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玲瓏心竅(2)
在南宮家多年，楚正深為了解南宮琉璃的性情。既然她已經提起這件事，那就說明她已經掌握了確鑿的證據，抵死狡賴隻能讓自己死得更快一點。他腳下一軟，便跪倒在地，磕頭如搗算：“八小姐，饒命啊！小人深受南宮家的大恩，肝腦塗地不足為報，是那鳳九天逼得小人沒有辦法啊……”
南宮琉璃踱步到書桌邊坐下，眸光冷冷地落在楚正的身上。他謙卑地弓著身子，她卻可以感覺到他時不時瞄向門邊的狡黠目光。她心裏明白，他是在等楚幽的出現。
此次捉內奸的計劃，最令琉璃為難的兩個人便是蘇晉和楚正。
她冷眼瞧著跪伏在地上的中年男子，心中不解，楚幽這樣的人，怎會有楚正這樣一個如此邪惡的父親？
“楚正，你有膽一次又一次地背叛南宮家，卻沒有膽在鳳九天第一次收買你的時候，便將這一切告知我？”南宮琉璃道，“你是沒有辦法一次次抗拒賭博的迷惑吧？”
“八小姐明鑒，小人做下的這點勾當，怎能瞞過您的一雙慧眼？”楚正渾身抖若篩糠，從南宮琉璃的語氣中，他明白了一點，大概他第一次進鳳九天的賭館開始，南宮琉璃就已經知道了。既然鳳九天能夠在青幫中安插臥底，青幫又怎麽可能不會在洪幫安插臥底呢？他的一舉一動，大概從來都不曾逃出過南宮琉璃的眼睛。聰明若南宮琉璃，又怎麽可能放一個人在自己的眼皮底下為所欲為？一念至此，楚正身上的冷汗，涔涔而下。
楚幽呢？怎麽還不見他進來？他難道反悔了嗎？
楚正從來都沒有真正了解過自己的這個兒子，不知道他那個長得不錯的腦袋裏，整日裏都在想些什麽東西。
“楚管家，你自己做過什麽，你自己心裏清楚。你在南宮家呆了這麽多年，南宮家的規矩，想必你應該很清楚了吧？”
楚正這一次真的慌了：“八小姐饒命！八小姐饒命……”
“如果他欠了南宮家一條命，這條命就用我的命來抵吧。”楚幽不知何時來到了房間裏，亦不知何時來到了楚正的身邊，淡聲說道。
南宮琉璃的心底無奈地輕歎一聲，這個人，旁人負了他，他卻覺得欠了別人：“楚幽，從前你父親做過的事，我們暫且不論，隻是上回有狙擊手潛入南宮家，就是你父親放進來的。那名狙擊手得到的命令，不僅僅是殺了我，而是要殺了那間房間裏所有的人。”
楚幽淡然答：“我的命是他給的，他要收回，也未嚐不可。”
“幽兒，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楚正為自己辯解，如果楚幽也放棄了他，他就真的是死無葬身之地了。
“閉嘴！”楚幽略有些厭惡地輕鎖眉頭，本來初進來時見到他心生了幾分憐惜，也頓時蕩然無存。活著，真有這麽好嗎？可以令一個人不顧尊嚴？不擇手段？如此邪惡的活著，生不如死。
楚幽望向南宮琉璃：“他對我做過什麽，沒有人比我自己更清楚，我早已經不再當他是我的父親。隻是，母親臨終前，叮囑過我，她說不管他對我做過什麽，他總是給了我一條生命。母親要我不論何時何地，隻要我還有一口氣，就要給他一口飯吃。我答允了母親，他養我十六年，我還他十六年的恩情。”
“如果你覺得我陪在你身邊十六年，值他這一條命，那麽請你饒過他。如果你覺得不值得，我們兩個人的命，你都拿走吧。”
南宮琉璃無聲地輕輕一聲歎息：“為了他，你值得嗎？”
楚幽隻是淡淡道：“值不值得是一回事，既然答允了我母親，就總得為她做到。”
“人無信而不立，好，我尊重你的選擇，也會成全你。”南宮琉璃素知楚幽的性子至柔則剛，她的心中已經早有了計較，“楚管家，瞧在楚幽的麵子上，你背叛南宮家這件事，我就當作從來也不曾發生過。不過，南宮家也再也容不下你。南宮家鄉下有一處產業，大概有幾十畝薄田，你去那裏住下任總管。在那裏你想做什麽事情都可以，隻是，若是沒有我的許可，不許離開半步。你可願意？”
楚正此時能保住一條性命已是千恩萬謝，哪裏還敢挑三揀四？
南宮琉璃轉首對淩風說道：“淩風，你讓秦賬房帶楚管家去鄉下交接一下。”
待楚正和淩風離去後，南宮琉璃問道：“楚幽，我這樣處理，你會怪我嗎？”
“對他而言，這也許是一種最好的安排。我常常擔心，他會不得善終。”楚幽可以體會她的苦心安排，心中不是不感激的，“你如此安排，他大概可以頤養天年了，我也算是對母親有了一個交代。”
南宮琉璃低聲一句：“隻盼有一日，你心甘情願留在我的身邊。不為誰，隻為我。”
