。

坐上車,楚幽忽然問:“她讓我來送楊柳,是為了讓我親眼目睹楊柳的離去,是嗎?”

冷非詫異於他的敏銳:“八小姐怕你誤會她。”

南宮琉璃在他的印象裏,是與殺人魔鬼相差無幾,隻是,他從來不曾懷疑過她的承諾。

沉吟片刻,冷非又道:“其實高寒說得沒錯,我這樣說並不是要你立刻接受八小姐。隻是,希望你也不要抗拒八小姐,請你給八小姐一個機會,也隻當給你自己一個機會。”

“楚少,你別嫌我多嘴,我也不希望看到你不開心。上次我住院你去看我的時候,那是我第一次看見你笑。”冷非唇角浮起一絲笑意,“衣衫嵐嵐,一笑傾城。楚少,那是我見過的最美麗的笑容,你不該如此吝嗇。”

楚幽陷入了沉默之中。

想起南宮琉璃,楚幽心中的滋味,百味雜陳。

回去的當天晚上,楚幽發起了高燒。

冷非給南宮琉璃打了電話,南宮琉璃叮囑一句:“好好照顧他。”

“屬下知道。”

冷非給楚幽請醫生,打針,吃藥,好一通折騰。直到淩晨時分,這才退了燒。冷非陪在床畔,衣不解帶地照顧他。

小刀望著楚幽夜色中虛弱的麵容,低聲道:“哥,有時我覺得他比我還可憐。雖然父母都已經過世,可是我還有哥你疼愛我。而他,有那樣一個父親,還不如沒有。哥,我一直覺得你對他特別好,是不是也是因為這個原因?”

冷非淡淡一笑,算是默認。

楚幽話不多,又是一介文弱書生,卻頗有幾分江湖俠氣,很重義氣。

小刀問道:“楚少生病,你告訴八小姐了嗎?”

冷非尚未來得及回答,門外響起了輕輕的敲門聲。打開門,楚正垂眉斂目地站在門外:“我聽說幽兒病了,來看看他。”

冷非道:“楚管家,你應該知道八小姐的吩咐。”

楚正乞求道:“幽兒病了,我就是想看看他。”

“楚管家,我也是聽人吩咐辦事,你就不要為難我了。”

“我不敢有為難你的意思,就是想請你進去幫我問問八小姐,在八小姐的麵前,幫我多多美言幾句。”

“八小姐不在。”

楚正愣住了:“那八小姐在哪裏?”

“八小姐可能要在碼頭住幾日。”

楚正滿臉的失望之色。

冷非有些於心不忍道:“我幫你打個電話問問吧。”

楚正忙不迭的行禮,滿臉的感激之色:“實在太謝謝冷先生了。”

楚正又在門外等了數分鍾,冷非方過來對他言道:“八小姐允了你的要求,隻是說如果惹得楚少不痛快,就要你立刻離去。”

“是是是,我明白。”

楚幽昏睡了一晚,這時已然醒了,他聽見了冷非和楚正的對話,隻是依舊渾身軟綿綿的無力。他望著楚正走到了他的床邊,一言不發。也許是病後初愈,心腸柔軟了起來,楚幽竟對他說不出任何狠話。

在楚幽清澈虛弱的目光裏,楚正竟不敢與他對視,低垂下了頭囁囁嚅嚅道:“我沒有別的意思,聽別人說你病了,心裏放心不下。而且下個月就是你的生日了,我特意去廟裏給他求了一個平安符。”

楚正將手裏一直攥著的平安符,放至他在被子上交握的手中。

楚幽怔怔地望著平安符,耳邊響起了母親說的話:“幽兒,你不可以在心裏怨恨你的父親,不管他對你做過什麽,他總是你的父親。”

楚幽無奈地輕聲歎氣:“坐吧。”

楚正不敢相信自己耳朵聽見的話,隻聽楚幽又是一句:“坐吧。”

楚正受寵若驚的在床頭的椅子上坐下,問道:“你病了,八小姐也沒有過來看看嗎?”

