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暗渡陳倉(2)

“三哥?”洛炎喃喃喚道,猶自不敢相信。

素日裏,他與蘇晉的感情最好,常常同進同出。

猶記得他是和蘇晉一起拜入南宮少欽門下的,一起在關老爺的麵前發過“不求同生,但求同死”的誓言。

他們一起習武,睡在一張**。

他們形影不離,好到了幾乎同穿一條褲子。

他們一起在青幫做事,出生入死。多少次,他們站在彼此的身前,為彼此擋下了刀光血影?

這樣的蘇晉,怎麽會是內奸?

這樣的蘇晉,怎麽會出賣青幫、出賣兄弟?

洛炎斷言道:“我不相信三哥會是內奸,這件事,一定有什麽地方出錯了。”

榮軒也忍不住插言道:“八妹,這件事不會真的哪裏出錯了吧?”

蘇晉站起身子道:“你們什麽都不要說了,這件事沒有任何的誤會。你們心裏都清楚,八妹做事素來講究證據,這批軍火到貨的確切日期,這個消息是我走漏的。”

洛炎直視著他道:“告訴我原因,別說你是為了鳳九天的錢。”

蘇晉淡淡道:“事情我已經做過了,再追究原因不是多此一舉嗎?”

南宮琉璃麵沉如水道:“我也想知道原因,而且,我並不以為這是多此一舉。”

室內,一時沉寂了下來。不知過了多久,蘇晉的聲音淡淡地響起:“其實,從嚴格意義上來說,我從來也未曾背叛過青幫,因為,我本是鳳九天安插的臥底。”

蘇晉不理會眾人愕然的目光,徑自說道:“我小的時候,家裏很窮,父親是一個拉黃包車的車夫,母親幫人家洗洗衣服。往往父親辛辛苦苦拉一天車,連一家人的溫飽都顧不住。誰知屋漏偏逢連夜雨,在我七歲那一年,父親在街上被車給碰死了。父親的屍體就安陽被扔在了路上,無人理會。”

“母親四處找人評理,可是無人理會。誰讓,我們出身低賤呢?母親對著父親的屍體日夜哭泣,哭瞎了眼睛。那是我第一次深刻的體會到,身為一名無權無勢的窮人的悲哀。”

“最後在鄰居的幫助下,大家夥幫忙湊了點錢,買了一塊布裹了父親,也算是讓父親入土為安了。”

“父親的過世,對母親的打擊是致命的,母親不但哭瞎了雙眼,亦從此一病不起。沒有多久,母親也過世了。母親臨走前,隻求了我一件事,那就是一定要將她和父親葬在一起。”

“我呆呆地坐在母親的遺體旁,這一刻才意識到,這個世界上,從此以後,隻剩下我一個人了。我的那些鄰居,也都是些窮得家徒四壁的人,他們幫過我一次,我開不了第二次口再去求他們。”

“我在母親的遺體旁做了整整一晚,想起那些說書先生說過,古代的人賣身葬父的故事,我於是效仿古人,賣身葬母。若有人願意將我的父親和母親合葬在一起,我願終身為奴。”

“就是在那時,我遇到了鳳九天。鳳九天並沒有讓我去鳳家為奴,而是將我帶到了洪幫,將我和許多差不多我這個年齡段的孩子集中到了一起,接受各種各樣的訓練。最終,我被他選中,進入青幫臥底。其實當初的人選並非我一人,鳳九天將很多的孩子同時進入師父的視線之內,隻是我最後被師父選中。”

“被鳳九天挑上,對我而言,不知是幸或是不幸。其實,對當時的我而言,我對鳳九天是感激涕零的。那時的我,不要說是讓我來青幫做臥底,就是他讓我為他殺人,我也會毫不猶豫的去做。”

洛炎道:“不要對我說,你和我們相處在一起的點點滴滴,全部都是在演戲。如果是這樣,不是你的演技太好,就是你這個人真的很可怕。”

青幫的幫規,對叛徒的懲罰,素來極嚴,從來不留活口。

也從來不曾有過一個叛徒,讓他們這樣心生不忍。

沉寂。

屋子裏是一片死一樣的沉寂。

南宮琉璃起身,走到蘇晉的麵前,深雪似的眸子眨也不眨地凝睇著他:“我隻想問你一句,如果再給你一次機會,你會選擇鳳九天,還是南宮少欽?洪幫,還是青幫?”