車子在上海美專的大門外停下，南宮琉璃的眸子停在了美專的門外，潮水般的人流中，她皆視若無睹。一個人，一雙眼，一顆心，原來不過容得下一人而已。
人潮散盡，清冷的大門口，依舊未曾出現楚幽的身影。琉璃微微有些坐立不安，最終忍不住下車去了楚幽的教室。
琉璃行事素來冷靜和穩重，為了楚幽，卻做出危險行徑。淩風作為她的貼身保鏢，心中雖然無奈，卻也隻能如影隨形的保護她。況且此行還有蘇晉作陪。
畫室裏，隻剩下了兩三個人還在作畫。
“請問，你們知道楚幽在哪裏嗎？”
“一下課他就走了，他是第一個離開畫室的。至於去了哪裏，我們也不知道。”
琉璃推開司機，坐上了駕駛座，片刻不停地飛車家。
“楚管家，楚幽回來了嗎？”
“八小姐，不是您每天接幽兒回來嗎？”
“我去接他，他已經走了。”
楚正神色也不由微微一變。南宮家在上海勢大，樹立的仇敵自然也比任何人都要多。
外界盛傳，南宮琉璃迷戀上了一個小白臉，早已經不是什麽秘密。
楚正擔憂，楚幽別成為了南宮家仇家下一個報複綁架的對象。據傳，南宮家所有被綁架的人，皆無生還。
而此時此刻，楚幽卻平安無事的在杜嘯家的天台上。
杜嘯對楚幽說道：“小子，你如今射擊固定的靶子，我已經沒有什麽可以再教給你的了，你可以開始學習射擊移動中的物體。”
楚幽心中湧起開心的感覺，很久不曾有過這種感覺了。
在楚幽到了上海以後，感到最開心的時刻，南宮琉璃卻坐在書房裏，麵容沉鬱，心中七上八下，忐忑不安。她知道，自從她坐上青幫這個位置以後，她已經沒有了擁有自己的情緒的權利。
她必須時刻保持冷靜，即使心中已是心亂如麻，也不可以泄露半分在臉上。
楚正候在門外，情急之下，也忘記了什麽規矩了。淩風也能夠體諒他，倒也隨他去了。驀然，他聽見電話的鈴聲響起，和隻有他才能夠聽出來的南宮琉璃難以掩飾的一絲喜悅：“找到楚幽了？他在石庫門寬克路？盯好他，我很快就到。”
漫天落霞的夕陽裏，楚幽一人緩緩而行。即使他身後的背景是陳舊的裏弄區，狹窄的弄堂裏，即使他的頭頂上飄蕩著男人女人的內衣，即使半空裏回蕩著小孩子的哭喊……這樣斑駁破碎的背景，依舊無損楚幽的俊美。
他像是從童話裏走進現實的王子。
隻是，琉璃疑惑，楚幽為什麽會出現在這樣的地方？他有什麽目的？心中雖有諸多疑問，但在楚幽的身影映入她眼瞳的一刹那，她全身緊繃的神經，嗜血的細胞，方得以緩緩放鬆。楚幽回眸，琉璃的車在他的身邊停下。琉璃低聲道：“上車。”
楚幽一言不語的順從上車，他雙手支頤，趴在車窗上，專注地望著車窗外。
他們兩個人在一起，如果琉璃不說話，便是這樣死一樣的寂靜。而琉璃，本也不是一個多話的人。
“楚幽，你可以答應我一件事嗎？”琉璃已經習慣了得不到他的任何回應，習慣了自說自話，“以後如果你外出晚歸，可以事先給我打個電話嗎？外出時，不要和保鏢分開，免我擔心牽掛。可以嗎？”
楚幽一徑地望著車窗外，一徑地沉默。
晚餐後，琉璃來到楚幽的畫室，他並沒有如往日般在作畫，而是獨自站在窗前，怔怔出神。
琉璃輕聲道：“如果沒事，陪我出去散散步。”
琉璃的所謂散步，也隻是宅子的後花園裏走一走。
琉璃牽著他的手，在草地上席地而坐。
琉璃目光溫柔地凝視著楚幽：“我知道你心裏一定時常在想，我霸道，我不講理，我從來不尊重你的意見，不在乎你心裏的感受。楚幽，我不是不在乎你，恰恰相反，我是太過在乎你。我在乎得不敢拿你的生命去做一絲的冒險。”
琉璃的眼神是一片柔軟的脆弱，和一片深深的疲憊倦怠。
“楚幽，世人皆道南宮少欽有五個兒子，三個女兒，多子多孫好福氣。可是，你知道嗎？我爹其實有二十四個子女，其中有四個兒子和二個女兒，被仇家綁架後殘虐致死。我爹在外人眼中再冷血再無情，他畢竟也隻是一個父親。”
琉璃握起了他的手，輕輕地貼放在頰邊。他掌心冰涼，她卻感到他掌心間的溫度透過肌膚，一直溫暖到了她心底的最深處。下意識地握緊了他的手，這一生一世，她都不會再放開他的手。
“爹將他所有的孩子都喚回了老宅，他給了我們所有的人相同的兩條路，讓我們選擇。第一條路，是繼續做我們的大少爺大小姐，他依舊會為我們提供最優渥的生活，隻是會像一隻手無縛雞力的羔羊般任人屠宰。第二條路，是他會不計代價，培養我們成為這世上最強的人，令我們有足夠的能力保護自己，保護家人。換而言之，就是沒有人再可以傷害我們，我們——才是可以掌控別人生死的人。”