“她說幫裏最近有事忙,會在碼頭住幾天……”楚幽忽然頓住,望向他的目光裏有幾分探究的意味,“不該你打聽的事,就不要多問,免得有事波及到你的身上。”

楚正囁嚅道:“我隻是擔心八小姐不再關心你,才會多嘴一問。”

楚幽的心不覺冷了幾分,感到了幾分疲倦,有些意興闌珊地說道:“我知道你心裏在想什麽,你放心,你的事情我會擱在心上。即使南宮琉璃要將我趕出南宮家,我也會在這之前,解決了你的事情。而你,最好不要再節外生枝。”

楚正陪著笑臉道:“幽兒,你放心,八小姐不會將你趕出去的。你現如今住的這間屋子,南宮家的老人都曉得,這是八小姐的藏寶室。”

“藏寶室?”楚幽愕然。楚家雖已落魄,但當年也是一方的書香門第,楚幽對那些前朝的古董也頗有幾分見識。他知道,他屋子裏的擺設用品,無一不是精挑細選前朝古器和當代名品。

“是啊,”楚正應道,“八小姐這人不喜胭脂水粉,珍珠瑪瑙,偏偏喜歡這些男子氣的東西,碰到了喜歡的東西,就會擱置在這間屋子裏。這間屋子,也隻有八小姐的奶娘和兩個貼身的丫頭才可以進來打掃。換而言之就是,八小姐的寶貝,十之八九都在這裏了,而八小姐卻讓你住進了這裏。想想看,你在八小姐的心裏的分量,那是隻有比你想象中多得多啊。”

楚幽一時間思緒紛遝,精神又不好,便沒了說話的興致:“南宮琉璃的心思深沉,你不要亂猜,傳了出去,若是被南宮琉璃聽到,肯定是不高興。你先回去吧,沒事的時候就呆在屋子裏,不要亂打聽事情。”

他知道南宮琉璃吩咐他不許出現在楚幽的麵前,肯定是楚幽的意思。如今楚幽願意見他,肯定是心裏的怒氣已經消了很多。

楚正已經達到了此次前來的目的,便應了一聲,退了出去。

楚正瞧了瞧四下無人,悄悄撥通了一個電話:“是,她已經連續幾天不在家裏,聽說一直住在碼頭。”

放下電話後,楚正又敲了敲四周,沒有看見一個人,這時他的身影方消失在夜色裏。

楚幽思緒不寧,心緒不平,躺在**反反複複,不知過了多久方才半夢半醒地合上眼睛。

朦朧之間,楚幽驀然驚醒。

南宮琉璃背光而坐在如水的月色裏。

楚幽慢慢地坐起了身子:“你怎麽會在這裏?不是說回不來嗎?”

許是夜色的蠱惑,南宮琉璃竟沒了那股子高高在上和拒人於千裏之外的氣勢。她的聲音裏,透著月光般淺淡的溫柔:“冷非告訴我你發燒了。”

夜色中,她的眸光灼灼,楚幽竟不敢直視。他低垂下了頭,幾縷發絲漂浮在光潔如玉的額際:“已經退燒了。”

“冷非對我說了,隻是不親自瞧瞧你,我終是放心不下。”

南宮琉璃一語既終,忽覺無言。隻是,不是尷尬的沉默,而是在這個寂靜的夜色裏,所有的語言,都成了一種多餘。夜色柔軟,她察覺到楚幽的心仿佛也放下了所有的防備和抵觸,兩人之間,不曾如此靠近過。

一個細小的光點,不起眼地出現在玻璃窗上,而南宮琉璃幾乎不需要思考,一種本能的反應令她翻身而上,轉瞬之間,她抱著楚幽滾落在床下,藏匿在了床底下。

與此同時將,寂靜的夜裏,傳來了一聲槍響和玻璃碎裂、紛遝落地的清脆聲響,以及在門外響起的冷非的聲音:“八小姐,楚少,你們都還好嗎?”