蘇晉總是溫潤如玉雲淡風輕的眸子,即使在南宮琉璃最初揭穿他臥底的身份時,也不曾略有波動的眸子,卻在南宮琉璃問他是否願意重新選擇時,頓時分崩離析。

他的眸光染上了一層水意,聲音微微顫抖:“我常常在無數個深夜裏,做著這樣的白日夢,如果我當初在街頭上賣身為奴時,遇到的是師父,那該有多好?這樣的幸運,也終是我的奢求罷了。”

“這樣的話,可不像是人稱‘小諸葛’的我的四哥說出來的話。”南宮琉璃走到了父親的麵前,單膝跪下,手臂揚起,手中的短刀,刀鋒寒光隱隱。她決絕地說道,“爹,我知道青幫規矩不容任何人破壞,那女兒就用這一刀,換下四哥的一條命。”

她話音落下的同時,隻見寒光一閃,匕首已然插在了她的左肩上。

“八妹!”蘇晉上前一步,扶住了她,心中的震驚,無以複加。他喃喃道,“我不配你這樣做。”

“配不配,我心裏有數。”南宮琉璃道,“四哥,從此以後,你這條命可就是小妹的了,再也容不得你做主了。”

“是,我願意終身做師父的弟子。”蘇晉終於哽咽,“現在,我先送你去醫院。”

“這點傷算什麽?根本不用去醫院,讓宋凡來給我抱紮一下就行了。”

眾人拗不過她,請了宋凡過來。宋凡看過後,也說,倒是不用住院,隻要記得按時換藥,左臂不要用力,倒也沒有大礙。

黎明時分,鳳九天幾乎是有些怒氣衝衝、有些迫不及待地來到了南宮珺的小公館。

鳳九天冷笑道:“大公子,你親口許諾會配合我此次行動,可是,我卻連你的人影都沒有見到。”

南宮珺眉目之間的神色,不見分毫波動,他不為所動地說道:“我早就說過,我不會和無能的人合作。如果你沒有除掉南宮琉璃,我是不會出手對付我父親的。”

鳳九天咬牙道:“以前是太小瞧這個丫頭片子了,她實在是太過狡猾了,這一次竟然栽在了她的手裏。”

南宮珺冷聲道:“我早對九爺說過,我父親和南宮琉璃都不是易於對付之人。而我父親將青幫交給南宮琉璃打理,你們還真以為他是老糊塗了嗎?否則,我怎麽會遲遲按兵不動?”

鳳九天道:“雖然這個丫頭暫時贏了一局,我們倒也不是完全沒有機會。隻要那批軍火一日留在碼頭,我們就還有一日的機會。”

南宮珺道:“不要說我沒有提醒過你,不要小瞧了她。”

當南宮琉璃隨著父親回到家中時,迎住她的是楚幽錯愕的目光。琉璃的眸光深處閃過一抹複雜的眸光,淡聲問道:“一起吃早餐吧?”

一頓早餐,楚幽吃得有點心不在焉,食不知味。

南宮琉璃冰雪般的瞳孔深處,仿似傳來輕聲冰裂的聲音,她從不習慣解釋,即使那人是她的父親。可是,此時,此刻,她說道:“自始至終,我都沒有受過傷。”

楚幽微微對垂著頭,伸長了修長的腿,靠在椅背上,不說一句話,也不看她一眼。

心裏明明知道,她的隱瞞,會有她自己不得不為之的苦衷。但想到她對他的欺騙,心中就隱隱的不舒服。

“有人埋伏在南宮家的碼頭周圍,我知道他們的目的,是我和哥老會龍頭交易的那批軍火。我懷疑,這些人幕後的主謀,就是洪幫的鳳九天。其實,假裝受傷,是我在聽冷非說你發燒以後,靈光一閃的一個引蛇出洞的計劃。我承認我利用了你發燒這件事,可是我也是真的擔心你,想要回來看看你。”

“沒有告訴你真相,不是存心欺瞞你,而是因為你長了一雙不會說謊的眼睛。告訴你真相,幾乎就等於告訴了對手真相。而我,寧願瞞著你,也不願意你學會說謊。”

“楚幽,你知道嗎?”南宮琉璃低聲喚他,“在醫院的這兩日,我好像又品嚐到了,我娘還在世時的那些幸福的時光。”

心中的不快,隨著她一字字的解釋,一點點的消散。始終沉默不語的楚幽,忽然插言:“碼頭上的事,還都順利嗎?你做這麽多事,無非是希望那批軍火能夠平安靠岸。”

“一切都好。”南宮琉璃這一刻,仿佛才鬆了一口氣。

沉默片刻,楚幽又道:“以後這樣危險的事,還是不要拿來演戲了。以生命做賭注,不是每一回事情都會在你的掌控之中。”

“你放心,以後不會了。”

楚幽知道,南宮琉璃身居此位,本是時時將自己置於險地,她所說的不會,不過是安慰他的話語。

琉璃起身道:“時間不早了,我送你去學校。”

“你今天很閑嗎?”

“我今天有點閑。”

而恰好下樓,目睹這一幕的南宮琰,頗有些無語。戀人之間,不是有著說不完的甜言蜜語嗎?這兩人之間的對白,瞧著怎會如此的無趣?無趣到了不可思議的地步。

即使琉璃是他的親妹妹,他也不得不承認,雖然她的智商高到了不可思議的地步,但她的情商,卻也低到了不可思議的地步。

楚幽買了些水果再次來到醫院探望杜嘯時,才在護士那裏知道,杜嘯的家屬,沒有一人來過。楚幽做坐在他的床畔,問道:“杜先生,你住院的消息,需要我告知你家裏人一聲嗎?也免得他們擔心牽掛。”

杜嘯“嗬嗬”一笑道:“我什麽親人都沒有了。”

隻是豁達的笑顏深處,難掩一絲孤寂落寞。年紀小的時候,喜歡東飄西蕩,西海為家,樂得逍遙自在,不喜家的牽絆拖累。而當年華漸漸老去,感覺累了,卻再難尋那種溫暖的感覺。

楚幽聽後微微一怔,隨即,心中不覺苦澀,他又何嚐不是如此?雖然楚正依舊在世,但他已然當作自己沒有了這個父親。

不知為何,在某個瞬間恍惚的刹那,他的腦海中,浮現了南宮琉璃的身影。

許是同病相憐的緣由,對杜嘯,楚幽的心中多了一縷牽掛。這兩天放學後,都會給杜嘯帶來些營養品,在他的病房小坐片刻。

一日到了醫院,杜嘯正在小睡。楚幽也不打擾他,隨手拿出了小刀送他的飛刀,在手中比劃著。

杜嘯醒來真巧看見,問道:“你會玩飛刀嗎?”

楚幽收起了飛刀,略有幾分惆悵地淡淡道:“我不是玩,我是正在學。”

杜嘯笑道:“瞧你斯斯文文的樣子,安安靜靜地畫你的畫不好嗎?學這些舞刀弄槍的東西做什麽?”

“身逢亂世,哪裏還能有一方淨土,讓我可以安安靜靜坐下來畫畫?”楚幽的唇角浮上了一絲苦笑,“而且,我再也不想見到我身邊的人,為了保護我而受傷。我想要變得強大,可以保護自己,也可以保護自己在乎的人。”

杜嘯將楚幽帶來的一個蘋果放在了窗台上:“小子,擲一手給我瞧瞧?”

楚幽手起刀飛,薄薄的刀片正插在蘋果上。

杜嘯不以為意地不再多說什麽。

翌日午後,楚幽剛剛走進病房,一眼看見杜嘯站在窗邊,望著樓下倚車而立的南宮琉璃,帶著長輩似的調侃笑意:“楚小子,我看見你從那個丫頭車上下來的,她是你的什麽人?”

楚幽一時怔住。

主人?債主?

南宮琉璃到底算是他什麽人,他還真的不知道。

杜嘯忽然問:“楚小子,你的老家是在浙江嘉興嗎?”

“杜先生怎麽會知道?”

杜嘯望向楚幽身後的冷非,狡黠地笑道:“是你身後這個冷冰冰的小子告訴我的。”

楚幽方才恍然。

杜嘯問道:“怎麽?你和那個丫頭相處得不好嗎?不過,可以看得出來,那個丫頭很在乎你。”

楚幽不解。

杜嘯又道:“以那個丫頭在上海攤上的地位,居然受了傷還給你充當司機,說明了什麽?”

“你說她身上有傷?”楚幽追問。

“你不知道嗎?”

楚幽遲疑片刻,沉聲道:“還能夠開車,傷得應該不重。”

口中說得雲淡風情,卻已然有些心不在焉。

終於楚幽忍不住道:“杜先生,我下去看看她。”

“陪她回去好好休息吧。”

楚幽走到門口,又駐足道:“杜先生,你明天出院,我來接你。”

“好啊,我等你。”

琉璃以為楚幽前來探望的是他的同學,以為他們會聊會兒的。她沒有想到楚幽這麽快就會下來,問道:“已經探完病了?”

楚幽微微頷首,模糊不清地回答:“嗯。”

琉璃問他:“你還要去什麽地方嗎?我今日可以全天充當你的司機。”

楚幽脫口問道:“開一天的車,你的手臂能受得了嗎?”

琉璃微微一怔,隨即驚訝地問道:“你怎麽知道我受傷了?”

“你真的受傷了?”杜嘯堅持說南宮琉璃受傷了,他心中本來還存了幾分懷疑,見南宮琉璃脫口而出,方知杜嘯此言不假。

“不要緊,我的傷在肩膀上,當你的司機還是沒有問題的。”琉璃不以為意地說道。

楚幽淡聲道:“回去吧,除了探病,我本來也就沒有什麽事情。”

回去的路上,一路沉默。

在他們各自回自己的房間時,楚幽忽然道:“很多事情,不必逞強。你若不說出來,別人又怎麽會知道你需要照顧?”

一語既罷,楚幽轉身回了自己的房間。

琉璃呆呆地站在走廊上,難以置信。

楚幽——這是在關心她嗎?

楚幽的心裏——終於在乎她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