南宮琉璃冷聲答:“我們沒事。”

冷非隨即沉寂。

黑暗中,南宮琉璃就在他的懷中,楚幽目不能視,看不清楚她的樣子,嗅覺卻變得異常敏感。鼻端處,傳來她身上冰雪般的冷意。

窗外的庭院裏,此時驀然燈光大亮,人聲鼎沸。不知過了多久,冷非的聲音在門外再度響起:“八小姐,楚少,沒事了。”

“你們進來。”南宮琉璃沉聲道。

冷非一行人打開了屋子裏的燈,楚幽這是方才發現南宮琉璃的臉色灰白,他有幾分慌張地扶起她:“你怎麽了?”

聽見楚幽異於平日的慌張聲音,冷非一行人迅速來到了南宮琉璃的身邊。

南宮琉璃望著楚幽,冰冷的眸光深處,泛起了淡淡的安慰笑意:“我沒事,受了一點小傷而已。”

安慰過楚幽以後,方轉首吩咐道:“淩風,送我去醫院。冷非,你留下照顧楚幽。記住,要多加派一些人手。還有,不要讓我父親知道這件事,一定要瞞著他……”

楚幽輕聲卻異常清晰地說道:“我也要去醫院。”

南宮琉璃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便有幾分疲倦地閉上了眼睛。楚幽和她相處時間已久,知道這便算是默許了他。

在前去的路上,淩風已經先給宋凡打了一個電話。車子一路疾駛,風馳電掣地趕到醫院時,宋凡已經到了。沒有半分耽擱,他將南宮琉璃送進了急救室。宋凡醫生算是南宮家的禦用醫生了,他望著急救室外黑壓壓的一群人,竟無瞧見一個南宮家的人,不由地問道:“琉璃背部中彈,傷及了肺部,需要立即做手術,必須有家屬簽署的手術同意書。怎麽?南宮家一個人都沒有來嗎?”

眾人愕然四望,最後目光都落在了楚幽的身上。楚幽這才發現,黑壓壓的一群人,竟無一人是南宮琉璃的親人。

冷非說道:“楚少,你簽字吧,八小姐的傷勢不能再拖延了。”

“好,我簽。”楚幽清淺如水的心底,流瀉過絲絲縷縷的些許心疼。簽過字後,他又問冷非,“她不讓告訴南宮老爺,那可以告知二少爺嗎?”

總不能等到她醒來時,身邊竟無一個親人。

冷非和淩風相視互望一眼,沉吟片刻,淩風道:“知道這件事的人越少越好,免得鳳九天又趁機作亂。二少爺那裏,我親自去一趟吧。”

寂靜的夜色裏,醫院裏白得有些過分的長廊裏,站滿了青幫的人。楚幽卻覺得夜色如此淒清,如此漫長。

南宮琰到時,形容匆促憔悴,眉峰緊蹙,難掩擔憂。他一眼就看見了獨自坐在長椅上的楚幽,眼神孤單,卻又是如此的倔強。許是在來的路上,南宮琰已經聽淩風詳細地說過了事情的前因後果,因此一到醫院,先是安排了一些別人無法做主的事情。

他沉聲傳出一條一條的命令。

南宮琰最後吩咐冷非和淩風道:“冷非,我要你留在醫院保護琉璃和楚幽的安全,多調派一些人手,不許任何人陌生人靠近。”

“琉璃受傷的事,不可以再隱瞞我父親。而且那批軍火也就是這一兩天就到了,這件事必須讓我父親出麵。淩風,你立刻回去將這一切都告訴我父親,請他去碼頭處理一切事務。然後你立刻回醫院,和冷非一起負責醫院裏的所有事情。不管是琉璃,還是碼頭上,都不能夠再出一點差錯。”

交代完了所有的事情,南宮琰在楚幽的身邊坐下,遞給他一杯熱牛奶:“你先和冷非一起回去吧,手術不知道什麽時候才會做完。”

“我想等到她醒來。”楚幽望向他,眼神清澈而隱忍,通透而倔強。

“也好,隨你。”南宮琰也不再勉強他,隻道,“多少吃點東西,別是琉璃醒過來了,你卻病倒了。如果是這樣的話,琉璃那丫頭肯定和我沒完。”

楚幽想對他笑一笑,免他擔心,卻沒有笑出來。

四周,最終歸於一片寂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